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颇为担忧的说道:“松江府竞奢之风已见端倪,生活奢靡。”
于谦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自从陛下登基之后,都在担忧大明的风气问题。
大明尚奢、竞奢的靡靡之风,陛下和胡尚书讨论过很多次,在南衙极甚,而松江府作为一个商货往来密集,发展迅速的地方,竞奢之风已经稍显端倪,稍有不慎,这松江府就很容易带领南衙诸府,一路俯冲,变成大明道德洼地。
朱祁钰非常担心,松江府变成爱丁堡。
于谦认真思考了许久说道:“陛下,还是得南巡。”
从即将对水师扩军的军事角度、从一日三变万象更新的经济角度、从政治重心的角度、从文化风气的角度,陛下必须南巡,亲自解决这些问题。
“果然还是得南巡。”朱祁钰拿着桌上费亦应的奏疏说道:“至于费亦应,放了吧。”
朱祁钰最后决定放掉费亦应。
费亦应是个商人,商人逐利是天性,而且费亦应并没有搞债权次贷,只是在做股权交易买卖,尤其是在朱祁钰决定对海上扩张侧进行侧重之后,更没有管着的道理了。
“陛下放过了费亦应,魏国公徐承宗不可能放过他的,这商总的位子,估计做不得了。”于谦对大明勋贵做事风格非常了解,无论费亦应有没有得罪陛下,最终费亦应都得从这商总的位置上下来。
朱祁钰对费亦应的下场并不关心,看着兴安问道:“皇叔到大宁卫了吗?”
第六百一十章 在草原,鞑靼才是主场
朱祁钰之所以担心松江府变成资本主义的大本营,是因为松江府已经在部分实现了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以商品经济为核心驱动力的松江府,在发展初期,很容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松江府的经济奇迹,很容易让人把金钱看做是一种具有魔力或者法力无边的神,认为是无所不能的金钱,让松江府实现了经济上的腾飞。
事实上松江府的经济腾飞,是四川、贵州、湖南、湖北、南衙四省、浙江等,大半个大明九省之地的亿兆百姓的辛勤劳动创造的价值集中的体现。
钱只是价值的一般等价物。
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金钱,就给松江府带来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从一个落后的产纺织棉的滨海渔村,变成一个近百万人居住的城池,往来天下货物,无论是大明疆域之内还是疆域之外,都能在松江府找到。
这很容易让人认为金钱货币不仅仅是万能的,而且是衡量一切善恶是非的价值标准。
朱祁钰对松江府的担忧,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因为金钱至上的拜金教的出现,就是伴随着生产资料私有化和社会分工的明确及扩大,生产的商品表现出价值越来越大,而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是价值的具体体现,最终演变为金钱至上。
换句话说,金钱至上的尚奢拜金社会风气,是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必然。
而且会逐步的发展为整个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阶级,即资产阶级的人生观、价值观和道德观。
于谦给出的办法是南巡。
兴安翻动着奏疏,将襄王殿下写的奏疏找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襄王殿下已经到大宁卫了,走的官道驿路都有戳子。”
“同样,脱古也到了大宁卫。”
脱古思猛可,是脱脱不花的长子,人称摩伦台吉,他的母亲是兀良哈部首领沙不丹的女儿。
沙不丹的女儿本来是脱脱不花的正妻,也先为了让自己的姐姐嫁给脱脱不花,陷害沙不丹的女儿与部下私通,脱脱不花中计,将沙不丹的女儿的眼睛刺瞎,割掉了这女子的耳朵、鼻子和舌头送回了兀良哈部。
沙不丹是兀良哈部的首领,本以为是自己女儿不知检点,但是女儿还能写字,写出了实情,沙不丹闻之大怒,但是当时也先代表的瓦剌和脱脱不花代表的鞑靼联盟已定,沙不丹只能忍气吞声。
脱古和他父亲脱脱不花的关系一直不大好,京师之战中,也先六战六败,脱脱不花急于脱身,便把脱古作为人质留在了大明。
这一留就是八年。
脱古一共三次面圣,披右衽执汉礼,从未有不恭顺的地方,而这次回大宁卫,也是朱祁钰朱批的。
鞑靼的王化之路已经开始,脱脱不花入京献出盟书之后,就一直留在了天津卫,再无回去的可能,满都鲁也被送到了四夷馆做为人质,乌格齐已经老了,阿噶多尔济……除了坏事,什么都做不好。
脱古回到鞑靼,是朱祁钰为了稳定鞑靼人的情绪,也是盟约的条件,脱脱不花这个大汗,换回质子。
“鞑靼诸部多有不臣之心,襄王殿下和武清侯的意思是……剿。”兴安看了于谦一眼,在朝中负责劝仁恕的一直是于谦的职责,这刚开始王化,就搞得这么血腥。
“于少保以为呢?”朱祁钰颇为玩味的问道。
于谦则拿过了奏疏看了许久,不了解情况,他没办法谏言,奏疏的内容颇为详细,而且还有夜不收的情报做旁证。
于谦思忖了片刻说道:“大明的东西,哪有那么好拿的,怎么吃的,就得让他们怎么吐出来。”
“于少保指的是……”朱祁钰满是疑惑的询问道。
于谦颇为郑重的说道:“当然是一年三十万的马价银啊。”
“那可是每年三十万银币,放到大明至少能够疏浚五千里的水路,平整官道驿路三千里,维护大明全境驿站驿卒半年时间!”
“宣府贡市至今已经整整四年,这可是一百二十万御制银币。”
“鞑靼可汗已经入京献了降书,这些鞑靼诸部的台吉们居然仍有不臣之心,当然要剿!”
朱祁钰咳嗽了一声说道:“脱脱不花献的是盟书,银币也是鞑靼王们用马匹牲畜换的。”
“那就剿吧。”
在鞑靼王化的开始阶段就搞得这么血腥,是必然的。
鞑靼的地盘就那么大,鞑靼的既得利益者,也就是占据了支配地位的那群人,怎么可能把利益拱手让人?
所以必然要进行一次带清洗,将那些不臣之心的人或者驱逐到西伯利亚种小麦,或者干脆杀掉。
朱祁钰对鞑靼的谋划,从一开始就是经济、军事、政治多管齐下,尤其是经济战,朱祁钰在草原上洒出了一百二十余万银币,折算之后,大约相当于84亿景泰通宝,将近两百亿的飞钱,大约等同于四年的大明全境所需的货币。
草原极其脆弱的经济已经全面崩溃,要对鞑靼进行王化,首先就是将这些银币收回大半,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所以,血光之灾,在所难免。
“要不要让广宁伯刘安从西侧、辽阳伯范广从东侧,支持武清侯的清剿?”于谦提出了他的想法,既然要剿,那就做好充足的准备,一旦战事有变,武清侯战败,大明也有接应的可能。
于谦不是对武清侯的武力值不信任,而是因为王化鞑靼本就是出塞作战,鞑靼本就多骑兵,一旦有良将,以骑兵对步兵,鞑靼并不是没有一点点的胜算。
洪武五年,雄心壮志的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个从皇觉寺的僧众一步步坐到皇帝位,并且打掉了元大都,驱逐了奇男子王保保的朱元璋,分兵三路北伐,却是大败而归。
大明自开国之后,一共进行了十三次的大规模北伐,成百数千次的小规模北伐,无数次的冲突,大明始终没有彻底解决草原诸部。
因为在草原,鞑靼才是主场。
掉以轻心,就是稽戾王的下场。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传令昌平侯杨俊,让他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一旦鞑靼有变,京军的驰援更快,而且战力更强。”
料敌从宽,一向是朱祁钰的特点,战争冒险和战争失败的代价,是朱祁钰绝对无法承受的代价之一。
以民礼埋在金山陵园的稽戾王还在坟里看着他。
广宁伯刘安率领的大同卫军和辽阳伯范广率领的辽军都是边军,战斗力低下,行军缓慢,若是打成了添油战术,朱祁钰难逃其咎。
让杨俊带领四威团营随时准备出发接应,是朱祁钰的料敌从宽的一部分。
于谦从聚贤阁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日暮沉沉,天边的金色的夕阳打出了成片的火烧云,将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通红之中。
于谦稍微活动了下身子,并未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他二十多年巡检边方任地方巡抚,日夜操劳,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许多的暗疾,以前的时候一过子时,他就会忽然醒来,然后睡不着忙到天明。
这么熬,他不害怕,但是熬来熬去,无论做什么都是白做,才是让他最煎熬的地方。
当初石亨还在大同府的时候,于谦和石亨闹到了生死相见的地步,朝廷却没有做任何的处置。
那时候的于谦,是真的心力交瘁,大明的路在何方,始终像块垒一样堵在他的心口。
这几年他于谦位高权重,反而是清闲了下来,两次总督军务,一次去河套,一次去应天府,其他时间,除非陛下交待的事儿,他很清闲。
这几年休养生息,跟着胡濙常习养生之术,身体倒是愈发的健康了。
大明就像是他的身体一样健康。
于谦伸了个懒腰,迎着夕阳向着马厩而去,朱祁钰站在窗栏下,看着于谦的背影,侧着身子问道:“兴安,你问过陆子才没有,于少保的咳嗽和失眠有没有再犯过?”
于谦的失眠是迷走神经痛,主要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一种失眠,失眠进一步恶化了于谦的身体机能,朱祁钰很害怕于谦和杨洪、金濂一样,身体机能下降,药石不可治。
兴安笑着说道:“没有,臣也去九重堂打听过了,于夫人董氏和臣说了,于少保的旧疾并未复发。”
朱祁钰这才点了点头,这就是兴安,做事向来周全,去太医院陆子才那儿闻讯是兴安分内的事儿,去九重堂确认,是兴安分外的事儿。
“也不枉费朕当初为他伐竹取沥。”朱祁钰坐回了案桌之前,继续处理着政务。
于谦这一生,上马安邦,下马牧民,瓦剌大军压境,他挽狂澜于既倒,保大明无虞。有【两袖清风朝天去,省得闾阎话短长】的君子气节傲然于世,在卓越事功、灿然文采和高风亮节的背后,是于谦羸弱的身体。
于谦二十余年长期在地方巡抚,而且亲力亲为常年在治水、抗旱、治蝗、疏浚等事上奔波,在原来的历史线里,于谦在景泰三年后病到晚上上楼都困难,夜里睡不着,惺惺欹枕候天明。
朱祁钰一直很担心于谦的身体,甚至亲自伐竹取沥,就是为了表示重视,让太医院不要对任何小的状况掉以轻心。
这就是朱祁钰之前停止推动立相的原因,贺章问的很对,六百年只此一人。
而让贺章奉天殿行封驳事的人,也正是于谦。
朱祁钰处理着奏疏忽然开口说道:“武清侯在清剿的时候,查一查贺章的手臂到底是怎么丢的,杨善是内鬼不假,但是做事的人,朕要看到他们的人头。”
朱祁钰嘴上说着对鞑靼人一视同仁,可是做事之前,他首先是大明的皇帝,自己的臣子出了趟差,就掉了一条胳膊,这件事不是杨善伏诛就能了结的,刽子手必须死,而且必须死的很难看。
七月二十一日,天朗气清,礼部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在仪门外张灯结彩,礼部的正堂设了香案,露台上太常寺的乐户和舞姬开始准备。
仪门两旁竖起了四十九对金鼓,百官在午后朝服入班,声乐大奏,胡濙带着文武百官四拜之后,站直了身子,礼乐停。
这一通折腾已经折腾到了子时,可是要等的月食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月亮消失在了天边。
《大统历》算不准月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群臣们都是喜闻乐见。
这一次的救护之礼,又变成了一场闹剧,精心筹备,礼仪周全,天公不作美,月食并没有出现,金鼓也没有敲响。
但是这次救护之礼又与以往不同,因为礼仪并没有撤掉,文武百官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二日仍然要参加一次。
朱祁钰压根没参加二十一日的救护之礼,他在次日也就是二十二日的傍晚,才出现在了露台。
再次四拜兴,乐止,所有人等待着月食的出现。
这次是景泰历书中计算的月食时间,钦天监监正许敦、贝琳等人,胆战心惊的等待着月食的出现。
若是月食出现,钦天监必然扬眉吐气,景泰历书的推行就变成了板上钉钉。
若是不出现,下场可想而知。
月食只是有规律的天文现象,天人感应那一套……许敦有一万句MMP要讲,钦天监这位置,真的会死两次。
在未到子时的时候,月食出现了。
执事者看着月亮被吞掉了一角,捧着鼓槌,利利索索的爬到了朱祁钰的面前,请陛下敲响金鼓的头三下,随后金鼓齐鸣,等到月食结束之后,胡濙再次领着文武百官四拜。
从洪武十七年起,一次未能准时完成的救护之礼,终于全须全尾的做完了。
天色已晚,朱祁钰也没有多说什么,让百官回府休息。
景泰历书推行的已经是势不可挡。
景泰历书是大明度数旁通的一大成果,而提出度数旁通的是远在松江府的李宾言。
正如于谦所言,汉室江山,代有忠良。
朱祁钰的脸上写满了高兴,这次推测月食时间准确,是朱祁钰登基以来在文化领域的又一次胜利。
“许敦这是要干嘛?”朱祁钰正准备回泰安宫,看到许敦带着钦天监一百六十众在露台上忙活,许敦张牙舞爪大呼小叫,朱祁钰有些奇怪。
兴安笑着说道:“月食出现比推算的晚了一个时辰,许监正正发脾气呢,要对景泰历书推算之法做复盘,这几个月怕是消停不了。”
“要的就是这等吹毛求疵。”朱祁钰翻身上马摇头说道:“钦天监核算月食无误,赏!”
这次的封赏并不多,每个人只有两枚御制银币,但足够钦天监天文生大吃大喝一个月了。
朱祁钰向来赏罚分明。
给他朱祁钰好好干活的人,朱祁钰绝对不吝封赏。
第六百一十一章 文武百官亲眷不得营商
在草原,鞑靼才是主场,在海上,生于海长于海长眠于海的海盗才是主场。
朱祁钰始终没有结束商舶披甲带刀的原因也是如此,大明朝廷还无法保护商舶的自由贸易,就只能让商贾自己保证自己自由贸易。
钦天监准确的推演了月食,景泰历书的最后一道阻碍消失,钦天监的天文生从五十额定涨到了五百,钦天监终于热闹了起来。
而钦天监对面的贡院、国子监、翰林院则是气的咬牙切齿,有无可奈何,因为皇后千岁设的巾帼堂也在附近,瞎胡闹,实在是有辱斯文。
主管考成法的是吏部天官王翱。
原来的吏部尚书王直人老体衰,虽然身体还算健康,但是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处理部事,毕竟不是谁都跟胡濙一样精力旺盛。
王翱最近一直负责反腐抓贪,终于将南衙贪腐和四川戥头案处理干净,此时的王翱知道,反腐抓贪也已经进入了深水区。
时至今日,仍在水面之下游荡的大鱼,都是老奸巨猾之辈,钓鱼、网鱼已经无济于事。
王翱有些惆怅的将自己埋在了无数的案卷之中,寻找着他这些年积累的典型案例的共同之处,并且将其总结归纳,最终通过现象,寻找问题,抽丝剥茧找到原因,制定可执行且有计划的办法,进行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