作者:吾谁与归
如此严刑峻法之下,依旧要贪,要享受,那基本和阳间告别了。
赵缙是个特例,他不是个京官,他是听用,等待李宾言出京之后,要做右佥都御史的人。
即便赵缙赶不上京察,就文贤的弟弟文让,入京不得,寡妇田芳莲这两件事,已经闹到了都察院和大理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得知。
赵缙贪腐罪名,已经坐实,只待查补了。
让陛下定下雷霆之怒的事儿没有,但是怠政的可不少。
在一连串的人事调动中,极少数的官员被直接罢黜,部分的人将会离京为官,一些地方的按察司会入京,也有翰林院的庶吉士被启用。
在一连串的调动中,京师为之清明了数分。
朱祁钰的圣旨也来到了六部衙门。
“彼之君臣,不思祖宗创业之难,骄淫奢侈,但顾一身逸乐,不恤生民疾苦,一旦天更其运,非特不能保其富贵,遂致丧身灭名。”
“各地御史、天下之言,时见州县官吏多不恤民,往往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疾苦视之漠然。”
“自古王者之兴,未有不由于勤俭,其败亡,未有不由于奢侈。”
“往昔所定《律》、《令》,芟繁就简,使之归一,直言其事,庶几人人易知而难犯。天下果能遵《令》而不蹈于《律》,刑措之效,亦不难致。”
“兹尔臣庶,体予至意。钦此。”
大明的前代皇帝的例,也就是皇帝的敕谕要被废除,然后再将历代的例整理之后,挑选合适的条目,修例,并颁行四方。
朱祁钰在诏书里要求了对吏律的重点为反腐抓贪。
贪,乃万恶之源。
京师陷入了极度的忙碌之中,文官们齐聚一堂,对过去的敕谕进行筛选,准备增补大明律,尤其参考了大诰和唐律进行增补。
大明皇帝诞下了麒麟儿的消息,随着大明驿站的驿卒们在官道上的驰骋,传到了大明的角角落落。
朱瞻墡人在襄王府花天酒地,虽然终日与伶人歌舞,但是依旧绷着一根弦儿,他已经第三次卷入皇位争夺了。
第一次是朱瞻基在南京监国,仁宗皇帝龙驭上宾,他被下旨监国。
第二次是朱祁镇幼冲登基,他人在长沙府,被卷了进去,当时他连黄衣使者都没见,直接拒不奉诏。
第三次,就是这次土木堡之变,他的金印都被拿走了。
这些倒霉事,都让他这个皇叔给碰上了。
朱瞻墡从始至终都秉承这一个思路,想让他送死?没门!
“看看看,孤说什么来着?陛下就是在找人揍!幸好孤聪明呀,这要是抗旨不遵,不交田册,你猜陛下这次翻身,要轧死谁?”朱瞻墡看着手中的敕谕冷汗直流。
若非他跪的快,陛下这次翻身,他就是刀下鬼了,被轧死的就是他。
陛下要推动诸王、勋臣、外戚、缙绅一体纳税,他交田册之前,也非常的犹豫,但是他总觉得不对劲儿。
结果很快呀,大明皇帝的拳头砸了下来了,他差点就被锤了。
朱瞻墡擦了头上的汗,在大明做嫡皇叔真的是太难了。
每一个皇帝登基,拿嫡皇叔开刀,已经成为惯例了吗?
宋案看着自己这位襄王一副侥幸的样子,就是叹息,他颇为无奈的说道:“陛下送来了银三百两,纻丝十表里,罗丝十表里,纱十匹,以表亲亲之谊。”
朱瞻墡眼睛一亮,东西不重要,陛下有了子嗣,还赐了不少东西,甭管贵贱,这亲亲之谊,陛下还糊上了。
他不由的想到了当初先帝朱瞻基去西安门内,看高墙内的二叔朱高煦,二叔伸脚绊倒朱瞻基的事儿来。
皇帝给面儿,你不要,那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朱瞻墡沉思了片刻说道:“还礼一定要还礼,就倍之好了,孤是皇叔,这东西是给侄孙的,当然要大气点儿。”
“孤再想想,对,去年在广德寺求的开光佛拓取一份,不对不对。”
“当今陛下不尚佛,封国师都是陛下大兄稽戾王干的事儿了,弄一群和尚,在朝堂上念佛,乌烟瘴气的。”
“坊间流传,陛下乃是真武大帝转世,就把前年在真武山,请的长命锁,一并送京。”
真武山距离襄王府很近,不足两百里地,朱瞻墡还真的去真武山求过长命锁。
宋案有做姚广孝之志,可是他的襄王并没有做太宗文皇帝的勇气。
宋案领命,然后犹豫了很久说道:“禀殿下,臣和殿下想的却是完全相反。”
“这次躲过了一劫,下次怕是躲不过去了,此刻陛下为了北伐之时,多表亲亲之谊,那要是陛下打完瓦剌呢?”
“这一刀……”宋案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天下谗臣无数,他们为了利益四处奔波游说,这襄王府,自然也有谗臣。
朱瞻墡眼睛瞪大看着宋案,大声的喊道:“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害孤?”
宋案用力的眨着眼,他颤颤巍巍的说道:“臣所思所虑,皆为王上,何来谋害之说?”
朱瞻墡怒斥的说道:“如此诛心之语,你不是在谋害孤,是什么!”
朱瞻墡的愤怒是有理由的,这个宋案是正统年间派来的长史,本身就是派来监视他的人。
能监视藩王的长史,那必然是正统帝的嫡系,朱瞻墡当然有理由怀疑,这个长史,是在害他!
想他死!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京察和大计的抓手
朱瞻墡所说的诛心,乃是一种非刑之正。
比如他的二叔朱高煦,到底有没有绊倒前去彰显亲亲之谊的先帝朱瞻基呢?
朱瞻墡不知道,但是先帝朱瞻基说有,那必然是有,没有也是有。
这就是诛心。
皇权更替,历来都是腥风血雨,朱瞻墡已经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嗅觉,躲过了三次,整整三次的杀身之祸。
陛下也就是要了点税,既没有搞大削藩,也没有断俸。
宋案一开口,朱瞻墡就立刻品出了不对劲儿,他高声的喊道:“你就是想看我们同室内伐,贻笑外人!”
“来人,将其立刻拿下,送往京师!”
宋案呆滞的看着朱瞻墡,他就是稍微试探一下,朱瞻墡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招惹了杀身之祸。
“王上,臣冤枉啊!王上!”宋案高声疾呼,却被校尉拖走了,送于了铁册军,铁册军只会坐罪增补查实是否有联袂外人之罪。
朱瞻墡看着宋案被拖走了,长长的松了口气。
谗臣是什么?谗臣会无限放大内心的恐惧、野心和欲望。
这些个谗臣总是在三言两语之间,挑拨离间。
他们的危害,朱瞻墡一清二楚。
当初王振还在的时候,三言两语就忽悠的他那个有点懒的大侄子,云里雾里,居然准备五天就开拔,当大明京营的将士们,都不用吃饭的吗?
虽然朱瞻墡很想跟陛下讲讲宗族礼法的道理,但是思前想后,为了襄王府这三百口人的脑袋,还是莫要招惹那位僭主的好。
这位僭主实在是太狠了。
“去跟锦衣卫的人说你到底是不是清白吧。”朱瞻墡擦掉了额头的汗,吩咐下去了自己还礼的事儿。
“让唱班、戏台搭起来!让伶人、乐工吹打起来!让舞姬、歌伎舞起来!”
“提着脑袋造反,即便是成了,整日里跟朝臣勾心斗角,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忙到头,能享受几天?我那个大哥,病重了都要见耆老,哪里有做王爷逍遥快活?”
朱瞻墡并没有多少野心,如果有野心的话,在三次的皇权更替之中,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他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王位,继续这么逍遥快活下去。
朱瞻墡的回礼送到了京师,铁册军锦衣卫也将宋案之事,禀报京师,一并办了加急,挑唆宗室内斗,大诰里明文规定必斩。
当初朱棣起兵的时候,打的清君侧名义,就是要清那些忽悠朱允炆大肆削藩,煮豆燃萁的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等人。
当然,都过了金川门,进了南京城,南宫大火,朱允炆不见了,这皇位朱棣不坐,也得坐了。
朱瞻墡能打清君侧的名义吗?
其实也可以。
朱祁钰太庙杀兄、违反祖制、凿山伐石、弛用金银之禁,这些不都是清君侧的理由吗?朝中奸佞无数,举起大旗反了这庶皇帝,也不是不行。
但是朱瞻墡一无兵、二无将、三无相,反个屁。
当今陛下凭借什么当稳的皇帝?
那是德胜门外亲夺旗,却瓦剌兵锋千里,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若是当时稍有差池,他就得准备着在襄阳称帝,那是大明改名叫南明的风雨飘摇时刻。
他朱瞻墡有啥?
除了一个嫡皇叔的名头,什么都没有。
朱祁钰收到了襄王的回礼,拿着那枚真武山请来的长命锁,摇头说道:“派人验一验,若是无碍,就送内承运库吧。”
兴安俯首领命,拿走了那枚长命锁。
于谦看着那长命锁,只能感慨,朱瞻墡不是个蠢人,更没有多少野心,否则陛下这雷霆之怒下,怕是又要多一个襄庶人了。
以陛下斩草除根的决心,襄庶人一脉,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于谦其实一直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陛下对稽王府斩草除根,怕是最后一丝遮羞布都扯了,到时候才是真的撕破脸的时候。
稽戾王有罪,陛下太庙杀人,却留下了稽王府,这件事在于谦看来,给了所有朝臣体面,也给了天下宗室体面。
这要是真的撕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怕是要天下罪之了。
于谦总是如此的温和,他愿意让大明朝体体面面的走下去,但是陛下是个舍得动手的人,所以他和陈循的日常工作就是劝仁恕之道。
当然,似乎没什么太多的用,今天劝仁恕一点,明天就是更暴戾两分。
不过于谦还留着一手,他是废立稽戾王的主导者。
天下罪之的时候,把他拉出去当谗臣一砍,天下再罪,那就是造反了。
于谦不善于洗地,但是他给大明留下了不至于天下皆反的退路。
他乐呵呵的说道:“六部送来了新例,以陛下明言重典治吏、反腐抓贪为主,《刑律》之中,对《受赃》罪名进行了增补。”
“比如官吏受财、坐赃致罪、事后受财、有事以财请求、在官求索借贷人财物、家人求索、风宪官吏犯赃、因公擅科敛、私受公侯财物、尅留盗赃、官吏听许财物二等十一条,进行了重新勘定。”
“其中风宪官吏犯赃,求索借贷人财物,若卖买多取价利,及受馈送之类,则各加其余风宪科道官吏罪三等。”
风宪官吏是什么?
那是大明除京察、大计之外的常备的监察部门,朝廷里是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地方是一十三省的按察司和各巡按御史、巡盐御史、巡漕御史等等。
这些个风宪官吏要是出了问题,那大明这监察部门就彻底失效了。
风宪官吏烂了,整个大明朝的官场就彻底的烂透了。
吏治,先从风宪官吏入手。
陛下申饬都察院的三件事,在今天看来,颇为长策之意。
宵禁、私自稽首跪拜礼、总宪,当初申饬都察院,现在以风宪官吏入手,去整治吏治的思路是对的。
对风宪官吏受赃,罪加三等,乃是律,申饬都察院乃是例,禁止私自稽首跪拜,乃是令。
“其实朕去年春节前,就打算整饬吏治,但是朕左右想了想,一直推到了今天。”朱祁钰叹息的说道:“这反腐抓贪,首先得给足月俸吧,朕不高薪养廉,但是总不能让朝廷命官,持正守节的官员饿死自己吧。”
当初洪武年间,大明宝钞还很值钱,折钞就折钞了。
但是现在大明宝钞已经比金圆券还贱了,再折钞,不是逼着天下官员自谋生路吗?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月俸,本身就不是很高,再折了八成的钞,这真的养不活。
反腐抓贪,得理直气壮,把人剥皮揎草,乃是酷刑,理不直气不壮,朱祁钰要动吏治,也无从下手。
当年太祖高皇帝,定鼎、开辟之功,要把人剥皮揎草也是慎之又慎。
现在,太仓银也还了,各官员不再折钞,朱祁钰才开始反腐抓贪。
于谦满脸的笑容,陛下看似暴戾,看似心急,但是却始终保持着一颗极为稳健的心,在处理国务,这是大明的幸事。
“朕还记得当初于少保曾言,天下人人为私,这是天性,反腐抓贪,始终乃是历朝历代之痼疾,朕以为应定为常例,一以贯之。”
朱祁钰深知这反腐抓贪是抓不完的,所以他要把反腐抓贪弄成一个常事儿,而不是京察之时打一打,大计之时打一打。
“定为常例,甚善。”
于谦继续和朱祁钰下着兵推棋盘,感慨万千的说道:“秦灭六国之时,尉缭向秦王嬴政谏言: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