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让礼部打个招呼,这话本、唱段自然烟消云散,这也就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过几天就没人说起了。
但是麻烦就麻烦在,都察院总宪贺章不在京师,都察院跟礼部的关系,不能说和和睦睦,只能说是你死我活。
李秉要是有办法,决计不会在朝堂上说这事儿。
看起来十分合理。
“陛下,臣愧对陛下圣恩。”钱容跪在地上请罪,这事儿并不复杂,但的确是他们钱家家风不正,教子不严导致的祸患。
“那要私奔的女子,是何等身份?”朱祁钰开口询问着兴安。
兴安低声说道:“陛下是恭顺侯吴克忠的孙女。”
兴安的声音很小,只让陛下听到了他的话。
恭顺侯吴克忠、吴克勤两兄弟,死在了土木堡之变之中,最关键的是,这两兄弟都是鞑靼人,大明鞑军的鞑官。
于谦巡查边方的时候,还专门去鹞儿岭看过了,这两兄弟的确是战死沙场了。
朱祁钰听到了这女子的身份,终于回过了味儿。
所有的古怪的地方,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比如一个结亲不成的小事,如何闹得满城风雨?唱段、话本都有了,甚至连姑娘家的名节都毁了。这股妖风着实有点奇怪。
操弄舆情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
比如这明明是家务事,怎么弄到了朝堂上,得他这个皇帝断案?
这哪里是让皇帝帮他们断儿女亲家的官司,分明是借题发挥,说的是儿女亲家之事,落点却是反对和鞑靼议和之事。
贵为恭顺侯的孙女,都尚且不知廉耻,与人私奔,甚至谎称自己有了身孕。
那王化鞑靼这条路,真的能走得通吗?
朱祁钰玩味的看着李秉和钱容二人,笑着问道:“李御史,你打算怎么处置?”
“臣请陛下为臣做主,臣决计不能受此等的欺辱。”李秉大声的说道。
钱容立刻附和的说道:“都怪臣没有管教好儿子,声色犬马,见色起意,上了那女子的当,臣甘愿受罚……”
“既然如此。”朱祁钰打断了钱容的施法,这些人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要引入正题的时候,被朱祁钰强行打断了。
胡濙这个师爷,立刻察觉到了异常,陛下打断了钱容的后半段,就是不希望他们发力。
“胡尚书,打个招呼,这种唱段、话本不要再有了。”朱祁钰依旧压着钱容和李秉,不让他们说话,做出了处置。
“李御史,你女儿这事儿也简单,明天送泰安宫便是,礼部把这事张罗下,办个加急。”
胡濙忍着笑意说道:“臣领旨。”
朱祁钰继续说道:“钱容教子无方,罚俸半年,责令其子家中闭门思过,为期两年。”
“朕记得钱侍郎的次子景泰四年中了举人,景泰五年名落孙山对吧?”
钱容呆滞的说道:“是。”
朱祁钰点头说道:“等到景泰八年的科举之后,若是你这个二郎能考中进士,朕主赐婚,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件事就到这儿吧。”
钱容和李秉跪在地上有点懵,陛下这处置的太快了,他们还没发力,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钱容再次顿首,大声的说道:“陛下,容……”
“怎么,钱侍郎对陛下的处置不满意?”胡濙老神在在的问道,打断了钱容的施法。
想发力?门都没有。
李秉终于忍不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他女儿得进宫去!
他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陛下,臣的女儿,笨手笨脚的,入了宫,恐怕伺候不好陛下。”
“李爱卿哪里话。”朱祁钰喝了口茶说道:“李爱卿这是在怀疑宫里那些老嬷嬷们教规矩的手段吗?安心了,再笨手笨脚的入了宫,也伶俐起来了。”
李秉瞪大了眼睛,脸色一阵发白,身子骨一软,歪在了地上,眼看着是晕了过去。
“卢都督,弄醒他。”朱祁钰看着李秉的模样,对着站在最尾巴的卢忠说道。
卢忠掐了掐李秉的人中,刚要脱鞋用鞋扇两巴掌,李秉就被吓的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陛下,臣……”李秉跪在地上,想给女儿求情。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清流言官,这把女儿嫁入泰安宫,你这可是实打实投献,这官儿还做不做了?”
“你不愿意嫁,朕还不稀罕娶呢,弄进宫,皇后又要在朕耳边唠叨。”
“这事就算了。”朱祁钰不打算强抢民女,他就是吓唬李秉罢了。
“臣谢陛下隆恩!”李秉终于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汗。
他那个俏女儿,终于没有羊入虎口,进了那泰安宫去。
朱祁钰正襟危坐,厉声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以后不要弄这些个小把戏,搞这么多花花肠子,是把朕当傻子戏弄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 女子学舍
“臣等知罪。”钱容和李秉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朱祁钰看着这两个人,语气和面色依旧不善,大声的说道:“这里是奉天殿,这里是大明公器所在!”
“卿等为大明重臣,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金榜题名天下闻!个个都是进士出身,为官二三十年,为大明呕心沥血,有何言不敢直言?”
“若是心中无私,直言上谏,朕自然不可能怪罪,何必弄这些花招?!”
李秉猛地抬起了头,大声的说道:“陛下,臣心中有怨!”
“陛下,倘若是正统年间也就罢了,大明军纪涣散,军备纷杂无序,朝纲不振,朝臣皆不敢言战,外番蛮夷屡次敲诈我大明。”
“今日言天灾,明日言白祸,三月一灾,五月一难,皆让我大明赈济,轻则索要钱粮,重则犯边。瓦剌如此,鞑靼如此,朝鲜如此,甚至交趾黎朝也是如此。”
“可是今日,我大明军威大振,朝中精兵良将无数,安敢让这等蛮夷欺辱到我大明君臣万民之上?”
钱容也直起了腰,大声的说道:“陛下!”
“臣不赞同与鞑靼议和,陛下有言:外番蛮夷皆系中山狼,大明强则屈服,大明稍有倦疲,便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陛下圣恩,将鞑靼人一视同仁,大明行钱法,鞑靼亦行钱法,陛下宽仁,鞑靼逃难之人,皆打散入了各个农庄,令他们有了苟延残喘之地。”
“陛下,臣近日听闻,在贺总宪前往大宁卫之时,鞑靼人居然敢和女真人暗通曲款!”
“臣以为,这与鞑靼议和,不议也罢!”
朱祁钰看着钱容和李秉二人,这才是他们想说的实话。
正如贺章所言,贺章能去鞑靼议和,那也是朝中经过了激烈的博弈,朝中自然有反对议和之人。
这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扯头发的事儿,并不少见,不过在朱祁钰做出了决定后,都执行的很不错,该配合的地方,自然会配合,但是私底下议论,在所难免。
“陛下!”刑部尚书俞士悦出列,行了一个大礼,大声的说道:“陛下,正统十四年十月,臣在德胜门领军务,夜不离甲,陛下亲履兵锋,方才破敌。”
“臣清楚的记得,那鞑靼部的可汗脱脱不花,居然敢从北古口入关!”
“若非当时情势所逼,不得不放他们北归,若非脱脱不花奉陛下之敕谕,杨老将军,安能放他们离开?!”
“臣一日不敢忘昔日之耻!”
正主终于现身了,反对朱祁钰对鞑靼缓和政策的人,领头的是六部尚书俞士悦。
“诸位爱卿所言有理。”朱祁钰示意他们平身,笑着说道:“这才对嘛,有话直说便是,言之有理朕岂有怪罪之理?”
“过了今日就是休沐,一直到天明节后。”
“传令辽东总兵官范广、大同总兵官刘安、五原总兵官武进伯朱瑛镇守、朔方总兵官刘聚等人,各率边军三卫一万人,收到圣旨立刻动身,赶往燕山前线。”
“兵部左侍郎江渊,户部左侍郎沈翼。”
江渊、沈翼立刻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钰看着这两个人问道:“军备粮草等物,可曾备齐,能否按时送往燕山前线?”
“陛下,一应备齐,可按时送往前线,若有短缺,臣提头来见!”江渊最近一直在忙活天下粮心的大事,他稽查天下粮仓,就是怕陛下要用粮而没有。
这件事沈翼掌管户部之后,两部通力合作完成。
江渊这是拿自己的脑袋下了军令状,陛下要打,粮草出错,他脑袋落地。
沈翼一脸肉痛的说道:“陛下,都准备好了,可是,是不是准备的太多了?这八百万石米粱啊。”
沈翼和金濂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他们都很扣门,但是金濂从来不会在大军调动的时候,说粮草军备,筹备的太多了这种话。
朱祁钰摇头说道:“再多也不算多。”
俞士悦有点懵,他还准备了一堆的话,准备劝陛下打仗,可是这还没劝呢,陛下居然直接就顺水推舟的增兵了?!
“陛下,前线已经有十万京军了,还要增兵?”李秉也是有点脑袋转不过圈来,他把女儿的名节都搭进去了,就是为了说服陛下,防止鞑靼人心怀叵测,要小心防备。
这怎么就突然要增兵了呢?
朱祁钰目露凶光的说道:“若是鞑靼可汗在天明节之后,仍然没有跪在朕面前陈情,女真使者为何会出现在大宁卫这件事没有个交待,朕就荡平草原!”
“别给朕遮掩,朕行钱法,不是什么仁义之举,就是逼他们鞑靼心向王化之人逃离鞑靼,归顺大明。现如今,草原上也只剩下群死硬之人和那群鞑靼王的走狗鹰犬。”
“既然要打,那就务保必胜,自然要增兵!”
李秉和钱容互相看了一眼,早知道陛下议和并未忘战,他们何必把自己儿女婚事做文章呢?
胡濙面色发苦,他猜测怕是于少保在前线安定鞑靼俘虏的时候有人胆大妄为刺杀,激怒了陛下,这才导致的增兵。
胡濙想劝一劝,但还是忍住了。
当然,胡濙不知道,陛下在演他。
朱祁钰接着说道:“传令杨俊,凯旋之师理应歇息,但休息归休息,不能忘战,待凯旋之后,随时准备增兵燕山前线。”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吏部左侍郎王翱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四川戥头案仅官身涉案超过百人,吏员过五百之数,皆事涉贪腐,臣请旨案首节前问斩,以安四川百姓之心。”
刑部尚书俞士悦俯首说道:“臣附议。”
案首是四川三司左右使,京官之中有户部左侍郎张凤等人。
朱祁钰拿过了奏疏,这已经是死刑三复奏的最后一次复奏,这次朱批,这些人便都成了刀下亡魂。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鸿胪寺卿、右侍郎杨善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鞑靼部送来的那些海拉尔怎么办?这都在会同馆住了三个月了。”
“再住下去,户部要找臣算账了。”
杨善这话夹枪带棒,揶揄了下新户部主事左侍郎沈翼,一双手真的是一分钱都不放过,当然作为礼部官员,海拉尔还是要处理的。
沈翼却是面色如常,看起来根本没听出这话里的揶揄之意,或许听出来了,但是丝毫不在意。
朱祁钰点头说道:“送进澄清坊吧,朕昨天已经和皇后说过了,这些侍女,皇后会自行安排。”
“臣遵旨。”杨善归班。
翰林院掌院事吴敬犹豫了下,终于迈出了一步说道:“陛下,臣请旨为天下学堂建女子学舍。”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议论纷纷。
朱祁钰一愣,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皇后的废稿,吴敬所禀报之事,和废稿上的事儿,是一回事儿。
女子学舍。
朱祁钰把这张废稿放在袖子里,本来打算和皇后好好商量下,再拿到朝堂上议论下。
汪皇后的想法很不成熟,主要是借鉴冉思娘在讲武堂的讲医堂进行架构,汪皇后列举了几个理由,但是她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皇帝,说服群臣,所以就只是规划了下。
吴敬的奏疏里,对女子学舍这件事,是仿照国子监和翰林院,读书识字明理辩是非。
“简直是狂妄!这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这是胡闹,女子学舍,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李秉一甩袖子叱责着吴敬的大逆不道。
吴敬看着李秉,却满是疑惑的问道:“敢问李御史,你家里为出阁的女儿,识字吗?”
李秉支支吾吾的说道:“自然是认识,礼记都读完了……”
“那不就结了吗?”吴敬嗤笑了一声,衣袖一展,朗声说道:“陛下,在这奉天殿内,文武百官,敢问哪家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
“如果有,臣当场把这奏疏吃掉!此生绝不提及此事!”
朱祁钰闷声笑了两声,看着吴敬,这小吴,这是打算在奉天殿骗吃骗喝不成?
吴敬此言一出,奉天殿终于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