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但是如此威风,自然会被弹劾。
“玉娘是不是妊娠了?”朱祁钰忽然想起了陪李贤度过了最困难岁月的玉娘。
“嗯,生了个儿子,取名李玠。”兴安笑着说道:“前两天李贤要把玉娘定为继室,给玉娘名分,礼部还拿这个说事,说哪有风尘女子为继室的?”
李贤的原配夫人黄氏早卒,李贤给玉娘的是继室正夫人的名分。
朱祁钰愣愣的问道:“这玉娘光说叫玉娘,姓什么?”
兴安犹豫了下说道:“姓刘,臣找人查了查,这玉娘的父亲叫刘二刀,是宣德八年,王景弘率船队出使苏门答腊,南下西洋的官军之一,死在了海上。”
“回来的时候是宣德九年,宣德十年,先帝龙驭上宾,刘二刀的抚恤就没人管了,最后这玉娘就卖到了养家。”
“这玉娘还有个母亲,玉娘跟了李贤之后,这母亲还上门去了,被玉娘给轰出去了,玉娘死活不肯认。”
朱祁钰听完了之后,眉头一皱问道:“早就知道了?”
“是。”兴安俯首说道。
朱祁钰继续问道:“是不是李贤还被人笑话了?做朕的鹰犬,在南衙捞了一身的骂名,弄了个烟花世界的女子做继室,还是个不孝女子。”
“是。”兴安再次回答道。
朱祁钰继续追问道:“所以礼部才议论李贤的家事?”
兴安点头说道:“是,不过李贤还是要玉娘为继室,哪怕不要诰命。”
命妇,是大明对大明官员妻子的一种恩赏,比如一品、二品的官员都称夫人。
大明官员的妻子和继室,都是要登记在册的,方便日后给诰命。
李贤虽然没有名声,但是圣眷正隆,保不齐日后会飞黄腾达,那到时候,就得赐下诰命。
朱祁钰面色古怪的说道:“李贤倒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啊。”
刘玉娘、陈婉娘都是出身烟花世界,虽然都是民籍,不是贱籍,但是毕竟出身不好。
李贤立这玉娘为继室,是真的一点名声都不要了。
兴安却是面色古怪的说道:“额,陛下,李贤说他本就没什么名声,但是这安庆府知府周济,愿意把女儿嫁给李贤。”
周济这个时候嫁女儿,基本就是奔着继室这个名分去了。
安庆府是南直隶十四府之一,划分之后归凤阳省管理。
兴安继续说道:“这周济素有贤名,当时南衙叛军作乱,安庆府发生了饥民哄抢地主粮库之事。”
“是周济保住了那些百姓,李贤当时用南衙的粮食,归还了地主被哄抢粮库,才算是了结此事,也是那时,两人有了这因果。”
“周济未被陛下革职也是因为护民有功。”
朱祁钰这才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系,他倒是对这个周济有点印象,这个时候,周济出来嫁女儿,是为李贤解围来了。
“李贤怎么说?”朱祁钰有点好奇的问道。
兴安说道:“李贤还是要立玉娘为继室。”
朱祁钰感慨的说道:“这李贤还是真的一点名声,都不要了?”
兴安点头说道:“不要,他也不能要。”
朱祁想了想说道:“既然有了孩子,那就随个份子钱吧。”
第四百零八章 喜事丧办
兴安立刻了然了,陛下给份子钱,这个举动的含义。
李贤是因为他自己活下来的,李贤作为南衙僭朝最大的那条鱼,能够活下来,并且继续在南衙作威作福,是大多数朝臣们没有料到的事儿。
李贤自己把自己安置的很明白,是个活明白的人,但是居中联络的是玉娘,当时在南衙,李贤身边只有玉娘,能够证明他心向朝廷。
卢忠匆匆的走了进来,拿着一封手中的奏疏,举棋不定。
“怎么了?”朱祁钰好奇的问道。
“是一个斩立决的案子。”卢忠将奏疏放下,俯首说道:“陛下,前几日广宁伯街出了一起命案。”
广宁伯街是以广宁伯刘荣命名的,现在的广宁伯刘安是广宁伯的第三子。
刘安在大同府还去见朱祁镇,朱祁镇给了广宁伯一封封侯的诏书,刘安不得已入京请罪,于谦让刘安戴罪立功,刘安在京师保卫战、集宁、河套之战中都有军功。
现在和孙镗一道,在河套地区驻防。
朱棣在永乐出巡,从来没将死刑的权力下放过,死刑三重复奏,是皇帝的核心权力之一。
如果没有皇帝的朱批,是没有任何一个死刑犯会被处死的。
朱祁钰拿起了那封奏疏,看了许久,详细垂询了一些细节。
一起很简单的命案,锦衣卫查办京师命案,也是大明的传统,顺天府衙会协助办理。
就是广平伯街死了一个人。
一个很普通的邻居凶杀案。
大明京师流传谚语:“东城贵,西城富,宣武穷,崇文破。”
也就是说,权贵大多住在东城,有钱人大多住在西城,穷人住在宣武,小商小贩住在崇文。
能住在西城的都是富贵人家。
郝太婆死了,惯偷张富贵所杀。
郝太婆的儿子非常争气,走南闯北赚下了不小的家产,但是他的孙子郝仁不争气,郝仁吃喝嫖赌,样样都有。
但是郝太婆很宠爱自己的孙子,任由他享乐。
郝仁的享乐生活,可以用奢靡二字去形容,在太白楼斜巷里,他养了十七房娼家,在京师留下了十七郎的威名。
但是这段五毒俱全的生活里,郝仁这种腐朽,并没有给郝家带来任何的灾殃。
郝家的生意反而越滚越大。
按照锦衣卫的估计,郝仁别说养十七房,就是养一百七十房,养一千年也不成问题。
如果郝仁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生活下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豪奢二代挥霍家产无度而结束。
郝太婆还活着,整个郝家商货运转正常,郝仁的五毒俱全,并不会影响到郝家的家财万贯。
就郝仁那点享乐的钱,还不够郝太婆走一趟货赚得多。
郝仁最终还是把郝家偌大的家业给败了。
因为郝仁在一些经纪买办的撺掇下,开始搞投资了!
郝仁不想当一个混日子等死的日子人了。
他要继承父亲的衣钵,南北行商。
但是这些投资无一例外失败了。
第一次投资是正统十四年,投资向塞外倒卖火器箭羽等物,郝仁胆子不大,搞得东西都是模棱两可的军需物,比如形状有些奇怪的铁锅,大量的盐巴等物。
毫无疑问,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边关立刻开始戒严,这场未遂的倒买倒卖,全部货物都被缇骑给查抄了,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治罪的货物,也没有真的向塞外倒卖货物,郝仁躲过了一劫。
郝仁安稳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是王八退房,憋不住了,开始了第二次的投资。
白银如同流水一样送到了山西,和渠家人准备勾搭在一起,印盐引!
郝仁的钱花了大约十二万两,渠家人就天翻地覆了。
郝仁的这次的投资,是被骗了。
确切的说,他的钱并没有流入渠家,否则此时的郝仁早就成了刽子手下刀下鬼了。
具体来说,郝仁的这次向渠家投资是被骗了。
渠家人的买卖是渠家人自己经营,渠家人看得上这十二万两银子?
经济买办骗了郝仁而已。
郝太婆立刻把郝仁禁足了。
郝仁的第三次投资是真武大帝赦罪善功符,就是在集宁、河套地区以真武大帝的名头发卖赎罪券,这个生意刚开始就被于少保察觉到了名头,于少保打鱼,直接一网打尽。
郝仁的投资可谓是血本无归,他的赎罪券,花了大价钱去襄阳真武山请的真符,于少保打鱼,可是捞到了不少的大鱼。
但是郝仁的符居然是真的,襄阳真武山真武庙灵符,当时监国的是襄王朱瞻墡,朱瞻墡办案的时候,一万个不信,卖赦罪善功符还能卖真的灵符不成?
但是那的确是真的。
最后朱瞻墡无奈,郝仁的确是个好人,最后只是以投机论,罚款了事。
郝仁接连三次的投资失败,给家里招惹了灾殃,西城广宁伯街郝家就这么败了。
家里富有的时候,吃喝嫖赌不是问题,甚至连赌的场子都是郝家自己的产业。
但是家里破败之后,郝仁习性难改,家里愈加破落。
郝太婆死了,是惯偷张富贵,看到郝太婆家门不幸,就打上了郝太婆一块玉佩的主意。
张富贵偷窃时,被郝太婆发现,张富贵偷窃不成便夺路而逃,他把郝太婆推倒在地。
郝太婆岁数大了,一命呜呼,郝仁报官,锦衣卫听说出了凶杀案,立刻满城搜捕,抓到了还不知道自己杀了人的张富贵。
张富贵杀人,按制以死抵命。
朱祁钰看完了整个案卷,这个张富贵是个惯犯,甚至锦衣卫都有他的案底。
能在锦衣卫留案底,那显然是个惯偷,这一次偷到了破败的郝家。
朱祁钰看着卢忠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卢忠眉头紧皱的说道:“陛下,这件事有问题,就是命案的核心,那枚玉佩。”
“张富贵认罪了,他的确是推了郝太婆,仵作那边查验,的确是推搡撞到了头部而死。”
“但是张富贵不承认自己偷到了那块玉佩,玉佩被臣找到了。”
卢忠将玉佩的匣子拿了出来,打开放在了桌上,已经跌成了两截。
朱祁钰看了许久,的确是件好物,最少价值百两银子,他合上了匣子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卢忠总觉得有些奇怪,低声说道:“臣没有证据。”
张富贵偷窃、郝太婆发现、张富贵夺路而逃、郝太婆摔倒、张富贵被捕、张富贵认罪,但是张富贵不肯承认偷了玉佩。
玉佩现在也碎了。
这个案子显然还有疑点。
朱祁钰点头说道:“物证、书证、人证都在,先发完刑部和大理寺复审吧,缇骑继续查补。”
这也是惯例,锦衣卫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卢忠难道因为自己的怀疑就对郝仁用刑?
朱祁钰按照惯例做事,将缇骑查补的案子,发往了刑部和大理寺复审。
景泰二年的状元郎柯潜,人在刑部做给事中。
柯潜是个军籍,这是他做刑科给事中第一次接到案件,他很认真的进行了梳理,发现了此案的疑点,继续追查。
很快,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一个典当铺的老板被提审,因为那枚价值百两的玉佩,是这个老板丢弃的,是被郝仁拿出去典当。
但是锦衣卫满城查案,老板一害怕,就将玉佩给丢了。
随后柯潜暗中走访,就发现了新的疑点,那就是邻居们经常听到郝家破败后,郝太婆训斥郝仁的争吵。
命案当天,也有争吵声。
刑部、大理寺很快就查明了案情的另外一部分,那就是张富贵把郝太婆推倒之后,郝太婆并没有死,是郝仁手痒要赌钱,却没有赌资,跟郝太婆争吵起来。
吵到凶悍的时候,郝仁推搡郝太婆,郝太婆死了。
这个案子,第二次查补,终于水落石出。
朱祁钰本来这件事到这里,就是一个锦衣卫衙门、刑部、大理寺通力合作,还冤案一个真相大白,新科状元柯潜证明自己不是个死读书,读死书的人。
到这里的时候,皆大欢喜。
但是这个案子,很快在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的奏疏,如同雪花片一样的飞进了内阁。
卢忠是一名很专业的锦衣卫,自从陛下登基至今,手中大案要案办了不知凡几,从未失手过。
孔府、渠家、江南诸案,走南闯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