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于谦的目光看向了集宁的方向,他隐隐有些不安的说道:“袁彬,带几个缇骑,前往右都督杨俊等处,告诉他,别只注意前方剑戟,也要小心提防,身后毒蛇。”
袁彬眉头紧皱,但是领命而去。
袁彬带领了十多骑,领了三十多匹马,向着东胜卫而去,东胜卫很远,但是他们昼夜星驰,还是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到了东胜卫。
杨俊四勇团营,赶至东胜卫,粮食、火药囤积在镇虏卫。
东胜卫是扎进河套地区的一根钉子,孤悬在黄河之畔。
袁彬见到杨俊的时候,杨俊并没有在归化-卓资山战线上,而是在东胜卫。
“何意?”杨俊眉头紧皱的说道:“于少保的意思是,我们的敌人,不只是瓦剌人吗?”
袁彬将在万全都司的所见所为,一五一十,十分周详的告诉了杨俊。
“杨都督,切勿大意啊。”
杨俊满头冒汗,他低声说道:“镇虏卫乃是老营在看管,倒是无碍,但是东胜卫……”
“轰!”
杨俊在说话的时候,被一声震天的爆炸声给打断,中军大帐也被震的嗡嗡作响。
杨俊、袁彬等人走出了大帐,就看到了西北方向漫天的火光。
爆炸声,从东胜卫的屯集军备之地传来,漫天的大火将整个天空照的通红。
巨响声中,天空丝状、潮状的无色乱云横飞,有大而黑的蘑菇、灵芝状黑云团团升起,黑烟滚滚若是群魔乱舞一般。
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火光飞集,仿若是天崩地陷一样。
“走水了!”无数人在惊呼。
杨俊吐了口浊气说道:“袁指挥,请你带人前往镇虏卫,小心看护四勇团营大军粮草,这里交给我了。”
东胜卫本就是扎进河套地区的钉子,这里频繁交战,他自然是甲不离身,他用力扣上了自己的兜鍪,指挥着大军灭火。
“你自己多小心。”袁彬看了看天边的黑云说道:“敌人决计不是仅仅放火那么简单。”
杨俊扣上了面甲,笑着说道:“倘若敢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勇敢营、勇武营、勇效营、勇鼓营各营团指挥使何在!”
一个掌令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说道:“报!不明骑卒从西北方向而来,烟尘滚滚,敌军人数不明。”
杨俊吐了口浊气晃动了脖颈说道:“来得好!省的我大军前去草原寻找!”
“全军出城,准备迎战!”
巨大的爆炸,炸开了东胜卫的一个缺口,缺口很大,虽然大火在慢慢退散,但大明军队的火药,全部被炸毁。
粮草并没有放在火药之侧,粮草依旧充足。
谁点燃了火药库,对此时的杨俊而言,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打赢这一战。
烟尘滚滚,瓦剌人有多少人,杨俊并不清楚,但是他让人打开了其余三门,留守在东胜卫的三万余人,从三门而出。
斥候如同满天星一样散了出去,马蹄阵阵,再无了踪迹。
轻骑化整为零散在了草原上,开始对着来犯的瓦剌人,不停的进行火铳射击,在火药消耗一空之后,开始和瓦剌人对射弓箭。
大明的新式火药威力极强,射程更远,但是瓦剌人长弓吊射,也是水平极高。
这种纠缠说不上谁胜谁负,但是显著的阻拦了瓦剌人,对东胜卫的冲击。
杨俊并未上马,而是带着两路步战,每三千人汇聚成了一个方阵,共计四个方阵,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汇聚而成。
方阵名曰平虏方阵。
军士们将一道道铁锁链,挂在了武纲车之上,随后快速结阵。
方阵共计四面,组成了外围壁垒,每面三十辆武纲车,分前哨、后哨、左哨、右哨四面,每面十队。
五人为火铳手在拒马后边开枪;五人为长枪手在铁锁链外面蹲坐举矛;五人为弓箭手在铁锁链后边放箭;两边队长、贴长各一人举旗帜站定指挥。
与敌人交战时按射程远近依次投射,八十步距离内火铳手开枪;五十步距离内弓箭手放箭;当敌人即将突进到十步之内时,弓箭手、火铳手一次齐射催敌锋锐。
然后长枪手起身杀敌。
大明军队阵中为三千营骑卒,在方阵中心,为中军。
分前部、后部、左部、右部四面,在步兵与敌军缠战的时候,作为主要杀伤力量伺机出战。
号角声轰隆隆的响起,战鼓声如同春雷一般在战场上炸裂开来。
杨俊所在战阵,在最前方,他大声的说道:“轻骑,退!”
一个巨大的朱红色的牙旗,在中军大撵附近挥动,这是在告诉与敌人纠缠的轻骑,我军已经布阵结束,可以脱离纠缠。
三个大阵开始了缓缓推动,瓦剌人却没有任何的停顿,如同一股巨浪,像大明的军阵拍去。
牙旗再起,这次是明黄,外壁的各队队长看到了明黄,高举手中角旗,用力的挥舞而下。
面向敌军的武纲车并非单纯楯车,车上放着一架架大将军炮和子母炮。
卓资山乃是山地,炮兵行动不便,而且没有存放火药的地方,所以火炮多数都在东胜卫的武纲车上屯放。
轰鸣的炮火声不断的响起,炮弹带着啸声,砸在了瓦剌人冲锋的路上,人仰马翻。
在敌人接近八十步的时候,早就准备好的火铳手开始了射击。
战场上硝烟弥漫,瓦剌人的铁蹄声震天动地,地动山摇一样的冲向了大明的军队。
瓦剌人完全没有想到,在炸毁了大明军队的火药库之后,大明还有这么多的火药,可以放炮,可以放火铳,他们的弓箭射程,在八十步外,完全无法有效的射杀敌军。
骑卒中间有瓦剌人、哈密人等构成的步战队,在密集的炮弹、铅子、火药之下,如同夏收的麦田一样,一排排的倒下。
步战终于冲进了五十步的时候,箭雨如同雨点一样,从空中落下,瓦剌人的哀嚎声更加密集。
冲到了十步之内,却是面临着又一轮的摧敌齐射。
之后大明骑兵从阵中鱼贯而出,长枪手高举手中的拒马枪,不停的收割着瓦剌人的生命。
瓦剌人在冲锋的路上,被轻骑阻拦了一下,冲锋速度就开始减缓,被火铳、弓箭快要射成刺猬,在大明骑卒出阵之时,瓦剌人终于开始溃散。
但是杨俊并没有给他们溃逃的机会,因为出城的时候,本就是三股兵力,两股结阵,有一股已经绕到了敌军的后方。
杨俊的想法非常简单,不仅要击溃敌军,还要彻底消灭来犯之敌!
伯都是此次征战的瓦剌人首领,他和奸细约定好了,在爆炸声响起后,奸细在东胜卫城中制造骚乱,瓦剌人全速冲进城池之中,展开巷战,最终夺取东胜卫。
但是万万没想到。
大明军在剧烈的爆炸之后,丝毫没有慌张,而是快速组织了军队出城迎战。
伯都此时想要撤军,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大明军的最后一股军队,已经和轻骑兵形成了合围,将他的军队,团团包围。
武纲车勾着铁索,慢慢的形成了围剿之势,伯都见势不妙,带领怯薛强骑,开始冲阵突破了最薄弱的轻骑阵,三五百骑兵奔着东受降城而去。
大明军队在面对突发情况时,急速的反应,给伯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伯都拍马狂奔,但是身后追兵不断,箭矢铅子呼啸而过,伯都的甲胄上插着两枚箭矢,好在入甲不深。
“该死,就不该听那群人蛊惑,主动攻打东胜卫,这哪里是一块肥肉,分明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伯都冲进了东受降城的城门之后,也不管背后有多少的溃兵,直接让守城军士关闭了城门、拉起了吊桥。
“韩政呢,让他来见我!”伯都大怒。
韩政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进了东受降城的恭宁王府,依旧是笑容满面。
伯都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用力的在韩政的脸上甩了几个巴掌,依旧是不解恨,用力的一个头槌,磕在了韩政的脑门上。
“砰!”
伯都指着韩政愤怒的说道:“一万五千人,全军覆没!五千瓦剌精兵,只有不到三十骑兵,跑回了东受降城!”
“这就是你的妙计吗?炸毁东胜卫的火药库,然后趁乱杀入城内,若是杀掉四勇团营的杨俊,则大明必退!”
韩政依旧晕晕乎乎的,但是他还是俯首说道:“这策有问题吗?”
伯都连点了数下,最终泄了气说道:“策,并没有问题,是个好策,你的人也不错,他们炸毁了东胜卫的火药库。”
“但是大明军非但没有乱了阵脚,还出城迎战!”
“你知道他们像什么吗?”
韩政被磕了一下脑门,晕乎乎的劲儿依旧没过去,疑惑的问道:“像什么?”
伯都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手举着空中挥动了几下说道:“像大明军!”
“对,没错,就像大明军队一样。”
大明军队不像大明军,该像什么呢?
韩政一时间有点迷茫,伯都的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过于巧妙,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赶忙说道:“东胜卫失利没关系,我们还有另外一个计划,逼迫明军退兵的手段不止一个。”
第二百六十八章 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杨俊坐在战场上喘着气,他很累,虽然才三十多岁,但是这仗是他这辈子打的最仓促的一战,根本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征兆,猝不及防。
袁彬的提醒不能说迟,但是他还还没来得及布置,火药库就炸了,烟尘滚滚中,瓦剌人奔袭而来。
杨俊为何选择出城作战?
因为奸细四处纵火,城中乱成了一锅粥,不过好在,掌令官们及时出动,将奸细尽数击毙、抓拿,大火并没有殃及到粮仓。
但即便是如此仓促应战,大明军队枕戈待旦的训练了二十个月的成果还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有些慌乱,但是已经做得比杨俊想象中的更加完美。
大明军队像什么?
像大明军。
像极了当初的大明军的实力。
他们英勇善战,临危不惧!即便是突如其来,但表现依旧堪称精锐之师。
当得赞誉!
于少保曾经评价,当世能战者三,杨洪、石亨、杨俊。
杨洪已经年迈,卸甲归田,守着讲武堂,将自己一辈子的对敌经验告诉了所有军将。
杨俊,对得起于谦对他的赞誉。
“副将军,来喝口水。”征虏副将军参赞军事、吏科给事中林聪将一壶水递给了杨俊。
林聪是正统十年的二甲进士出身,这次仓促应战,林聪也披甲作战,没帮倒忙,枭首一级,用火铳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杀了一敌。
“嘿嘿,这次林某也有一块头功牌了。”林聪满脸笑意的看着天边的残阳,吐了口浊气。
大明的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将没有咽气的敌人尽数补刀,各掌令官奔走,将军功登记造册。
“我们现在直扑东受降城,伯都此时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定能一战灭敌!”杨俊卸掉了笼手,指着东受降城的方向,大声的说道。
林聪一直憋着笑,最终忍不住,长笑起来说道:“副将军,你还有力气吗?”
大军作战了将近四个时辰,才将敌人尽数杀死俘虏,哪有力气再战?
杨俊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我又不是武清侯石总兵,哪有什么疲兵再战的能力?”
武清侯带的四武团营,依旧是大明军的标杆,疲兵再战,那是何等的实力?
杨俊捶打着酸痛的腿,笑着说道:“这次打完了,希望陛下能赏咱个伯爵,咱也封个爵玩玩。”
说到这里,杨俊的脸色有点灰暗,他的父亲已经是昌平侯了,按制不得一门数封,而且他父亲,已经报了嫡子杨杰袭爵了。
林聪也不知道如何宽慰,看着天边如血残阳,笑着说道:“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杨俊坐直了身子,愣愣的问道:“这谁说的来着?东汉那个马援?”
林聪点了点头说道:“陛下不太讲规矩的,你是家中庶子,但是军功在身,又有何惧?又不是外戚,封伯封侯,乃是理所应当!”
太阳慢慢的落下了山,火烧云像是点燃了整个西方的天空一般,而此时的袁彬,不顾疲惫赶到了镇虏卫。
袁彬认真的检查了镇虏卫的营防,又找补了些容易失火的地方。
袁彬站在火药库之前,这里的火药库比东胜卫可要多的多,若是这里炸了,那这一路,只能草草撤军了。
无法站稳卓资山,那就无法对集宁形成合围,大明军这次只能无功而返。
他站在火药库之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