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因为台吉和奴酋们,认为大明想要赚两次,第一次是低价收购牲畜,第二次是高价贩售货物。
朱纯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牧民,就是叹息。
天地良心!
这些货物已经非常便宜了,至少宣府什么价格,贡市就是什么价格。
朱纯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说朱纯是鞑靼人的奸细!
宣府虽然谈不上缺少这些东西,但是也并不宽裕,结果都被拿去贩卖,这不是里通鞑靼吗?
这不得把朱纯办个通贼的罪?不送去太医院,观察观察这位官老爷到底是不是鞑靼人的奸细?
朱纯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这些草原急缺的物资,从宣府运到贾家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吸引草原人把马匹送到贡市来。
可惜,草原人的台吉和奴酋,似乎不懂竭泽而渔则无鱼的道理。
百姓对那些闪着光的银币,根本没什么感触,他们看到了那些铁锅、茶叶、盐巴的眼睛才是亮的。
于谦的说法是对的,永乐年间,草原人生计困难,不仅仅是大明的攻伐,其中也有大明制成永乐通宝,被草原人用牲畜换取。
导致了草原上生活崩溃了。
朱纯指着那些拉着银币走了的台吉和奴酋,还有那些看着盐巴和铁锅眷眷不舍的牧民,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那些拉到贾家营的物资,再送回宣府扑买就是,宣府也不宽裕,也不都是什么时令之物。
但是那些走投无路的草原百姓们呢?
他将所有的见闻写到了奏疏之中:「鞑靼控弦十余万,多畜货贝,稍厌兵,乃徙幕东方,若以物换物,则日滋月息,即令鞑靼、吉囊等部落,众三四十万。」
「然草原竞奢之风甚嚣,徒慕金银之物,舍本逐末,盛耶?衰耶!」
朱纯十分肯定,鞑靼王、台吉、奴酋的只带走银币,不带走物资的做法不对。
按照大皇帝的财经事务理论,货币分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
而银币的使用价值近乎等于零,而其本身充当的就是交换价值,这些是决定了银币成为一般等价物的原因。
这不交换的银币,就像是没有农夫耕种的土地一样,一文不值。
把银币拿走,然后屯在部落里,等到白毛风来的时候,既不能买煤生火,更不能购置布绢遮风,没有铁锅他们只能用皮兜着水煮食,没有盐巴他们会虚弱无力。
朱纯才会说,舍本逐末,盛耶?衰耶!
朱纯的想法,从逻辑上讲,完全是对的,他的道理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就像圣贤书上那些劝人向善的道理,的确正确,但是现实总是如此的荒诞,永乐年间的悲剧,似乎要在景泰年间,再次上演。
举着圣贤书做事,一事无成,这个道理朱纯早就明白了,现在理解更加深刻了几分。
朱纯站在镇虏楼上,看着那些百姓,越想越难受,奏疏是写给皇帝的,那自然是温文尔雅,但是在贾家营互市,他就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对着那群离开的台吉和奴酋,破口大骂:“真不是东西,简直就是土匪!比土匪还不如呢!哪怕是去青楼呢,多少花点!”
“花不了多少钱!带回去点盐巴和铁锅,哪怕是带点毛毡、麻绳也行啊!”
“还让人家老百姓念你们好,就一句话,呸!恶心!”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彼唯有见于近而无见于远,有察于寡而无察于多,端推此辈!”
到底是读书人,最后文绉绉的骂了几句,开始调拨物资回宣府,鞑靼人不要有的是人要,大军正在前线恢复集宁周围的生产生活,需要的物料更多。
而此时的官山议事台再次迎来了黎明的曙光,于谦在巨大的议事台上,迎着紫气东来,打了一套五禽戏,行云流水,最后慢慢收尾。
最近于谦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说话中气十足,而且不用走到哪里,都带着口罩。
于谦的身体,是被累垮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人最怕的不是遇到了问题,也不是怕没有办法解决,而是有办法,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解决。
于谦最近很少消耗心力去思考过去那些夙夜哀叹之事,大明皇帝是个能拿主意的人,即便是有些小的误差也无妨,都是可以纠正的。
“于少保,征虏将军请少保前往议事厅,将领们都到了。”一个校尉拿着一把方巾,递给了于谦。
于谦拿过了方巾,擦了擦汗,走进了议事台的正殿,现在挂牌前军都指挥司的牌额,有陛下御笔亲书的「耸峙严疆」四个大字。
“参见于少保!”诸多军将拱手见礼。
于谦笑着说道:“大家都请坐,不必如此拘谨,大军还没打算进军河套,并非战时会议。”
于谦对这种尊敬依旧不是很习惯。
他在正统十三年以前,只不过是地方巡抚,和石亨喷来喷去,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之前,他也只是大明的一个普通侍郎,在朝中甚至连称一声明公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候兵部尚书是邝埜。
坊间多有流传,土木堡之变,是于谦为首的一干臣子们的阴谋,他们阴谋的克扣了大明京营的粮草,才导致了土木堡之变的大溃败,借机上位。
想想那在通州的八百万石粮草,这个阴谋论,倒是颇为站得住根脚,虽然土木堡大溃败,是因为没有水源,是因为贸然移营。
但是谁在乎呢?大家只想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罢了。
按照谁获利最大,阴谋的发动者是谁的道理,这种传闻的指向,应该是当今陛下才对,毕竟陛下获利最大。
但是散播流言的家伙,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骂于谦几句无所谓,他们不敢往陛下脑袋头上扣屎盆子,因为陛下真的会请他们去太医院坐一坐,然后问问他们背后是谁。
于谦很想问一句,自己何德何能呢?
他一个兵部左侍郎,去规划阴谋,颠覆大明皇帝亲征事务,那太看得起他了。
正如现在,将士们如此的尊重他,何德何能呢?
他也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于谦经常和陛下论政,除了劝陛下仁恕之道以外,于谦也在努力地学习,当然不是学钓鱼,那老钓不到,全靠水猴子挂钩的钓鱼法,是不值得学习的。
于谦要学那些洞若观火的远见。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陛下的确是肉食者,但是陛下身后就是悬崖,他不得不远见。
那些远见,于谦每次都要认真领悟,总是颇有收获。
陛下身后有高人啊,百尺那么高。
他要对得起所有军士,对他的尊重。
于谦笑着说道:“武清侯,我需要抽调五百天子亲徒的掌令官,恢复集宁地区的生产。”
石亨坐在了主位,他是超品侯爵,自然不需要对于谦行礼,但是一听于谦要五百个掌令官,立刻就恼火了!
真好意思开口,一张嘴就是五百陛下亲自教谕掌令官!他怎么不去抢呢?!
“于少保,不是咱老石扣门,也不是咱老石不尊陛下将令,五百掌令官?你还不如把十二团营整个拆了去好了!”
“陛下一共就给了咱老石五百三十二名掌令官,你一下子要走五百,不行,绝对不行!没门,想都别想!”
陛下亲自教谕的掌令官,那是大军军纪的保障,这要是直接抽走五百掌令官,大军到了河套,就会变成恶犬出笼,把整个河套折腾的不知道什么样才肯罢休。
军纪一旦败坏,想要恢复,除非打碎了重建,否则就只会一直败坏下去。
于谦也不恼火,他笑呵呵的说道:“十月份新的掌令官就到了,咱们至少要修整三个月,安定了集宁地区之后,才会攻伐河套地区,正好赶上趟儿。”
“我这里有陛下的敕谕,武清侯要不要看看。”
石亨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一看陛下的敕谕,他也没办法,于谦说的是实情。
他点头说道:“十月份的新掌令官能到的话,借你五百也无妨。”
“不过于少保,在山外九州、京畿,五百掌令官,那至少能掌三千里,三万甲了,这就是至少三十六万户,集宁满打满算不过五万户,一百个掌令官足矣了。”
于谦笑着说道:“毕竟是再复之地,多是生民。”
“五百掌令官也不够,但是十二团营,只有五百掌令官了,我还需要至少一万兵马,配合这五百掌令官,否则掌令官宣谕,也不太安全。”
石亨眉头紧皱,最后还是点头说道:“那好吧,于少保,需要什么尽管说。”
于谦左右看了看说道:“就平日里十二团营如何拉练,就如何做就够了,只要大军还在,过了最开始这段躁动时间,就不会有事了。”
石亨眉头紧皱的说道:“于少保打算怎么做?”
于谦笑着摇头说道:“这东西武清侯真的要学吗?安民之道,可是大道之行,若是武清侯要学,就跟着于某看几天,也不难。”
石亨猛地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说道:“还是不学了,于少保竭力施为就是,我还是带兵打仗的好。”
“你们,其他人,也不好去瞎打听,听到了没有?”
诸将领大声的喊道:“谨遵将军将令!”
石亨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其实也简单,自古将领,掌兵不掌财。
掌兵又掌财的在大汉,那叫豪强,在大唐那叫藩镇,在五代十国,那叫军头。
石亨发现自己差点就咬了陛下下的饵,差点着了皇帝的道儿!幸好闪的快。
“那就谢过武清侯了。”于谦点头。
石亨对着东方大声的说道:“为陛下尽忠竭能!”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仅要军事胜利,还要政治胜利!
大明的军队,十分的忠诚,这不是石亨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大明的十二团营的庶弁将是讲武堂培养的,这是大明军队的中坚力量,大明的俸禄是朝廷支付了一部分,其余都是大明皇帝赏赐的。
大明军队纪律是由掌令官进行维持的,掌令官是天子亲徒教谕而出,上上下下都是天子耳目。
这只大明最能打的十二团营,不是他石亨的,是大明皇帝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于谦要掌令官,石亨可以不给,因为于谦只是总督军务,但若是陛下的敕谕,他必然要遵守,违抗圣旨,自然有人为陛下尽忠。
忠诚!
李永昌虽然平日是只发掌印火牌,但是李永昌可是配永乐剑在军中,一旦石亨抗旨不遵,其下场,就是必死无疑。
但是石亨为什么要抗命呢?
他没理由。
这么强大的一支军队在他手里,他只要不乱来,国公之位就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于谦笑着说道:“那我去组织百姓,武清侯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石亨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于谦,越来越像陛下,整天下钩子钓鱼。
当我石某人是吃豆腐长大的,满脑子都是浆糊不成?
开玩笑,能上你这个当?
于谦站起身来说道:“那武清侯忙着。”
“送于少保!”石亨乐呵呵的说道。
大明的朝堂上,怎么这么多钓鱼佬,要钓鱼去河里钓去!
石亨面色一整,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的说道:“集宁被焚,百姓大乱,四散奔逃被大军收束。”
“我命令全军,枕戈待旦,稍有异动,立刻大兵进剿!绝不姑息!”
军队是压舱石,军队有着极其鲜明的底线思维,那就是保持稳定的最后手段。
一旦集宁这些四散而逃被收束的百姓,在某些人的鼓动之下,揭竿而起,偷袭大明武库、粮仓等地,那就不能怪他石亨了。
陛下虽然不擅谋,但是擅略,这一点上,陛下也多次在军事会议上,说的很明确了。
“喏!”诸将领正襟危坐,大声高喊,这是将令,不遵者斩!
石亨深吸一口气说道:“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于谦要的掌令官很快就齐聚一堂,于谦看着站的笔直的掌令官,笑意盎然的说道:“大明的军队所向披靡横扫集宁瓦剌残部,瓦剌人望风而逃,让出了卓资山和集宁。”
“这是大明军的军事胜利,我们不止一次见识到了大明军队的强大实力,正是这种实力,让瓦剌人、让草原人望风而逃!”
“那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明军队,又回来了。”
“但是,陛下明旨,只有军事胜利,是远远不够的!军事胜利只能让敌人失去抵抗能力。”
“我们掌令官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大明的政治胜利,进而让敌人最终屈服于我们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