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零零散散只有三四个人站了出来,赞同了徐有贞的南迁之议。
大明的法统有个说法叫:山河焉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宋廷南迁,置淮河以北军民于不顾,直把杭州作汴州,这是大明朝臣乃至黎民百姓所不齿的行径。
大明朝也老是拿大宋出来做反面教材。
“臣兵部侍郎于谦有本启奏。”
“如今局势危如累卵,当速召天下兵马勤王,固守京师,再言南迁者、议和者,斩!”
“京师是天下根本,平日稍动也是大动干戈,此诚危难之秋,一动便大事去矣。诸公,难道看不见大宋南渡的后果吗?”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朝堂里回荡着,一个浑身正气的男子,站在庙堂中央,振振有词,中气十足。
于谦,于少保,一首《石灰吟》绝唱天下,正如他那首诗一样。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朱祁钰穿越而来内心那股郁气和狂躁,都在于谦开口讲话之后,消散一空。
“于侍郎可有退敌良策?”朱祁钰略微有些激动,但还是稳定住了心神。
于谦俯首说道:“殿下,奉天殿人多眼杂,此乃军机之事,臣以为还是等庙算、廷议再议不迟。”
成敬作为十王府郕王典薄,现在的内官监太监,对规章制度门清,他移步在朱祁钰身边小声的说了几句,稍微解释了一下廷议。
朱祁钰点头,朝会其实更多的是宣布,而廷议才是真正庙算的地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成敬再次大声的喊道。
成敬话音未落,立刻有人站了出来大声的喊道:“臣右都御史陈镒有本启奏,王振倾危国家,陷皇上于险地!请诛王振之族,以安军民之心!”
“臣等附议!”
“请诛国贼!”
陈镒话音刚落,朝中一百多位官员已经哗啦啦的跪下了一大片,高声疾呼请诛国贼,甚至有的已经泣不成声,痛哭不已。
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亲自率领京营二十万精锐,出宣府作战,全军覆没。
几乎所有人都将土木堡之变的罪恶,归咎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的身上。
是王振蛊惑英宗皇帝朱祁镇出兵,是王振执意回家乡耀武扬威,才让大军迟滞,是王振怕大军踩坏了他们家乡蔚州的田地,才改变了路线,是王振让大军,驻扎到了土木堡,酿成惨祸。
反正什么锅都是王振的,他朱祁镇朱叫门,就是一朵妖艳的白莲花,啥错没有。
朱祁钰看着满朝文武跪地,只有少数几个人站着一句话不说,他认真的记下了这些人的面庞。
“王振乃是皇兄近侍,需待皇上旨意,本王只是监国,无权处置。”他一推四五六。
王振乃是阉党党魁,整个大明皇宫里都是王振的子子孙孙,朝中也有王振的党羽。
朝臣们想让他这个监国,诛杀王振满门九族,他一个住在奉藩京师的郕王,何德何能?
想让他当这把枪,门儿都没有。
陈镒痛心疾首的高声呼和:“王振罪不容赦,殿下若不立即正典刑,灭其族类,我等今日皆死于此廷中。”
“臣等今日皆死于此廷之中!”
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顺就是阉党,他大声怒斥道:“裹挟上意,大殿喧闹,乃是……”
马顺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旁边突然窜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一把抓住了马顺的头发,用力一扯,扯下了不少血肉。
“你过去助王振作恶!倚其擅作威福!今天事已至此,你竟还敢如此!看某取你命来!”
“纳命来!”
说完整个大殿乱做了一团,大汉将军鱼贯而入,却从两侧绕到了月台之上,护卫着月台之上的朱祁钰和珠帘之后的孙太后。
朱祁钰通过人墙看到了大殿的惨状,眼神直跳,好大的胆子!
瓦剌人还没到,这朝堂倒是先打了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汉将军冲进了奉天殿,朝堂才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一股铁锈味在大殿之上弥漫着。
三具尸体已经躺在地上,倒在血泊之中,王振亲眷王长、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顺、指挥使毛贵。
司礼监太监金英也是浑身是血,胳膊无力的耷拉着,脸上被挠出了不少伤口。
锦衣卫将几个人反压在地上,这都是行凶之人。
“好!很好!”朱祁钰终于站了起来,不断的鼓掌,慢慢走下了月台,来到了尸体旁边站定。
一片血肉模糊。
第三章 待明日,权在手
“殿下。”于谦只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干呕,他用力的咳嗽了数声。
他最近一直忙于京师防务和武库调配,日夜不辍,昨日就没有休息,今天直接上殿,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孤无碍。”朱祁钰没有让于谦搀扶,站在了三具尸体之前,又看着群情激奋的朝臣们。
他饶有兴趣的巡视了一圈,朝臣们的表情颇为有趣,有的看着三具尸体恨得咬牙切齿,有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则是面色凝重,忧虑重重。
当殿打死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是天子亲卫的指挥!
他负手站定,因为手有点抖,他不愿意露怯给朝臣们看。
朱祁钰环视了一周后,看着刑部侍郎俞士悦问道:“杀人者,何罪?”
“杀人者诛。”俞士悦俯首说道:“郕王殿下,事出有因……”
朱祁钰打断了俞士悦求情的话说道:“杀人者诛,压下去,立刻将一干人犯,送往北镇抚司。”
“殿下!几位大臣也是拳拳之心,为国赤胆忠心!”王直大声说道。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厉声说道:“赤胆忠心不上阵杀敌,马顺等人即便是有罪,未加审讯,当殿打死,又该当何罪?”
于谦有些恍惚的站了出来,俯首说道:“殿下,臣以为,马顺等人罪该当死,不杀不足以泄众愤。”
“况且群臣心为社稷,没有其他想法,一时激动,还请殿下,不要追罪于各位大臣,还请殿下三思。”
朱祁钰眼睛一眯,大声的说道:“大汉将军何在!”
“末将在!”一众大汉将军左看看右看看,一个缇骑猛地出列,带着十余人,拿走了人犯。
朱祁钰有些惊讶,他其实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权力,这一试探,居然还真的有人站了出来。
他点头说道:“拿人送往北镇抚司!”
“末将领命!”
于谦惊讶的看着朱祁钰,这个郕王府里奉藩京师的王爷,平日里哪里有这份果决?他俯首说道:“殿下!”
但是一时间之间,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劝谏。
杀人者死。
朱祁钰扶手走出了奉天殿,身后跟着成敬和兴安两个太监,都是十王府的旧人,他甩了甩手,当时那种群情激奋的状态,的确是有点吓人,他也是吓了一身冷汗。
强撑着走出奉天殿的他,一阵阵的恶心,血肉模糊他是第一次见到。
杀掉马顺、王长、毛贵三人的朝臣共计有六个人。
马顺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这些朝臣们既然敢当殿击杀,绝非一时冲动,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但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被如此羞辱般的杀死,那锦衣卫们,又该如何想?
“刚才那个缇骑姓甚名谁?”朱祁钰问着身边的两个太监。
兴安俯首说道:“那人叫卢忠,乃是指挥使。”
“孤记得他了。”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
甭管这次能不能把人犯给杀了,但至少是给拿了,甭管什么博弈,至少在京师之战打完之前,这帮人当殿杀人的家伙,甭想出来!
等打完了京师之战,权在手之时,这帮人还不是予取予夺?!
朱祁钰站在巨大的堪舆图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标准线,等了小半茶的时间,才等到了六部尚书等人来到文华殿。
他看了眼躲在珠帘后的孙太后,对着于谦说道:“于侍郎,兵部尚书邝埜,已经确定在土木堡殉国了,你准备下,接过他的担子,总领京师防务。”
“臣领旨。”于谦俯首说道,他是左侍郎,兵部尚书战死殉国,他自然要接过兵部尚书的职位。
“于侍郎,现在有何退敌良策,可以说了吧。”朱祁钰的声音依旧非常平静,虽然他还是稍微有点紧张,但至少没有让朝臣们看出来。
于谦听到朱祁钰的询问,赶忙说道:“我大明拥兵一百五十余万,下勤王诏,号令全国军户驰援,京师坚守三月,敌军不战而退!”
朱祁钰让成敬和兴安两个小宦官搬了凳子过来,示意诸位尚书坐下叙事,他摇头说道:“孤不通军事,但是还是对于逃户侵占军屯之事,略有耳闻。”
“孤记得去年时候,于尚书,上了道奏疏说,天下军户,亡者十之八九,可是在京师酿出了轩然大波,这是实情吧。”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当时大同府石亨还扬言于谦再至大同必杀之,于谦就是拿石亨做的反面教材,两个人有点旧怨。
于谦现年五十有一,已经是过了知天命之年,两鬓已经斑白。
于谦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是实情。仅剩的一些边军若是调动,怕是要酿成大祸。”
“所以,咱们到底有多少人,来打这场京师保卫战?”朱祁钰颇为认真的问道。
于谦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披甲之士不足两万。”
除了于谦和朱祁钰之外,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只知道京营空虚,完全不知道已经空虚到了这种地步!
连珠帘之后的孙太后,都面如土色,用力的攥紧了拳头,南迁不能南迁,议和又不能议和,两万披甲之士,打得过吗?
朱祁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要是于谦的退敌之策真的万无一失,他在奉天殿就讲出来安抚朝臣了,不用等到这文华殿了。
于谦叹气的说道:“勤王军不可擅征,否则有可能国体动摇。”
“靖康之耻中,徽、钦宗两帝两次召集天下勤王军,勤王军逾两百万之众,云集开封府。”
“结果呢?指挥不当,调用无度,宗泽走后,这勤王军都变成了流民乱匪,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皇上亲征草原,仅筹备一月时间,就立刻提兵北伐,三大营精锐倾巢而出,京中粮草抽调大半。”
“等下?皇上亲征草原,筹备了多久?”朱祁钰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他虽然不通军事,但是这仗能只准备一个月就打?
美利坚可以在一个月内,准备好一场大战吗?
户部尚书金濂赶忙说道:“一个月,确切的说从亲征敕喻到亲征开拔,一共准备了五天。”
五天?
朱祁钰倒抽一口冷气,别说在大明,就是在任何时候,一场战争,准备五天就开拔,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又跳河,变着法的作死。
不愧是大明战神朱叫门啊!
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太宗文皇帝每征漠北,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年。”
太宗文皇帝?哦,应该说的是朱棣。
喜欢文这个谥号的还有李世民,这俩打了一辈子仗的皇帝,都是文皇帝。
朱祁钰示意于谦继续。
于谦继续说道:“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二十万精锐、三十余万民夫,皇上只用一个月筹粮,五天开拔,实在是……有些仓促了。”
于谦已经很给朱祁镇面子了,只说了仓促,好悬没骂大傻叉了。
筹备一个月,下敕喻五天就敢亲征开拔,谁给自己那个好哥哥朱祁镇,这么大的勇气啊!
户部尚书金濂俯首说道:“京中粮价六月时每石一两三钱,现如今每石却四两五钱,殿下,京中无粮啊!”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孤听到了。
朱祁钰认真咂了咂这几位重臣说的话,总结性的说道:“眼下无兵可用、无将可遣、无粮可食,南迁不可,议和不能,皇上又在迤北敌营。”
“请问于尚书,这场京师保卫战,到底该怎么打?”
难度真的有点大啊!
于谦有些犹豫,问道:“殿下,瓦剌人不可能给我们那么长时间,最多到十月初,瓦剌人就该入关了,不知郕王殿下可有良策?”
“倒是有点想法。”朱祁钰从穿越到现在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