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但是会昌伯府,却没有丝毫参与的迹象。
而且卢忠仔细查点了那些倭银,从银路上来看,这倭银银砖乃是兖州府打造,而非济南府也非莱州府。
这个时代的银锭,并无定制,带着十分鲜明的地方特点。
济南府的银锭、银砖多为砝码形又叫银铤,兖州府更多的为船形,周缘较高,特别是两端更为突出,形成一个双翅。
各地的银锭工艺不同、形制不同。纯度各不相同,也是卢忠督办大案要案,查抄家产之后,进行顺藤摸瓜的重要手段。
漕汶张氏世代居住在胶州(现青岛),而在赵辉、赵缙家中查抄的银两,多数都是船形或者砖形。
这是这个案子中唯一的疑点了。
卢忠甚至以为自己搞错了,因为所有的人证、物证、书证都已经指向了两位驸马都尉、漕汶张氏。
也有可能是漕汶张氏在经营的过程中,聘请了大量兖州府的工匠,也不是不可能。
赵辉看到了卢忠和身后端着的酒菜,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诶,现在知道改悔了?晚喽!等驸马爷我出去了,咱们这天牢里的账,咱们一点一点,细细的算!”
“当初马顺那小子,比你识抬举。”
赵辉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这出去了,不到太白楼、烟卿楼里好好快活几天,说不过去。
这些日子可把他憋坏了。
赵辉乐呵呵的看着卢忠,这几天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一点都不给他这个皇姑老太爷面子,不仅羊羔酒没有,连肉也没了。
这次卢忠全都带来了,这不是认错改悔,是什么?
卢忠摇头,历朝历代,哪朝哪代的驸马敢留宿青楼,敢纳妾呢?
赵辉一说,卢忠忽然想起了,那个舔王振脚底板,坐上锦衣卫头把交椅的指挥使马顺。
“他被当殿打死了,你不知道吗?”卢忠示意锦衣卫打开牢房的大门。
“谁?”
“马顺啊。”
赵辉一愣,随即说道:“不应该啊,他不是和那个大珰金英关系极好吗?”
显然,赵辉对朝中大事,并不清楚,从南京至北京,一路上游山玩水,瓦剌人退了,他才进的京师。
之后也是贪欢享乐,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多少年了。
卢忠无奈的说道:“金英和曹吉祥被陛下身边的大珰给活埋了,至于埋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赵辉从来没上过朝,不了解,也正常的很。
“赵辉,你进了京师,就没打听打听朝中大事吗?”卢忠颇为好奇的问道。
赵辉摇头说道:“快把好酒好菜给驸马爷我端上来!”
“大事,我只知道他们兄弟俩争家产,争的你死我活,太庙杀人,我的老天爷哟,这得做了多大的孽呀,才能做这种事?”
“不过陛下做事还是有分寸的,留下了稽王府一门,事儿没做绝。”
“好吃!这酒不错,汾州孝义来的?从宫里拿来的吧,酒液泛白,色泽白莹,入口柔,地道!”
羊羔酒和羊羔没啥关系,只是因为它如羊羔之味甘色美,故此得名,汾州孝义羊羔酒乃是大明贡酒,等闲人家决计没有。
赵辉要贡酒,也是试探陛下到底何意。
卢忠点头说道:“的确是从宫里拿来的,快些吃吧。”
赵辉这两天嘴巴都淡出鸟来了,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及卢忠还在场,他边吃边说道:“你小子,爷跟你说,出去了也得找你麻烦,现在讨好我?没门!”
“等到你跪在我府门前,哭天抹泪认错的时候,我连门都不让你进!”
“非让陛下剐了你不可!也不看看驸马爷是谁!陛下的姑老太爷!”
“还有那个李宾言,和你一道剐了。”
赵辉边吃边说,自然是喷的哪都是,卢忠退了一步,站在牢房里,也不说话。
陛下做事从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至少卢忠如此认为。
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就没有人,能从这天牢里活着走出去。
桩桩件件,在办之前,都把罪名坐实了,才开始查补,每次查补,陛下都是被气的不行,让他们死的有理有据。
就连凤阳诗社那十四个笔正,他们违背了敕谕,陛下已经三令五申,言南迁者死,他们非要跳出来试试陛下的底线,非要抗旨不遵。
而且还摇唇鼓舌,为瓦剌人壮威,割让大同、宣府,迎回稽戾王,再图南迁。
割让山外九州?
呸!
卢忠突然站定了脚步说道:“赵辉,你和王贞庆,在密州设立市舶,私自得利的事儿,已经被陛下查清楚了。”
“下旨赐死你二人,籍家,全家流放永宁寺了。”
卢忠和陛下一样,总是想了留下一份体面,有太多的人,听到自己要死了,这断头酒和断魂饭也吃不香,临到了,还做了饿死鬼。
卢忠是看赵辉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告诉了赵辉这一事实。
陛下是宽仁的,卢忠作为陛下的头号鹰犬,也要宽仁。
宽仁。
赵辉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目瞪口呆的看着卢忠,眨了眨眼,猛地一推饭桌,饭菜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他嗤笑的说道:“你当驸马爷是傻子吗?”
“拿这种事糊弄驸马爷,你糊弄鬼呢!赶紧的,让某见见陛下,多大点事儿呀,不就是赚了点钱吗?”
赵辉是一点点都不信的!他可是皇帝的姑老太爷!
定是这卢忠在诈供!
卢忠一甩袖子,示意锦衣卫见方桌搬走,摇头说道:“陛下以欧阳伦旧事,赐死,籍家,你那群小妾们,都要流放永宁寺了!”
“这是圣旨。”
卢忠拿起了另外一名缇骑捧着的圣旨,打开之后,将殿上赐死赵辉的旨意又读了一遍,便递给了赵辉。
“明天中午,午时三刻,我来最后送送驸马都尉。”
赵辉呆滞的看着那张放在案几上的圣旨,整张脸吓的煞白,额头立刻沁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哆哆嗦嗦的捧起了那封圣旨,拿起来看了半天,猛地扔了出去。
他愤怒的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是陛下的姑老太爷!他一个小辈儿,凭什么赐死我!凭什么?一个僭主!”
“真是反了天了!他一个庶出子,一个僭主!争家产争的你死我活,我还没骂他呢!”
“他居然要赐死我?!”
争家产吗?
卢忠眉头紧皱,随即摇了摇头,陛下上位这件事,本身就特别复杂,比他办得那些案子都复杂的多。
其性质究竟是什么,得那些朝里的聪明人去考虑,他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卢忠的确是来问讯的,但是即便是赵辉不说,卢忠也能查的清楚,左右不过是麻烦一点罢了。
他就是来想看看,这前几日还趾高气昂的驸马都尉,那张被吓得面如土色的脸。
嗯,他就是这么俗人。
想要来看看,这个家伙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
敢在锦衣卫的衙门里吃酒喝肉,这里是天牢!
卢忠让人落锁,随后离开,走到半道上,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啊!卢指挥,你救救我!我什么都说!卢指挥!你回来,卢指挥!”
赵辉已经确认了,圣旨是真的。
天底下其他人,他不敢说,但是这陛下的鹰犬,是绝对不会伪造这种东西的。
卢忠却头都没回,放任赵辉大吼大叫,这位姑老太爷在天牢里,带起了很不好的风气,他越是哀嚎,这些天牢里的犯人,越是心灰意冷,才会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老实交代问题。
卢忠一直等到了次日午时的时候,才慢慢悠悠,又来到了天牢之中。
此时的赵辉已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缩在墙角里,颤颤巍巍,鼻涕一把泪一把,手上还有很多的红肿,看来是敲了很久的墙,发了不小的脾气。
赵辉看到了卢忠,猛地爬了过来,抓着牢门,大声的说道:“卢指挥,你让我见见陛下,求求你,我一定把知道的,所有的都说出来,不敢有任何的欺瞒。”
“你就让我见见陛下吧。”
生死之间的恐怖有多大?
牢房里一股味道,显然赵辉失禁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完全击溃,眼神中满是哀求。
那是对生的渴望。
可是敢那些贪赃枉法,明明有欧阳伦先例在前,非要试试陛下的刀,会不会落下?
陛下登基之前,你违法乱纪,陛下已然登基,赵辉多了解朝中之事,乖乖的把事情讲出来。
贵为皇姑老太爷,陛下也只能给赵辉,擦屁股。
密州私设市舶一事,还能闹到人头落地的份儿上?
卢忠将赵辉扶了起来,叹息的说道:“赵驸马啊,陛下是顾及亲亲之谊的人,你看,稽王府是不是还在?襄王府是不是还在?”
“稽王世子还留着,还是世子,那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襄王可是两次监国,一次请了金印,咱们大明监国,是有处置军国大事之权的。”
“但是陛下动手了吗?还不是陛下看在亲亲之谊这四个字上?”
“可是你呢,到了牢里,还一副天老大,地老二的样子。”
“咱大明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赵驸马,你犯什么糊涂劲儿啊!赚点钱而已,多大点事儿啊,陛下要查的是外人!你一句不说,让我也很难做啊!”
卢忠将赵辉扶了起来,看着赵辉那双浑浊而慌乱的眼睛说道:“赵驸马,你听我说,陛下生气,生气在你和外人勾三搭四这件事上!”
“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辉连连点头的说道:“对,对,是这个理儿!”
“那赵驸马,都是和谁一起发财?”卢忠图穷匕见,十分确定的说道:“能不能活命,就在这三刻钟的时间了。”
卢忠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来完成对赵辉的审讯,然后等在外面的缇骑,就会把赵辉挂到三尺白绫上,完成陛下的圣旨。
卢忠说的所有话里,只有那句「咱大明,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是真的。
其他的话都是卢忠骗人的,利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来诈供。
卢忠是极其专业的锦衣卫。
他从来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他只负责把这群蛀虫揪出来。
赵辉愣愣的说道:“有漕汶张氏,张家三个兄弟,张启义,张启明,张启生,还有王宁家的那个二儿子王贞庆,还有就是按察司佥事赵缙,布政右使万观、右参议赵全。”
“还有谁?”卢忠冷不丁的问道。
“还有……”
第二百四十一章 衍圣公,他有几个团营?
赵辉本来想说,猛地停顿了一下,打量下卢忠的脸色。
他在判断到底自己的口供,到底能不能保命,判断下这问题,到底是卢忠问的,还是陛下问的。
但是让赵辉绝望的是,卢忠压根就不动声色,依旧平静的看着他。
卢忠在这方面极为专业,太过于热切,反而让赵辉存了一点侥幸的心思,太过于冷漠,又暴露了自己必然执行皇命的目的。
不如直接面瘫。
让犯人自己瞎捉摸就是。
专业。
赵辉琢磨不明白,深吸了口气,抱着自己死,也拉着别人一起死的心态说道:“曲阜孔氏。”
“这衍圣公做事做不好,贪又贪的很,一年要拿我五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