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今年的石景厂奇功牌,一枚都没放出去,不是朱祁钰小气,是石景厂四司没有报,因为在四司看来,今年只是安全生产的一年,是技术验证的一年,并未有奇功可以申报。
要知道,朝臣们可是头功牌难得一枚,石景厂要申报的是金色传说的奇功牌,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呢。
但是这不代表朱祁钰今年就不见工匠代表了,他已经见了农民代表,不见工匠代表,那是厚此薄彼。
一干工匠们都被引到了泰安宫,徐四七带着他们来的,徐四七和陛下很熟悉,当初大家一起在王恭厂玩泥巴造景泰炉,当初徐四七见陛下,可是比六部尚书还平常。
“参见陛下,为陛下贺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四七带着一众工匠俯首行礼。
蒯祥去了胜州,现在徐四七是石景厂总办,他带着工匠们,工匠们才有底气。
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坐,都坐,兴安,拿点点心过来。”
徐四七赶忙说道:“我们都是吃过饭来的。”
朱祁钰闷着笑,但是依旧让兴安把点心端了上来:“不用太过于拘束,尝尝泰安宫的点心。”
工匠们还是比较拘谨,毕竟陛下现在可不如当初郕王那般好见到了。
朱祁钰问了几个问题,徐四七很大胆,一问一答,气氛倒是热络了起来,便没有那么多拘束了。
一直到日暮时分,徐四七才带着人离开。
朱祁钰关注的问题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比如劳保局制定劳动报酬,这件事朱祁钰最为关切,工匠们表示大约四倍所需,也就是三十枚银币,支取工资也很方便。
比如工匠学校,石景厂的工匠培养的学徒,也已经上炉了。
比如劳动保护,护目镜、皮制靴衣、口罩等物悉数到位。
比如农具的生产和贩售等事,百姓们用粮食可以直接购买,太仓用银币收取粮食,解决了百姓们购置农具不便等问题。
但是也出现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生产效率低下,有人偷懒要做懒汉等事儿,这个徐四七引入工分法,帮忙管理,把那些极其懒惰,投机取巧的人编入工兵营去历练。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多,徐四七还是想提高生产效率,陛下每年给了石景厂四百块齐力牌的积极分子,光赏无罚也不行。
总体来说,官冶所的管理并不是一个空中楼阁,唐宋元明初年,都有设立,只是后来弃置而已,也是有例可循,石景厂的发展总体来说,欣欣向荣。
朱祁钰让兴安跟在左右,又去了王恭厂视察了一番火药库,之后又去了趟讲武堂,和于谦聊了聊讲武堂新生入学的事儿,打马回到泰安宫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朱祁钰到盥漱房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就看到了兴安拿着三个牌子请陛下翻牌。
唐云燕高挂免战牌,显然是投降了。
京营不在京,他精力极为充沛,几次征伐,唐云燕已经溃不成军,有暂时休战之意了。
其实是唐云燕想要个孩子了,她天天看着汪皇后和杭贤妃逗弄孩子,颇为羡慕,稳婆说不能贪,她便忍住了胡闹的性子。
正如孙太后评价的那样,夫尊于朝,妻荣于室,汪皇后打理这后宫也是有条不紊。
像是稽王府那般闹的鼎沸,却是从未有过。
朱祁钰去了正房夫人的房间,一来汪皇后久未承君恩,二来朱祁钰也要把稽王府上下的事儿跟汪皇后沟通一番。
汪美麟刚把孩子哄睡着,掖着被子,就看到了朱祁钰进了阁楼。
“孩子们都睡了?”朱祁钰看着朱见澄抱着小被子呼呼大睡的样子,满是笑意,朱愈睡觉不老实,老是踢被子。
汪美麟轻轻的推了一下朱祁钰作乱的手说道:“夫君还知道有我这个娘子啊。”
汪美麟颇为无奈的说道:“唐妹妹也真是,想要孩子,却整日里止不住心思,得亏陛下勤勉,否则那些个朝臣又要骂街了。”
“也不知道外廷那些官员作甚,皇帝床榻的事儿他们也要管。”
泰安宫密不透风,是没有消息传出去的,汪美麟最近一直在读《列女传》,她说的是孽嬖卷的女子,比如夏桀妺喜,殷纣妲己,周幽褒姒这些。
国家亡了,和这些女子的关系又不大……
朱祁钰看了看,摇头说道:“不稀奇,骂完女人骂太监,骂完太监骂皇帝,骂完皇帝骂朝廷,反正他们不会骂自己就是了。”
鲁迅反讽这些现象,在《阿Q正传》里说:「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
商周秦汉唐宋,是女人的问题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国朝出现了现象,寻找问题,找到原因,制定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这才是实事求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可是文人多精明,他们看到了现象,然后在寻找问题的时候,就竖起一个靶子。
开始是女人,后来是太监,再然后是皇帝,实在不行就是朝廷,朝廷不行了,我们换一个。
竖个靶子大家一起骂,可比找到原因,提供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简单多了。
竖个靶子,大家一起骂一骂,然后继续发横财。
这个靶子眼看着不大行了,没人上当了,百姓们都反应过来了,糊弄不下去了,就换个靶子。
苏穗宗把苏慈宗竖起来骂,苏勋宗又把苏穗宗吊起来打,苏图宗把虽有人的棺材板都掀了,但是已经骂无可骂,干脆毁灭了。
这是历史的通病,不肯实事求是的后果。
那块烂肉在哪里,大家都知道,不肯割掉,非要引导来,引导去,骂来骂去,却不肯动刀解决。
汪美麟笑着说道:“怎么想着到妾身的房间来了?妻不如妾啊,那唐妹妹正甜的时候,还以为陛下要等几年,才能想起糟糠之妻。”
朱祁钰扇了扇风说道:“一股子怪味儿。”
很酸。
醋味很大。
朱祁钰整日在唐云燕的房里,这没醋味才怪呢。
“净说怪话。”汪美麟一个娇嗔,叮嘱了下宫人看一下起夜的事儿,便随着陛下来到了主卧,这好不容易才抓到了陛下,这不得恶战一场说不过去。
那唐云燕年轻貌美花样多,汪美麟可比不了,既然来了,就好好榨取一番,日后再说日后的事儿。
“朕只是觉得有股奇香,闻所未闻,原来是夫人身上传来的。”朱祁钰乐呵呵的说道。
汪美麟满是笑意,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好坏话,都让陛下给说了。
“济儿最近可是把二十以内的加减和十以内的乘除都学会了,济儿还比濡儿小几个月呢,也是极为聪慧。”汪美麟说起了府上的正事。
朱见济也很聪明,陛下忙于国事,这孩子她可没教坏。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知道,他也很厉害,不仅识字,千字文都快认完了,朕虽然忙碌,但是并未忘记考校济儿功课。”
汪美麟点头,笑着说道:“那就是了。”
她铺好了床轻轻一拉朱祁钰的衣服,将其拉上了床,脚轻轻一钩,便把床帏拉下。
汪美麟杨波流转,轻声笑道:“夫君啊,唐妹妹有唐妹妹的好,但是臣妾也不差。”
“那得好好试一试。”
……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腰酸背痛,这有道是《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
就像读书一样,读得多了,就跟书虫一样,已经找到了脉络,不用费劲儿钻研就能领会书中含义。
也就像长久地在考场中考试,自然都成了考霸。
更像是不停书写,铁做的砚台也能磨穿。
说到底,还是经验、表现和配合。
“夫君,再休息会儿?陛下威武啊。”汪美麟眼波流转,眼角带笑。
朱祁钰愣了片刻说道:“夫人啊,你不累吗?”
汪美麟展颜一笑,若是春风吹遍枝头,百花绽放,她笑着说道:“那夫君躺着就是。”
“那就有劳了,再休息下。”
这一躺下又是半个多时辰,朱祁钰来到膳房的时候,就看到了唐云燕撅着嘴等着。
汪美麟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笑意盎然的说道:“用膳吧。”
大明迎来了第一次天明节,十二团营虽然出京,但是还有两万余人驻扎在京师维持城防等要务,举行一个大阅丝毫没有问题。
朱祁钰穿上了冕服,乘坐十八匹拉动的辂车,向着承天门而去。
数排的大汉将军持黄麾日月旗,在初春冷风之下,猎猎作响,大明军队队列鲜明的站在了承天门到大明门之前。
朱祁钰的辂车从走到大明门的时候,就从辂车中走了出来,站到了辂车外的凭栏之处。
车辆缓缓驶过御道,他满是笑意的看着大明军的军阵,笑意盎然。
军队是大明的压舱石,别看只有这两万在京师,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胆敢来犯京师,必然让他有来无回。
辂车缓缓听闻,朱祁钰深吸了口气,大声的喊道:“日月江山比天长,大明社稷无限期,共贺天明佳节。”
“明军威武!”
军阵整齐划一的放下了手中的钩镰枪大声的喊道:“陛下威武!”
第三百零二章 礼法岂是不便之物?
朱祁钰下了辂车,在一声声的明军威武和陛下威武的声浪中,走上了承天门的五凤楼,坐在了宝座之上。
在左侧是朱祁钰的后宫和孩子们,长子朱见济坐在朱祁钰的左一位置,吴太后坐在左二的位置,孙太后坐在左三的位置。
没办法,谁让当今陛下的母亲是吴太后呢?再往左是泰安宫众人,稽王府稽王妃带着朱见深,也在左侧最远的位置。
朱祁钰在年前下旨,请襄王到京师共襄天明节盛举。
很可惜,襄王他回信说,路途遥远,到了京师也就错过了天明节,还请陛下宽宥宣不朝之不敬之罪。
襄王朱瞻墡的意思很明确,大约就是:下次一定。
下次估计就是生病,再往下估计就是马车翻车,或者官道不通这类的借口。
总之,这位大明朝的嫡皇叔,是不会进京的。
朱祁钰是颇为可惜的。
右侧是朝臣,依次是少保、勋臣、文渊阁、六部尚书和六部侍郎,都察院以及六科给事中位列。
锦衣卫列阵,丝毫不敢松懈,卢忠带着人在承天门下结成军阵,午门洞开,若是京营造反,此乃最佳时机。
但是谁会在这种时候造反呢?错非是嫌命长了。
悠扬的号角声如同穿破苍穹,悠远而苍凉,鼓声阵阵,大军还是慢慢集结起来。
一辆辆的大将军炮填满了火药,未曾填装铅弹,开始轰鸣,整整八十四声轰鸣的炮声,在城池之下轰鸣爆开,声震云霄。
操演正式开始。
德胜门前多数都是军将。
大军将从德胜门延着当初朱祁镇入京的路线,穿过西长安门进内城至承天门下,再至东长安门下出内城,至朝阳门出城。
大军开始入城,虽然只有两万人,但是两头白象开路的先导车,开始带着大军向前走着。
在炮声响彻云霄之后,先导车的白象刚好走出西长安门,再从东长安门出。
首先打头阵的是大明正在逐步恢复的精骑三千营,这部分大约大约是五百人的方阵。
朱祁钰完全搞不明白,这些马匹的步伐为何也是如此的整齐,他们挺胸抬头的走过了长安门大街。
随后是五军营的步战,这些步战结的是三才阵,器宇轩昂,精神昂扬。
这种精气神,让朱祁钰颇为满意,这才是他想要的大明军人。
最后出场的是大明的神机营,他们背着火铳,身后是征虏大将军炮,再其次是大将军炮阵和子母炮阵。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而之后是一两长达两丈长、径直三尺多的圆滚滚的火炮,被拉了出来。
这火炮当然不是真理。
朱祁钰看着那玩意儿,脸上全是笑意。
这家伙叫黑龙炮,就跟乌尔班大炮一样,完全是个样子货,唬人用的。
首先就是爆炸药充分的问题,因为火炮直径太宽了,火药浪费暂且不提,主要问题是这么大个头的炮弹受力不均,实验到现在,每次除了炸膛就是烟花,炸了几次膛之后,也就懒得弄了。
兵部终于发现,这玩意儿就是巧立名目在骗经费,也就停止了研发,而后才有了征虏将军炮,缩小版本的攻城炮,但是这东西的确非常唬人,两丈长的一条黑龙盘踞其上,威风凛凛。
胡濙是个礼部尚书,是不太懂兵事,看到军器局有三台这么个玩意儿,就拉出来糊弄人了。
朱见济愣愣的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朱祁钰摸了摸朱见济的脑袋,摇头说道:“大明前进路上的一个小小挫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