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26章

作者:吾谁与归

他们贩售福禄三宝,解刳院就拿他们研究了这福禄三宝的作用。

于谦看了两眼,呆滞的说道:“形如冢中骨,神似冥顽物,身像浮忽云,气若游丝弦,食粪亦甘之如饴。”

“这画的真的不是魑魅魍魉吗?”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是渠成德。”

于谦倒是在五原府见过渠成德一面,当时袁彬押解渠成德,那是个颇为富态的人,居然也是这般模样了。

朱祁钰借着说道:“朕打算让他去南衙,让这帮蠢货都看看,服用福禄三宝的下场,从顺天府至广州府,大明每一地都转转,让所有人看看!”

杀人还要诛心,朱祁钰向来如此。

于谦和胡濙对视了一样,陛下这算是不仁吗?

于谦和胡濙都认为不算是不仁。反而是天大的仁善,将解刳院的成果全国展示,让人都知道这福禄三宝的下场。

胡濙俯首说道:“陛下安心方能立命,何以安心?”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是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胡濙的这段话并不复杂,其实就是说如何安心,就是孟子所说的求我,求外的区别,以及如何安心,如何立命。

“但是光安心又有何用呢?”朱祁钰叹息的说道:“王骥乃是文进士出身,他不懂孔孟之道吗?他不懂安心立命吗?道理大家都懂。”

“可是仍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以知为行,知决定行。知行合一啊。”

朱祁钰通过和胡濙的奏对,终于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了!

知:道德意识和思想意念,是一回事,行:道德践履和实际行动,又是一回事了。

把知和行分成了两截,当成两回事,这不是瞎胡闹吗?

于谦和胡濙对视了一眼,陛下虽然无意间说了三句话,但是这三句话造道学士的眼中,那可是把心学,往前用力的推动了一大截!

“陛下景泰二年的榜眼刘昇,做了午时三刻刀下鬼,他不就是典型的知而不行吗?”于谦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同乡来。

刘昇,无论是于谦还是李贤,考校刘昇学问的时候,都是一等一的才学,可是却是只知道道理,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知行合一,于谦似乎找到了一种解释社会现的方法论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知行合一,何其难也?朕只能让他们言行合一。”

“说到做不到,逃到天涯海角,朕也要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于谦忽然想到了一人俯首说道:“陛下,臣等忙于国事,无暇心学之事,倒是有一人对此颇有见地。”

“此人陈献章,广州府新会县白沙里人士,正统十二年乡试第九,次年会试中副榜,入国子监读书,景泰二年会试名落孙山,如今仍在京师准备下次会试。”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陈献章?”

第三百八十二章 左眼跳灾,右眼跳灾?

朱祁钰认真的回想了下这个名字,陈献章,有岭南一人之称。

在很多人的话术中,大明是被困在了朱程理学中,出不来的一个朝代。

比如裹脚对妇女的压迫和残害,比如复古,崇尚周礼,讲究宗族礼法。比如保守,不思进取,不知天外有天,更是坐井观天等等。

其实殊不知,朱程理学在乾隆五年才被奉若瑰宝,成为显学。

乾隆五年,乾隆下诏曰:「朱程之学,得孔孟之心传,循之则为君子,悖之则为小人,为国家者由之则治。」

朱熹活在南宋初年,死于庆元六年(1200年),朱熹自己活着的时候,就深陷「伪学魁首」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乾隆五年(1740年),乾隆抱着五百年前的朱程理学治国,这显然是开历史倒车,而且一开就是五百四十年。

大明的显学,其实是心学,应世之学,先有陈献章,后有湛若水,再有王阳明,心学显赫一直到了万历年间。

东林书院设立之时,东林党人甚嚣尘上,慎独之学,方才大行其道。

清代之学,迥与明殊。明儒之学,用以应世;清儒之学,用以保身。

清代用以保身的学问,和东林的慎独学问,师出同门,皆出朱熹学说。

所以朱祁钰看到的大明朝,和他印象里呆板的大明朝,是完全不同的。

至少在朱祁钰这个时候,还不是慎独学问,大行其道的时候。

于谦举荐了陈献章,是大明朝执掌心学牛耳之人,而且这陈献章还真是很有学问的人,带着大明心学往前走的人。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以为心学之说,譬之树木,这大明万民便是根,大明民生为枝叶,心学方为果。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最后有果。”

“不是先得了果,再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

朱祁钰的意思是万民是根,万民生活是叶,最后的思想结晶才是果。

没有根哪来的果呢?

一如财经事务,没有空中楼阁那般。

胡濙叹服,俯首说道:“陛下之理,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朱祁钰摇头说道:“让陈献章暂时先在国子监上课吧。”

和二十五岁的陈献章讨论心学的发展,不如和胡濙讨论。

朱祁钰并不打算接见陈献章,他有学问,但是这个社会还没有发生剧变,得让他再成长一番。

心学起于胡濙所说的孔孟,比如孟子就说安心方能立命。

在北宋时,程颢开心学之端,南宋陆九渊则大启其门径,陈献章推陈出新。

朱祁钰只是大概的说了一个知行合一的方向。

于谦和胡濙就最近朝中之事,开始了一系列的讨论,比如拆分南直隶。

这件事,朱祁钰其实讨巧了。

他人在南衙,发北衙敕谕,要求讨论,然后和于谦等人商议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连凤阳省、苏州省三司衙门都设好了,甚至连三司主事都任命了。

松江府、应天府,单独划分。

这一下子把本来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南直隶,明面上拆分成了四块,但实际上,直接拆成了散装南直隶。

因为徐州府才是苏州省的首府,而庐州府是凤阳府的首府,大家发展的都挺好的,凭什么听你的?

这都快散架了。

南直隶每年的进士及第四十余名,高居南卷之首。

朱祁钰讨了个巧,先把事办了,但是不代表反对拆分南直隶的风力不在。

只不过是君臣大义,陛下不在京师,是谋逆大罪,所以才不敢说话。

如何应对?

朱祁钰和胡濙、于谦就商量了许久,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分而化之。

南直隶都给他拆了,士林之中的这些人,也不是不能拆。

官场是个名利场,名利二字只需要简单的挑拨一下,就自己斗起来了。

朱祁钰无奈的说道:“你看,朕把播州拆了,一分为二,一部分送进了四川,一部分送进了贵州。”

“播州宣慰司都没了,也没什么人反对啊!”

别说播州了,就是贵州设科,也是在明仁宗洪熙元年,从洪熙元年起,一直到景泰二年,满打满算出了一个进士。

此人名叫张谏,本身是应天府句容人,军籍,随父在贵州赤水卫戍边,在云南参加了科举,最终进士及第算做了是贵州进士。

张谏在景泰二年,在江渊手下做考官,现在是监察御史,七品。

所以朱祁钰拆播州,朝堂里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就像是剑桥不修葺道路,是因为剑桥大学很久没出过交通部常务秘书一样。

胡濙笑着说道:“其实陛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啊,可以让诗社拱火,就可以分而化之了,这事臣已经在做了。”

“两淮士子比较关注民生,长江以南士子更关注财经事务,凤阳士子更关心宗族礼法,约一下稿,他们自己就斗起来了。”

“他们哪有什么合力啊?败则怀恨在心,胜则耀武扬威,要挑唆他们内斗,可比斗蛐蛐要简单的多了。”

“斗蛐蛐还有讲究秋兴斗蟋凶的时节,他们甚至连草叶都不需要,为了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就能吵得天翻地覆。”

“此事不难。”

朱祁钰立刻了然胡濙的想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自己先斗起来,这自然分崩离析了。

“那就这么办。”朱祁钰满是疑惑的问道:“斗蛐蛐还要分时令吗?”

胡濙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啊,斗蟋不过百日,而且还是秋天最为凶狠,自然是只有秋天才能斗,春秋天,哪有斗蟋可以斗?”

“陛下不喜这个,这里面的学问啊,可深着呢,比如说……”

“咳咳。”于谦立刻咳嗽了两声,制止了胡濙。

胡濙很擅长斗蛐蛐,因为宣德皇帝很喜欢斗蛐蛐,而且以此为乐。

这不是礼部尚书在奏对之中,应该出现的事。

这不是教唆陛下玩物丧志吗!

于谦还只是咳嗽了一声,若非私下奏对,胡濙不被以六邪弹劾,才是怪事。

胡濙极其擅长斗蛐蛐,于谦咳嗽的时候,胡濙才意识到,眼下的陛下已经不是宣德皇帝了。

“古文之中秋字就是一个蟋蟀的模样象形字。”胡濙说了一句,停止了讲解促织经的想法。

朱祁钰也养过蛐蛐,不过是在《太吾绘卷》里,他可是有一只异品促织王天蓝青。

在大明玩蛐蛐,真的可能会被喷。

“朕的确不懂斗蟋之事,但是胡尚书既然擅长,对南直隶已有士林学子分而化之的事儿,就交给胡尚书了。”朱祁钰笑着说道。

斗蛐蛐哪有斗士子有意思?

“臣遵旨。”胡濙赶忙说道。

罗炳忠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前往贵州了,朱瞻墡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回襄阳了。

这对主仆,终于来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此时的朱瞻墡并不知道,他要去贵州的事儿。

朱瞻墡知道罗炳忠是朝廷的人,但是他内心没有什么反意,求的只是富贵一生,所以他很知足,所以他的这一辈子过得很顺心,他也是仁者。

能够把自己安顿好的人,活明白了的人,就是仁者。

安心求道能立命,仁者无敌。

所以朱瞻墡一直不觉得罗炳忠在身边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起到了积极作用,比如很多时候,他襄王自己说自己忠诚,那谁能佐证呢?

罗炳忠可以佐证。

所以朱瞻墡一直希望罗炳忠能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样,做个乐子人。

但是罗炳忠看出了朱瞻墡是个大明白,也懒得在盯着了。

做个乐子人是蛮好的,但谁人不想成就一番事业呢?

现在贵州有需要,皇帝下了诏书,征召贵州、播州等地土司流官,他选择了去拼搏。

朱瞻墡还想再挽留一下,他颇为真诚的说道:“罗长史,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去什么十万大山,贵州之地!又苦、又累、又脏!就是干出什么来,陛下能看得到吗?”

罗炳忠乐呵呵的说道:“那指定看不到。”

朱瞻墡右拳击左掌,然后两手一摊,问道:“这是什么?”

罗炳忠认为自己已经对朱瞻墡十分了解了,可是他看了半天,也不懂,摇头说道:“两只手啊。”

朱瞻墡用力的上下晃动了一下手说道:“不!这是两手空空!”

“你在那十万大山,卖了命能得到啥?两手空空!知道了吗?顶聪明一人,咋就不明白呢?”

罗炳忠这才了然,笑着说道:“殿下高见。”

朱瞻墡颓然的说道:“在襄王府,要美酒有美酒,要音乐有音乐,要美姬有美姬!你又不是没见过。”

“孤又大方,孤这辈子就没怎么用过银钱,你说你在襄王府,一年至少这个数吧。”

朱瞻墡伸出五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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