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也先、伯都、阿剌知院等人,怕是笑的脸都麻了。
石亨闷声笑着,随后长笑了起来说道:“就你殉国忘身,舍生取义,宁正而毙,不苟而全是吧。”
“陛下跟我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也是我的野望啊,陛下就是这么做的,我还指望着灭了瓦剌人后封个国公当一当呢。”
“在这里把你杀了,看似了结了恩怨,那我的国公位呢?”
石亨不由得想起,那次陛下突然夜里操阅京营,抓住了他在军营狎妓之事,他那次被打了三十军棍。
但是陛下告诉他,要气吞万里如虎,方为大明悍将。
他那一天趴在长条凳子上,想了大半宿,那就是一个大明军人最高的追求才对。
陛下就是那么说的,也是那么做的。
当今陛下,可能不擅长鬼蜮伎俩,但是这正道一往无前,有燕然勒功的功劳,他何苦跟于谦闹起来呢?
于谦看着石亨,他并不知道石亨和陛下还有这一段事儿,陛下不说,石亨也没讲过,石亨到底从什么时候改变的,于谦并不清楚。
于谦摇头说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大明用兵频繁,短暂降罪,也会再启用你的。”
石亨看了一圈破败的元庙,这官山议事台,是元、北元、北元汗廷的庙庭,可是这庙庭如此破败。
他向着门口走去笑着说道:“好了于少保,大家都在大明的这个食槽里吃饭,就不要因为正统年间的事闹将起来了,新朝雅政啊。”
“下次可没这么便宜的机会了。”于谦无奈的说道,校尉这些人守在殿外,这机会真的不多。
石亨停下了脚步,表情变得极其复杂,读书人果然小气,当初一句再至大同必杀之,从正统年间记到了景泰年间。
他眼睛珠子一转问道:“难道陛下一直钓不到鱼,已经开始用于少保做饵了吗?不应该啊,陛下钓鱼是闲情雅致,用于少保做饵,太奢侈了。”
于谦一听也乐了起来,最近京中进行了会试殿试,陛下以鹿鸣宴打窝,赶着朝臣去赴宴,朝臣紧闭家门的事儿,于谦也知道了。
他摇头说道:“陛下不知。”
石亨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那你这么私自决定,处理咱们之间的恩怨,请示过陛下吗?”
“我们是陛下的臣子啊!如此潦草处理恩怨,不请上意,于少保,你这可是不恭顺啊。”
于谦瞪大的眼睛。
恭顺和不恭顺几乎是文臣之间,相互对喷的不二法门,对于军将而言,不存在这个问题,军队讨论的话术是忠心不忠心。
石亨这突然画风一转,五大三粗的武将,怎么就跟文官一样了呢?
石亨看着于谦的表情,终于是憋不住了,哈哈长笑了起来,他闷声笑着说道:“果然,言官们这些招数,对付你们这种士大夫,最为好用。”
他长笑着走出了主殿,笑声依旧。
于谦巡抚山西的时候,曾经和石亨发生了很多的龌龊。
于谦连章弹劾石亨在大同府的种种不法之事,还以逮着蛤蟆,攥出尿来羞辱了石亨的私役军士。
石亨愤怒的说,于谦再至大同必杀之。
他们之间的矛盾,的确是大明朝的隐患之一,其烈不下于王恭厂的火药库在京师炸上了天。
于谦的意思很明确,是想要了结这段恩怨。
石亨却说早已了结了。
新朝雅政,大明皇帝已经换了,正统那位稽戾王都已经死了快一年了,何必抱着当初因为公务结怨,在新朝做事呢?
这方面,石亨比于谦想的明白。
当初他们结仇是因为公事,那皇帝都换了一个,是不是可以把当初的恩怨一起埋葬呢?
对于于谦来说,天下为公可能代表着天下,对于石亨而言,天下为公那就是陛下。
军伍之人想太多会很麻烦的,陛下的剑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就是最大的忠诚!
所以,这一场咬文嚼字的争锋,石亨以言官的路数,完胜了于少保!
作为大明的臣子,命都是大皇帝的,不经过大皇帝的同意,私自决定生死,这不是为臣之道。
私斗者死,那是自商鞅时候就定下的规矩。
退一万步讲,他武清侯就是对于谦再恨,在这官山议事台杀了于谦,那陛下的怒火,一定会将他石亨烧的灰都不剩。
大皇帝的确得用兵,的确得用人,但是大明善战者何其多,不止他一个!
比如抚宁伯朱谦之子朱永,乃是勋臣之后,年仅二十三岁,但是已经开始初露峥嵘!
大明军队也很卷的!石亨已经感觉到了年轻人给他的巨大压力。
大明代有忠臣良将,他是武清侯,但也只是武清侯而已。
大明最高的兵权,握在他武清侯手里吗?
是握在陛下的手中。
于谦走出了正殿,表情略微有点复杂,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掉这段恩怨,但是这段恩怨在大明滚滚向前的大势之下,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
石亨也在变。
“这里,不错。”石亨乐呵呵的说道:“咱们也算是抵背杀敌的袍泽了,以后过去的事儿,于少保勿再提。”
“我石亨以大明军人的身份保证,以后也绝不再提。”
“砥砺前行!”
于谦点头,深吸了口气,郑重的说道:“砥砺前行!”
“好!哈哈!”
石亨仰天长啸,打马而去。
于谦看着石亨的背影,大明日新月异,何必用过去的老眼光看人呢?
新朝雅政新觉悟,跟不上节奏的人,是会掉队的。
在大明军队收拾瓦剌人的留下的烂摊子的时候,天子缇骑,带着锦衣卫们,日夜兼程,赶至了祁县。
陛下盛怒,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缇骑们压根就没有通知祁县的县衙,更没有通知太原府,他们延着官道,已经杀至祁县。
祁县的渠家大院,是个军堡格局,由八个大院、十八个小院组成,还有碉楼、哨楼等物。
甚至还有三丈高的城墙,外墙高耸,墙头筑有垛口女儿墙,还有十分宽敞高大的阶进式门洞,砌砖拱形大门,门道宽一丈有余,可供马车通行。
大门上面建有一座玲珑精致眺阁,可瞭望敌情。眺阁下刻纳川两个字,黑底金字的栏杆上,刻着:「千秋事业原非易,万代根基由来深。」
这么大个宅院,一千人缇骑想要拿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但此时渠家大院之中,却是鸡犬不宁,灯火通明,城门洞开,眺阁之上,亦无人看守。
天子缇骑拍了两名锦衣卫走了进去,没多久,缇骑便打马而回,俯首禀报道:“渠家人连夜跑了,就剩下一些家仆,惶惶不可终日,不停的抢着大院里的财物,甚至还有人纵火。”
“追!”天子缇骑立刻高声说道。
陛下要抓的人,并非这些家仆,他留下了两百骑兵,收拾渠家留下的烂摊子,就直奔天门关而去。
渠家人想跑,唯独通过天门关,至娄烦古道北上,直奔河套而去。
否则在大明境内,他逃无可逃!
“持永乐剑,至宁武关,拦截渠家人!”天子缇骑将腰间的永乐剑递给了一名缇骑,示意他去宁武关封堵逃跑的渠家人。
在偷袭镇虏卫的渠家人被擒拿的时候,渠家三兄弟,渠成义、渠成仁、渠成德三兄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
商人敏锐的嗅觉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完全暴露,再不逃脱,必死无疑!
渠家三兄弟,并没有走宁武关出塞,而是延着黄河西岸,直奔东受降城而去。
这是渠家的打通的商路,他们对沿路打点,在天子缇骑明白了自己追错了方向的时候,渠家人已经赶至了东受降城。
天子缇骑至宁武关才叹息,三个主谋,一个都没抓到。
是天子缇骑办事不利吗?
是渠家人太狡猾了,狡兔三穴,他们的商道已经从元末明初就开始运行,自然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在做下了招惹天怒之事的时候,渠家人已经想好了退路。
天子缇骑也算不上无功而返,至少他们抄了渠家人的家。
渠家三兄弟走的太匆忙了,这些年攒下了埋在泥土里的银子,全都埋在猪圈里,被缇骑们挖地三丈,全都找了出来。
藏银的地方,并不难找,缇骑用了三五天的功夫,起了大约两百多万两银子出来。
这还不算渠家大院这个大宅,也不算那些被家仆们哄抢之物。
缇骑们将所有的家仆们聚集在了一起,寻找着渠家大院,丢掉的东西,这都是缴获!
各种宝物装了满满的四辆大车,银两装了大约八十多辆车,顺着官道向着京师而去。
朱祁钰收到了缇骑们的奏疏,嗤笑了一声,对着兴安和卢忠说道:“跑?”
“跑到天涯海角,朕也要把他们给一个个揪出来,送太医院去!”
“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干的事,是抄家灭族之大罪!”
这次没抓到人,但是却把他们大院、工坊、家仆等物,尽数查抄了,最主要的是朱祁钰收获了一份名叫《丝路山水图》的地图。
这份地图,并非朱祁钰常见的俯视地图,而是以一种城郭和大路的方式,画在了一张三丈多长的画卷之上。
它的终点是天方国,也就是郑和下西洋到的那个天方,《天方夜谭》里的那个天方。
而起点是嘉峪关。
嘉峪关在大明境内,大明境内的商路图,则被渠家人悉数带走了。
朱祁钰看着这张三丈多长《丝路山水图》,深深的吸了口气,丝绸之路,从来都在那里,那条古商道一直就在,而且愈加成熟。
丝路有山水,更有财富。
但是大明作为丝绸之路的供货方,朝廷却是一分钱好处收不到,也得不到。
商帮不纳税,心中更无大明。
朱祁钰让人小心的把这张丝路山水图收了起来,这是地图,也是财富。
朱祁钰站起身来,意气风发的说道:“朕要经营河套,这副丝路图,来的正是时候啊。”
“召集盐铁会议的朝臣们,开盐铁会议,议一下如何开发河套!”
第二百七十一章 如此苛刻,恐天下非议
景泰二年七月十日,朱祁钰再次召开了盐铁会议,虽然于谦缺席,但是朱祁钰邀请了杨洪。
杨洪特别想知道,大明皇帝准备怎么经营河套之地。
朱祁钰拿着厚重的笔记本,他上次就准备将对外货币战争的问题,但是却被朝臣们对财经事务的不了解而耽误了,之后他着重讲解了利润二字。
这次定要将用银币做结算货币的好处,讲解通透!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俯首见礼。
朱祁钰点头说道:“安,坐,兴安,把丝路山水图拿来,展示一下。”
兴安领命而去,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昌平侯,你现在说一下我们大明目前的进展吧。”
杨洪笑着说道:“军报相信朝臣们都看到了,我大军已经彻底占领了集宁地区,包括了兴和所、宣德卫、集宁、凉城、卓资山、归化城。”
“目前阴山余脉的卓资山山口,已经被大明尽数占据。”
“瓦剌人心狠手辣,将集宁付之一炬,有百姓说瓦剌人曾经在集宁展开了有序的强劫,最后这种抢夺财物,逐渐以点到面,变成了屠杀,为了掩饰大屠,他们只好将集宁一把火给点了。”
“目前集宁地区,百姓心向大明,还算安泰,而且很快就要夏耕了,于少保在前方守土安民,一切到还算得上井然有序。”
屠城,从来都是一个事实的标尺。
那就是将领对军队的掌控力已经趋近于微弱,所以才会放开屠刀,令其大肆劫掠,来维持士气。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做法,而且很容易劫掠成性,最终导致组织度丢失,军队战斗力会急速下降。
军队,从来都是一个整体,它的战斗意志,由很多很多方面去保证,组织度也是战斗意志的保证之一。
朱祁钰十分平静的说道:“瓦剌人已经近乎于疯狂了,他们知道集宁守不住,更夺不回来,有组织的强劫,最后变成屠杀,军队的士气几乎处于瓦解的地步,龟缩到了河套平原,三个受降城保不住他们。”
“大明对河套的攻势,定会如同秋风扫落叶!将瓦剌人从河套地区一扫而空!”
“那么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如何经营这片土地?”
“我大明的军队已经打下和即将打下来的土地,这片土地,是我们大明失去过的土地。”
朱祁钰却话锋一转说道:“林绣,你接收了缇骑抄了渠家的账,你现在说一下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