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田氏代齐的时候,田成子选了一百多个妾养着,让自己的宾客舍人出入后庭,田成子在起事之前有七十多个庶子,这些个庶子历史上什么下场,并没有多少交待。
但是可以想到,这些庶子,在田成子田氏代齐的过程中,到底是什么作用。
比如起兵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田氏带齐之后,这些个庶子们,会被立刻安排到各地,安定地方。
即便是在大明,不是正头夫人生的妾室,都是送人的礼物,说送人,也就送人了。
妾室只是财物,在家里都是贱人奴婢,庶子甚至连亲生与否都无所谓。
“皇后。”朱祁钰准备帮汪皇后摘掉发簪,可是汪皇后躲了一下,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又不是不争气,没给朱祁钰生下嫡子来,为何陛下还要立朱见济呢?
“陛下,臣妾今日身子不便,就不伺候陛下了。”汪皇后抓着桌角,咬牙切齿的说道。
朱祁钰眉头紧蹙的看着汪皇后,贤良淑德的汪皇后,这会儿的模样,简直是要杀人。
“朕骗你的,今天胡尚书也说到了太子之位,朕和胡尚书商定好了,让司礼监拟诏,立澄儿为太子了。”朱祁钰给汪皇后摘掉了发簪,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说道:“兴安,拿圣旨来。”
兴安端着一份圣旨和景泰大宝,朱祁钰将景泰大宝落印在了圣旨之上。
“这下安心了吧。”朱祁钰落了印之后,笑着问道。
汪皇后惊慌失措还有些失神的说道:“陛下,臣妾就是一时慌了神,才口不择言,可是陛下这么大的事儿,岂能儿戏啊,不是,臣有错,还请陛下责罚。”
“本就是朕逗弄你罢了,何错之有?好了,早些睡吧。”朱祁钰示意兴安出去,这月上柳梢头,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用过了早膳,就准备去讲武堂当值。
“圣旨烧了吗?”朱祁钰出了泰安宫第一句话,就是问昨夜的圣旨。
兴安颤颤巍巍的说道:“烧了,连灰都没留下,今天就送文渊阁,通传天下。”
兴安昨天夜里其实准备好了两份没下印的圣旨,一份是立朱见济为太子,一份是立朱见澄为太子。
一个皇长子,一个皇嫡子。
兴安拿去落印的是立皇嫡子,另外一份册封朱见济的圣旨,自然得烧去。
兴安亲自烧掉的,自然是立朱见济的圣旨,连灰都没放过。
朱祁钰点了点头,一抖缰绳,向着讲武堂而去。
正如胡濙所说,这贤与不贤并没有标准,但是嫡庶长幼,却有标准。
其实朱祁钰更喜欢朱见济,作为大哥哥,朱见济表现出了长兄如父的基本素质,这小小年纪,针砭时事,莫不是条理清晰。
可是这朱见济为太子,不仅前院朝堂会议论纷纷,就是这后院也会起火,看汪皇后的反应,立了这朱见济,不会出大事,也会出现夫妻不和。
眼下正是这王化鞑靼的关键时刻,朱祁钰在立太子这件事上,不能推诿,一旦推诿,就会被认为是嫡子不合圣意,等于必然立庶长子。
“陛下要招胡尚书来奏对吗?”兴安低声询问着陛下,这立太子这么大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不用了,让文渊阁直接传旨便是,把奏疏拿过来吧,下午还有盐铁会议要开。”
“陛下,开封府疾报,襄王殿下说他病重了,得休养几个月才能回京。”一个小黄门拿着一封奏疏放在了案桌上。
朱祁钰看着奏疏愣愣的问道:“襄王说他病重了?真病了,还是假病了?上次那个疟疾,一病就是一个月,朕非常担忧,要了襄王半条命去,这次可别是什么恶疾。”
朱祁钰看完了奏疏,往桌上一扔说道:“假的。”
“不在贵州过多的逗留,也不在湖广称病,走到了开封,才说病了,还真是会选地方生病啊。”
襄王再次掏出了生病大法,显然是假的,这次也没给自己浇冷水,只是说身体抱恙,摆明了就是这个时候,不想进京。
襄王比兴安想的更惜命。
第五百六十六章 装在套子里的人
“治襄王的药已经上路了,估计晚些日子就可以入京了。”朱祁钰放下了襄王的奏疏。
估计是襄王听闻了京中有立太子的风波,为了避嫌,所以才会在开封府停下,哪怕是犯了欺君之罪,他也要留在开封。
襄王怕自己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这立太子的圣旨一下,到了开封府,自然是药到病除,这襄王就该回京了。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钰摆了摆手,开始了一天的公文批复,他却是比较忙碌。
这圣旨的确顺着官道驿路,直奔开封府而去,只有了五日,便到了开封府。
而此时的朱瞻墡和罗炳忠,正打算去梅谷赏梅,这听闻消息之后,也不准备赏梅花了,立刻开始收拾行囊,脚程稍微快一点,还能赶得上过年。
“陛下这立了嫡子为太子,真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啊。”罗炳忠扎进了行囊,放进了马车之中,有些感慨的说道。
朱瞻墡却摇了摇头说道:“情理之中,陛下以庶登基,自登基之后就饱受非议。”
“这些个卫道士的清流言官,尝言庶孽误国,时至今日,大明摆脱冬序,他们依旧如此以为,喋喋不休什么五常大论。”
“一群糊涂虫。”
朱瞻墡端着手中的茶杯,愣愣的看着仆人进进出出,却是一言不发。
这京师对于他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别看陛下已经立了太子,可是依旧不安心,他思前想后,将罗炳忠唤到跟前,示意他坐下说话。
“孤当初执意不进京,一来是惜命,知道入了京,那孙太后也容不得孤,二来,孤有自知之明,稽戾王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孤收拾不了。”朱瞻墡重提旧事,说起了当年他在襄王府的时候,孙太后请了他的金印,但是他死活不去京师的原因。
“殿下昔日之举,今日之报也。”罗炳忠给朱瞻墡续了一碗茶,他这位襄王当年不进京的决定是对的。
就当时京师的局势而言,朱瞻墡这个怕事的性格,确实收拾不了那个烂摊子。
朱瞻墡继续说道:“陛下南下平叛,孤在京师监国,罗长史还记得吗?那会儿多少人在孤耳边叨叨,什么郕王谦恭未篡时,什么庶孽误国亡社稷之类的话。”
“他们就不想想,若不是稽戾王亲征,陛下至今还是郕王,孤还在襄王府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是他稽戾王失道丢了天下!不是陛下篡了他的天下!”
朱瞻墡这番话说的有些怒气,陛下是杀了稽戾王篡位的风力,可一点都不比当年太宗文皇帝下西洋是为了找建庶人的风力差到哪里。
“天时地利人和,以人和为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殿下高见。”罗炳忠附和的说道。
关于陛下为什么是陛下的问题,罗炳忠的看法和朱瞻墡是完全相同的。
陛下的皇位是时事之下,乘风而起自己争来的,而不是篡来的。
说玄乎点,那叫天命所归。
朱瞻墡拿起了茶杯当汤婆子暖手,他感慨万千的说道:“孤为陛下鸣不平啊。”
“陛下当初监国是被架上去的,让陛下监国,让陛下从不视事的王爷变成皇帝的也是他们,现在又拿着嫡庶的事儿说,说天象多变,皆因陛下失德所致。”
“就拿孤来说,孤是个多惜命的人啊!当初南衙僭朝作乱,孤立刻马上就带着你跑了,去京师找陛下做主,为何?”
“陛下要是真的无德,我一个嫡皇叔,敢跑去京城?若是那孙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孤宁愿被叛军俘虏,也不敢入京去!”
“陛下不修德行?到底谁没德行?!”
朱瞻墡又提起当初他放下襄王府的一切跑路,就是察觉到了有异常,他立刻做出了上京的决定,即便是知道陛下太庙杀了稽戾王,他还是如此选择,就是看到了稽王府上下全须全尾。
到底谁不修德行?
罗炳忠赶忙说道:“陛下乃至德之人,殿下亦至德之人,殿下信陛下,陛下亦信殿下。”
拍马屁这种事,罗炳忠轻车熟路。
而且不会拍到马阑尾上,因为襄王朱瞻墡乃是宗亲之中,唯一一个挂着奇功牌,三让而不就的至德之人,那是陛下钦定的!
朱瞻墡看了看自己擦得锃亮的奇功牌,这是他拿命博来的。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怒气,厉声说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这五常大论的天下,还是陛下之天下?”
“陛下心里委屈啊。”
“什么嫡不嫡,庶不庶的,有啥好议的?”
“稽戾王就是嫡子了吗?她孙太后当年也是踩着胡皇后当上了皇后,稽戾王刚出生那会儿,也不是嫡子。”
“你别笑!”
“孤就是看孙太后眼下失了势,孤才敢这么说,她要还是垂帘听政,给孤陛下的胆子,孤都不敢乱说话。”
罗炳忠赶忙止住了笑意,他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他这位襄王殿下,还真是为陛下打抱不平,才有这番话。
他也靠在了藤椅上,颇为无奈的说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就算是陛下,这五常大伦之事,也是得受这份委屈。”
罗炳忠觉得陛下立了嫡子为太子,有些意外,所以才觉得陛下受了委屈。
“不不不,你想错了。”朱瞻墡伸出了食指摆了摆说道:“你还是不了解陛下啊,猜不出陛下的心意。”
“哦?殿下有何高见?”罗炳忠有些好奇的问道。
“枉论圣意是要掉脑袋的,不过孤前脚称病不前,已犯下了欺君之罪,此时再多一个妄议的罪名,也是无所谓了,就和你分说分说。”朱瞻墡笑着说道。
“其实这个时候立谁都一样。”
“现在陛下的皇嗣尚且年幼,无论立哪个,不过都是饵料罢了。”
罗炳忠倒吸一口冷气,他低声说道:“殿下,此话也就你我二人密语两声便是,切勿到外面乱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朱瞻墡要遭多少罪过?万一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朱瞻墡放下了茶盏,依旧满是笑意的说道:“要孤言,立谁都可以,只有有的立,就不是事儿,怕就是怕没有立的那个。”
“你看看先帝,孤的那个大哥,后宫佳丽,仅仅嫔妃就有十二人之多,结果皇子就诞下了两个,你就没奇怪过吗?要知道当今陛下,宣德十年才被陛下所认。”
庶子的地位很低,哪怕是在皇家也是如此。
就以陛下为例,现在住在泰安宫里的吴太后,本就是当年汉王朱高煦谋反时候的宫嫔,机缘巧合侍奉了宣德皇帝。
自从郕王朱祁钰出生之后,就一直住在宫外,直到宣德十年,宣德皇帝朱瞻基为了给这娘俩一条活路,才认下了这个孩子,封为了郕王。
就稽戾王那个性子,若是朱瞻基不封朱祁钰为郕王,昭告天下,这吴太后和朱祁钰,一个都活不了。
罗炳忠惊骇的说道:“不是说陛下宣德三年出生,宣德十年二月被封为了郕王吗?这何来宣德十年才被先帝所认之说?”
朱瞻墡嗤笑了一声,拽了拽自己的脸皮说道:“这是什么?”
罗炳忠老实巴交的说道:“脸。”
“脸,脸面。”朱瞻墡用力的靠在了椅背上,摇头说道:“吴太后的父亲吴彦名乃是汉王近卫,永乐十年,吴太后入宫。”
“宣德十年之前,我作为先帝的胞弟,从未听说过我还有一个二侄子,你可知为何先帝要将陛下养在宫外?”
罗炳忠想要堵住耳朵,这种皇家机密之事,也是他能听的?
可是襄王要说,他又不能不听,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
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为何?”
朱瞻墡嗤之以鼻的说道:“还不是那孙太后?”
“先帝为何生不出儿子来?你猜是生不出,还是生得出来,活不得?”
“自从那胡皇后被废,孙氏做了皇后之后,先帝膝下再无一儿一女,只有陛下一人养在宫外独活!”
“你还不明白吗?”
“陛下是个明白人,所以住泰安宫,而不住皇宫。”
“当然了,孤这也都是猜测,做不得真,做不得真,你权当孤胡言乱语便是。”
罗炳忠看着墙角的梅花,思索了良久,他的襄王殿下今天真的没吃错药,因为是装病,随行的医倌,压根就没开药。
既然不是吃错药了,那大约是真的病了,心病。
罗炳忠十分郑重的说道:“殿下要是实在是担心,要不我们在这周王府旧府多住些时日?等到开了春,过了天明节,等到京营凯旋之后,再回京?”
“实在不行,咱们就不回京了,问陛下讨要一个封赏,把这周王府旧宅赏给殿下,咱们就住这儿,哪儿都不去了。”
朱瞻墡靠在了椅背上,呆呆的说道:“把孤今天跟你说的话,散出去吧。”
“收拾好了,就上路吧,不耽搁了。”
“散,散出去?”罗炳忠可是知道襄王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是妄议太子,又是妄议陛下身世,只要一句话说出去,都是掉脑袋的事儿。
这襄王还要他罗炳忠散出去?
回京就是脑袋搬家!
“孤是王,还是汝是王?!”朱瞻墡厉声问道。
罗炳忠十分确切的回答道:“殿下是王。”
“让你散出去,你便散出去就是。”朱瞻墡靠在椅背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喃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