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镇本来看到有骑卒瞄准了他,吓得赶紧抱住了脑袋,但是他并没有感到疼痛,才松了口气。
“虽然火器雨天击发很是诡异,但是准头稍差。”朱祁镇心有余悸的自言自语的说道。
说到底他还是大明的太上皇,没人敢杀他。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连滚带爬的向后跑去。
因为这一下,没打到他,但是他身边的旗手应声而倒。
十三发齐响,朱祁镇所在的大撵,似乎是铅子与铁器擦出了火星,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他的龙旗大纛落在了大火之中,猛地灼烧了起来。
金濂站在城头一直用千里镜关注着远处的局势,看到一面龙旗大纛倒下,朱祁钰带领的明晃晃的十三名板甲骑卒,离开了阵前之后,抓着城头上的砖石,愤怒的吼道:“开炮!”
德胜门的城头上,数十门的大将军炮和近百门子母炮,开始轰鸣。
轰隆隆的响声在德胜门城前轰鸣起来。
第六十二章 大明皇帝在殿后
朱祁钰回到了锦衣卫军阵之中,轻骑在战场上,以袭扰为主,他们疯狂的在瓦剌的步战的侧翼,骚扰着敌方,而对方的马队,却无法形成策应。
大雨的天气,如果不正面接战,火枪会哑火,弓箭会被雨势所阻挡。
瓦剌人对大明火器的威力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才选择了一个风雨大作的时候,进攻德胜门外的民舍。
选在这样一个风雨大作的天气里,就是为了躲避大明火器之利,按照过去的作战经验,大雨天气,火器应该都哑火才是。
但是,大明的火炮在轰鸣,大明军卒手中的火铳,在疯狂的对他们的马队和步战进行着大规模的骚扰。
朱祁钰锦衣卫的手铳队放了一轮手铳,就没法放了,他们可没有遮蔽物,可遮风挡雨。
他们的作用更多的是骚扰,杀掉散兵游勇,驱赶和震慑。
瓦剌步战散开了军阵,侧翼骑卒隐入步战中,下马,以大楯防御。
孛罗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一幕,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怯的不花。
怯的不花,乃是蒙古帝国的大将,伊利汗国建国后,受封为伊利那颜,也就是千户侯。
蒙哥大汗死在了钓鱼城下,死讯传到了伊利汗国后,伊利可汗旭烈兀,带兵回到大漠支持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多大可汗之位。
伊利可汗旭烈兀,带走了大量的蒙兀军队,留下怯的不花继续征伐埃及。
而在那场战斗中,埃及人居然拥有大量的手炮,这些手炮左右了战局。
怯的不花在艾因加鲁特战败被俘,誓死不降,最终被杀。
孛罗之所以如此的忧心忡忡,是因为那时的埃及的手铳,主要是依靠巨大的声响和火光,来扰乱马队马匹的脚步。
但是现在的大明军队手中的手铳,威力巨大。
那些铅子呼啸而过,落入人群之中,力道稍弱则镶嵌在大楯之上,力大稍大就可能将大楯穿破,落在人群之中,就是一道血光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喜宁,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风雨大作,火器不能击发吗?而且这威力为何远胜以往!”也先很快的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愤怒不已的质问着喜宁。
和大明打了这么多的仗,他当然知道火器的威力,但是为了这次的威力会这么大!
喜宁吞了口唾沫,呆滞的看着战场上的大明军,不停的对着瓦剌军阵激发着火枪,也是一头雾水。
“咱家不知。”喜宁呆滞的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大明的新式火药,连普通军卒都不清楚已经换了药,他们如何得知?
战局也不会因为也先的愤怒有所好转,相反越来越糟。
这三千精骑围绕着瓦剌的步战疯狂的骚扰,德胜门外民舍内的大军不停的对着步战射击,而且是连绵不绝。
这种连续射击,瓦剌人当然见过,当年大明大将蓝玉带着人征伐漠北的时候,就用过三段击。
但是这连绵不绝的枪声,实在是太过于密集了!
瓦剌的步战终于在大楯的不堪重负的声响中,慢慢被打穿,越来越多的瓦剌步战,死在了前往德胜门外民舍的路上。
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而且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的攻击,终于让瓦剌的步战士气崩溃,不断的出现了逃跑的军士,丢下手中的武器,向后逃窜。
而城头的火炮再次一声齐名,一声声如同惊雷一样的炮火声之后,是铅弹带着破空声,击穿雨幕砸在人群之中。
“万户死了!万户死了!”不知道谁在瓦剌人的阵中大喊了一声。
瓦剌人的步战终于崩溃了。
大雨似乎小了一些,朱祁钰终于感觉不到那种磅礴的大雨,砸在盔甲上砰砰作响。
他气喘吁吁的勒着马匹,摸了摸腰间,手铳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在瓦剌步战崩溃的时候,朱祁钰带领的锦衣卫们,看着他们崩溃,不打算阻拦。
因为大明军队大雨之中作战,地面湿滑,无数人翻到在了地上。已经力竭了。
“取我的枪矛来!”也先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拿起了他的枪矛,翻身上马,带领着怯薛军,向着朱祁钰率领的锦衣卫而去。
也先看出了这支精骑,也到了式微的时候,带着万余骑兵,便向朱祁钰冲去。
朱祁钰一看,立刻调转马头,对着卢忠说道:“狗急了要咬人了,快撤!”
“驾!”
卢忠双手松开了缰绳,立刻取下腰间两侧钲和小锤,开始用力的敲着。
鸣金收兵,锦衣卫闻风而动,向着德胜门的方向,快速撤退,但是并未乱了阵脚,且战且退,偶尔还会向身后射箭,阻拦追兵的步伐。
朱祁钰等十三人的甲胄最重,跑得最慢,他们也落在了最后。
当最后一个锦衣卫冲进了民舍之中,朱祁钰才带着十三骑撤到了民舍之中。
锦衣卫忙于作战,他们听到了鸣钲之声,就开始撤退,等到下马的时候,他们突然意识到,大明的皇帝,在为他们殿后!
缇骑们反应过来之后,瞬间就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朱祁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边人的时候,才注意到锦衣卫们,本来都在地上蹲着。
人累极了就想要蹲下,甚至坐下,因为朱祁钰就这个想法。缇骑们看到了朱祁钰归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锦衣卫门看到了朱祁钰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一个军士带着哭腔,大声的喊道:“臣等万死!”
“臣等万死!”
“这不是打赢了吗?怎么还万死了?这是做什么?”朱祁钰打开了板甲上的面罩,这玩意儿的视线,真的太差了。
四十多斤的甲胄,在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越打到后面,越觉得沉重。
卢忠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陛下殿后了。”
“大明军令,精骑殿后,我们穿着板甲,比他们抗揍,我们殿后不是应该的吗?”朱祁钰喘了几口大气,看着远处追来的瓦剌人。
“站起来!不许跪!”
锦衣卫的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却是没人敢起身。
他想了想大声的喊道:“起来,仗还没打完!瓦剌人已经追到了民舍外了!”
也先亲自率领的怯薛军,一步步的接近了德胜门外的民舍。
怯薛军曾经是蒙古最强的军队,意思为班直戍卫,大约等同于大明的锦衣卫。
城头的子母炮再次咆哮着,对瓦剌人的军阵再次展开了新一轮的轰炸。但是瓦剌人这次都是骑兵,机动性极强,杀伤力极为有限。
在漫天的铅弹落在了瓦剌阵中和民舍之后,轰出了一片的废墟。
也先率领的马队,终于接近了德胜门外的民舍,他高举手中的弯刀,大声的喊着:“杀一人得五十两,牛三头!受封百户!世袭罔替!”
为何有人愿意做先登军?
因为先登军会获得世袭罔替的爵位。
比如清朝大贪官和珅的祖上,就是一个先登军,家中世袭的是三等轻车都尉。
也先的怒吼,让军队的军心大振!
瓦剌人的军队,嘶吼着踩着废墟,准备夺下德胜门外的民舍。
而迎接瓦剌人的则是大明的火器齐发!火箭弓弩多如飞蝗般地射向瓦剌大军!
“砰!砰!砰!”的射击声在战场上传了老远老远,而都督孙镗从西直门外赶到战场,前后夹击!
战场形势不妙,也先立刻鸣金收兵,瓦剌精骑,四散而逃!
朱祁钰找到了指挥作战的于谦,摘掉了沉重的笼手,不屑一顾的说道:“瓦剌人,不过如此。”
不过他用撑着身子,扶着凭栏,双手不停的颤抖着,整个人都在抖动,他的胸口剧痛无比,挥舞钩镰枪的时候不觉得,下了阵反而生疼。
疼的他满头是汗,但是他是皇帝,不能失了仪态,那么多锦衣卫、京营、老营的军士都在看着他,他只能硬撑着。
好想蹲下,好想坐下,好想躺下啊!朱祁钰额头沁出了汗,他死死的盯着前方的战局。
可惜,大明军士未能咬住也先的怯薛军,只能看着狼头大纛越来越远。
第六十三章 朕不得不为
“什么不过如此!太危险了!”
于谦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这么冷的天,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朱祁钰在前面兴风作浪,他在后面看的,比朱祁钰还要紧张万分。
那十三骑板甲骑卒,冲向瓦剌步战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么大年纪了,谁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幸好,十三骑踩踏之后,立刻转向,而之后,于谦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大明皇帝。
于谦的声音颇为严厉,他极其愤怒的拍着凭栏,大声的喊道:“陛下乃是万金之躯,大明江山社稷系于一身!”
“如此儿戏的在战场上驰骋,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就是大明江山社稷之动摇!”
“上皇被俘,天下震荡,陛下可曾想过,若是被勾枪拖拽下马,又会怎样!”
“陛下岂可如此草率行事,至大明家国于何处!”
这是真急了。
他看着远处四散而逃的瓦剌精骑,看着那在风中张狂的狼头大纛,十分平静的说道:“太上皇的龙旗大纛就竖在阵前,你让我大明将士怎么办?”
“家门不幸,只能朕亲自上了,除了朕,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于谦大声的说道:“臣已与石总兵商议好了,开炮的命令臣来下,阻拦骚扰之事,由石总兵来做。”
“不妥啊。”朱祁钰连连摇头说道:“满朝文武非议汤汤,天下悠悠之口,于尚书,又如何行于世间?”
“打退了瓦剌人,东南福建依旧有百姓起于义,西南麓川依旧是多事之秋。”
喊两句社稷为重,君为轻,天下读书人读过《孟子》的读书人都会说,但是做出来,那就是天天悠悠之口,口诛笔伐。
朱祁钰看着于谦面色发黑,直接耍起了无赖:“好了,于尚书,朕做都做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陛下!但陛下若是日后再有如此鲁莽,臣必以死谏之!”于谦掷地有声的说道。
都察院的那群喷子们、国子监那群庶吉士、六科给事中的那群文狗,如果说死谏,朱祁钰是万万不信的。
他们把自己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是能做出死谏的事,朱祁钰立刻倒立洗头!
但是于谦说要死谏,那可能真的是要死谏的。
“朕知道了,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吗?”朱祁钰无奈点头,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李世民宁愿捂死猎鹰,也不愿意让魏征知道他在玩鸟了。
这唠叨,谁顶得住?
“陛下,于尚书,看看臣带回来了什么?”石亨从楼下噔噔噔的跑了上来,肩上扛着一把大旗,正是朱祁镇那没有烧干净的龙旗大纛。
天大雨,如瓢泼,这龙旗大纛烧了一半,没有烧尽。
朱祁钰接过了朱祁镇的龙旗大纛,将大旗从杆子上摘下,卷好,递给了兴安。
“明日廷议,将这旗放在长桌之上。”朱祁钰叮嘱着兴安。
兴安低声问道:“那陛下之前那封敕喻,是不是该毁了去?”
“嗯。”朱祁钰知道兴安说的是传位诏书,下次用,下次再写,神器岂可轻授?
兴安贴身带着那封敕喻,听到朱祁钰的命令,立刻拿出来,放到了火盆里,展开将其焚烧,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于谦稍微看了两眼,看到上面的关键字,面色大变,他颤颤巍巍的指着燃烧的敕喻说道:“陛下,神器岂可轻授啊!陛下……”
朱祁钰打断了于谦的话,赶忙说道:“好了,好了,于尚书,别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