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合上了国书说道:“朕知道了,两位朝鲜使者,你们还能站起来吗?”
姜孟卿和金何,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站到了一旁,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卢忠领着纠仪官,将二人抬了下去。
不是大明不厚道,朱祁钰就是册封这王世子为朝鲜国王,就这个王世子李弘暐的搞法,还是要把李瑈给逼反。
李弘暐就是个活脱脱的小号建文帝。
还不如建文帝呢,至少建文帝还和朱棣打了四年。
一个回合,李弘暐就跪了。
第三位使者是琉球国的国相怀机,他是苏州人,是大明人,是大明的秀才,是大明派给中山王的长史。
但是他已经在琉球国数十年,琉球国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怀机穿的是大明当初赐给他的中山王长史的官服,他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三拜五叩,还未开口,眼泪已经落下。
“陛下!”怀机终于痛哭了起来。
殿前失仪,卢忠有些为难,朱祁钰摇了摇头,卢忠这些纠仪官才没有把怀机扔出去。
怀机俯首帖耳,跪在地上哭的很是痛苦。
“陛下,琉球未曾有任何的不恭顺的地方,无论是鱼油,还是任何的贡品,但凡大明所需,琉球地方,国小民寡,但是未曾有任何时候,不满足大明所需。”
“陛下,为何弃琉球百姓而不顾啊,陛下!”
怀机这番话,可谓是极大的不恭顺,在奉天殿内,对着大明的皇帝如此诘责,这已经不是失仪那么简单了。
但是朱祁钰并没有责罚他。
遍数大明的朝贡国之中,只有琉球可以称之为孝子,其他都算不上。
朝鲜老是标榜自己孝子,其实脑后长着反骨,大明一旦国事衰微,立刻就开始在《藩国仪注》上搞事。
琉球一直仰赖大明为生,无论是军事、政治还是经济,他也未曾想过独立,更未想过借着自己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大明讨价还价。
但是大明失去了无敌的舰队,琉球跟着倒霉了。
“琉球国的事儿,朕已经知道了。”朱祁钰郑重的说道:“舟山海军正在组建,琉球之殇,朕定会给琉球百姓一个交待!”
“无论是海盗还是倭寇,他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沉海。”
琉球国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万国海梁,那是大明进入太平洋最好的地方。
海盗支持王世子大王子志鲁,倭寇支持王叔布里,他们在首里城展开了厮杀,烧毁了首里城。
海盗和倭寇,给琉球带去了苦难,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打狗还要看主人,居然敢打大明唯一真孝子。
“谢大明生养之恩。”怀机依旧俯首帖耳,但是凄惨的哭泣声未曾停了下来。
养不教,父之过,大明生了琉球,却没有养好,这是父亲的过错。
怀机的诘责,朱祁钰收下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琉球国王尚金福已死,尚金福还有个弟弟泰久,朕赐他尚姓,等到琉球复国,朕准其回国。”
怀机立刻高声说道:“陛下,尚泰久已至天津卫,并不打算回琉球了。”
“琉球乃是万国海梁之地,我王尚泰久,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希望陛下开恩,我王想在天津卫永居,永世不就。”
怀机的意思是,离线国王制。
尚泰久,这三个字,表示琉球方面是想要这个姓氏的,继承琉球王位。
但是尚泰久,并不打算回琉球继续当王了。
他们根本管不住那个地方。
还不如当个离线的国王。
在怀机陪着尚泰久来到京师之前,他们就已经确定了离线国王制的必要性。
永世不就,换取大明的军事和政治倾斜,换的琉球的郡县化,这是有利于琉球国的百姓安泰。
而且尚泰久的意思很明确,他在大明显然更有利于琉球的利益。
比如琉球的鱼油生意,那是琉球的支柱产业,但是过去总是受制于大明商贾,卖不出多少价钱来。
但是尚泰久在大明,琉球百姓们熬制鱼油,就可以直接通过尚泰久的手转卖了。
而且每次派出使者,要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朝廷的礼部安排好的,他们的诉求无法表达。
但是有个王,在大明,在天津,无论琉球有什么事,琉球在大明也有了自己的声音。
朱祁钰眨了眨了眼,他虽然屡次听闻李宾言、唐兴等人说起这种古怪的模式,但是万万没想到,琉球真的打算这么做。
离线国王制,真的能成吗?
“永世不就?”胡濙的音调有点高亢。
“永世不就,此乃国书印绶。”怀机从袖子里拿出了琉球金印和国书。
对于尚泰久而言,他是死里逃生。
首里城完全被毁坏后,尚泰久时常梦回那个噩梦一样的场景,若非天寿寺的番众在第一时间把他送走,他也躲过死去的下场。
在大明做琉球国王,比在琉球做琉球国王轻松多了。
怀机心一横,大声的说道:“陛下,鱼油此物,在大明乃是药物,论两计卖。”
“琉球国民冒着被海洋吞没的风险,乘风破浪,捕鱼熬油,其中辛苦,非三言两语可言明。”
“但是大明海商,故意压价,以斤赎买,一斤不过百文钱,唯有朝贡之时,三十万斤,方有本价,琉球苦大明海商久矣。”
“陛下!那些海商,不就是欺负琉球国民不是大明人吗?!”
“琉球百姓有三十六姓从福建迁民而至,琉球百姓从野人到国民,皆效仿大明,不敢有一丝差异。”
“陛下啊,可怜可怜琉球百姓吧。”
怀机告了大明海商一状,这都是琉球的痛苦。
但是琉球是外,大明是内,挨了欺负,就只能硬挨着。
怀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琉球百姓正在痛苦的挣扎之中。
怀机所言非虚,琉球的鱼油,是琉球最大的支柱产业,但是被大明海商把控,海商们宁愿把鱼油倾倒到海里,也不肯让鱼油降价。
因为那样,他们赚的更多。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就安顿下来。”
“谢陛下再造之恩。”怀机重重的磕了个头,良久才站起来,站在了一旁。
再上殿的是倭国使者,日野富子。
倭国和大明的航路,只要一个月就可以走一趟,两个月一次往返,但是日野富子并未回倭国,她在天津卫住了下来。
日野富子是个女人,带着帷帽上殿,简单的说了一下倭国的情况,朱祁钰也没跟她有多少的交流。
冗长的奉天殿接见使臣终于结束,朱祁钰站起身来,手里握着那本论螺旋线,阿基米德的书,准备研究下游丝的卷法。
趁着连续七天假期,至少把游丝卷好。
尼古劳兹忧心忡忡的回到了会同馆,他并没有把朝堂上看到了奥斯曼使者的事儿告诉埃莱娜。
埃莱娜是个精灵,这些事儿,完全没必要,但大明朝堂就是个筛子,埃莱娜显然已经听闻了此事。
“那个康成志是不是比我们更有用?”埃莱娜眼神略微有些黯淡。
尼古劳兹避开了重点说道:“陛下已经答应了结亲之事,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
“不,你回答我。”埃莱娜郑重的问道。
尼古劳兹却摇头说道:“按照大明的礼仪,你不该关心这些!”
“你马上就是大明皇帝的妃子了,在意这些对你没有好处!佐伊,你的父亲,你的叔叔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不要有那么多的负担好吗?”
埃莱娜依旧有点不死心的说道:“但是大明皇帝的态度很重要。”
尼古劳兹却频频摇头,十分确信的说道:“佐伊,入了泰安宫,不要说这些事,一句都不要,我们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不应该背负着枷锁前行。”
第四百六十六章 等速、等距、等速度比螺旋线
尼古劳兹最终没有说服埃莱娜,埃莱娜是公主而尼古劳兹是总督。
尼古劳兹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奥斯曼王国和大明交好,也是脸上带笑,背后藏刀,这个很难解释,日后你自会明白。”
“相比较之下,我觉得你应该更了解下你的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埃莱娜松了口气,总督尼古劳兹是个很富有智慧的人,否则不会充当最后的使臣了。
“我的未婚夫,他是怎么样的人呢?”埃莱娜兴趣盎然的问道,将手搭在椅背上,腮帮子放在手背上,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尼古劳兹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道:“那支在撒马尔罕的大明远征军其实是败军,名字叫做瓦剌。”
“确切的说类似于日耳曼蛮族想要攻破罗马城,大明的罗马城,并没有奴隶配合。”
“大明的皇帝带着大明的军队,狠狠的敲掉了瓦剌的大门牙。”
“随后大明皇帝开始了他的征程,他先是在京师的大门挫败了瓦剌的第二次进攻,紧接着在不久之后,展开了远征。”
“是的,在我的视角里,那足以称之为远征的战争,在大明的叙事中,只是收复失地和给军队练手。”
“在有许多内奸的配合下,大明军依旧取得了胜利,就像是之前的大明军一样英勇。”
埃莱娜疑惑的说道:“总督,是谁的内奸,那个叫瓦剌的蛮族安插在大明的内奸?还是大明安插在瓦剌的内奸?”
尼古劳兹无奈的说道:“是前者。”
“天啊,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埃莱娜惊骇的说道。
尼古劳兹坐直了身子说道:“有一个叫杨俊的将军,挫败了他们的阴谋。”
“大明真的有地狱,而那些内奸,现在依旧活着,只是活在地狱中,承受着无尽的轮回。”
“皇帝的一名夫人也在太医院从事工作,甚至还会去解刳院当值。”
“这听起来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就是你见到的那个善良的姑娘,她也是地狱的使者。”
渠家三兄弟仍然在解刳院内发光发热,照亮着大明医学的进步。
度数旁通,对于如何计量孟婆汤……麻沸汤的使用,渠家三兄弟贡献了极多的数据。
大明对三兄弟的贡献,心怀感恩。
埃莱娜已经呆滞了,那个英明的皇帝,为何要留下地狱使者在身边?
尼古劳兹满是怅然的说道:“随后大明在远征中接连获得了他们称之为军事上的胜利、政治上的胜利,还有经济上的胜利。”
“这三重胜利下,大明将其命名为阶段性的胜利。”
“随着钞关的设立、农庄法的持续推动、景泰安民渠在军民官的联合下修建而成,大明又取得了远征的阶段性胜利。”
“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的阶段性胜利是什么,或者到底有几个阶段。”
埃莱娜有些恍然大悟一样说道:“所以他才会如此的霸道吗?我是说,大明的皇帝陛下,这个躺在丝绸上的男人。”
尼古劳兹摇头说道:“在大军回到大明的罗马城之后,趁着大军修整的阶段,大明广袤的土地上,在南方出现了贵族的叛乱。”
“大明和我们一样,有两个京城,我们一个是罗马城,一个是君士坦丁堡。但是罗马城并不在我们手中。”
“但是大明南方的京师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他们开始了叛乱。”
埃莱娜满是嫌弃的说道:“在如此军功的皇帝统治之下,他们还敢叛乱,活得太过于舒适了。”
尼古劳兹高度赞同了埃莱娜的说法,感慨万千的说道:“大明的皇帝将国家所有的事,交给了他的叔叔,然后亲征平叛去了。”
埃莱娜听到这里,立刻摇头说道:“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那是他的叔叔,如果他的叔叔要跟他作对,大明南北都有了叛乱,那不是要出现了大问题吗?”
尼古劳兹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
埃莱娜看总督不理他,追问道:“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无数次证明,一旦皇帝离开了他的宝座,他就失去了一切的一切。”
太多的例子了,埃莱娜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尼古劳兹看着埃莱娜不解的样子,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继续说道:“你的思考方式很对,你的未婚夫,当时有两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