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这就是朱祁钰大费周章的原因。
大明已经不是建国初期,万象更新,南北割裂,物资匮乏的年代,不能让勋贵、官吏、工匠们只讲奉献不讲收获,朱祁钰要保证追随他的人有一定的物资享受。
物质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不能让‘投献’皇帝的人,过着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那般望梅止渴的日子。
大明的工匠忙得脚打后脑勺,衣食住行上,却没有任何的保障,也没有任何的社会地位可言。
那大明的工匠,还会一直奉献下去?
这显然,非常不唯物。
朱祁钰踩了踩地面说道:“在脚下埋有管道,冬天注热水取暖,夏天则注冰水纳凉,冬暖夏凉。”
“夫君,打算要在这里常住吗?”冉思娘忧虑重重的问道。
陛下本就国事繁忙,这起居室建的这么舒服,陛下还回泰安宫住吗?
那泰安宫的宫嫔们怎么办?
朱祁钰摇头说道:“这里就是将就一下,泰安宫的花萼楼也会改建的,不用担心。”
泰安宫的改建一直在进行,从未停止过。
“那就好。”冉思娘立刻眉开眼笑。
“带你参观下盥洗室,朕这个大昏君的盥洗室!”朱祁钰拉着冉思娘去了盥洗室,入门是更衣室。
冉思娘不是第一次和陛下鸳鸯浴,但依旧是有些害羞,尤其是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衣物,她拿起一件短款、丝绸、蕾丝、半镂空、深V的亵衣,耳朵根儿都红了!
这些衣服的风格,实在是太过于伤风败俗了!
朱祁钰自然看到了那件有伤风俗,加攻击、加攻速、加暴击的亵衣,露出了一个玩味儿的笑容说道:“陈婉娘设计,织造局织造的,不喜欢还有别的。”
冉思娘挑选了一件最保守的衣物,依旧是有些羞答答的侍寝了。
冉思娘不得不佩服,陛下真的很会玩。
当然冉思娘也后悔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拿着六味地黄丸来揶揄陛下,次日的清晨,冉思娘懒懒的赖在床上,赖了一整天,才懒洋洋的下了床。
显然是昨夜耗费了的体力太多,导致有些精神不佳。
“陛下交待说,陛下南巡,冉贵人要随行。”一个宫嫔伺候冉思娘起居,低声说道。
冉思娘顿时觉得小腹之下一股暖流升起,这一路上,怕是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得了。
陛下的确是不需要六味地黄丸,就生龙活虎。
这不意外,罗马使者尼古劳兹曾经以清教徒形容过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和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一点关联没有。
作为大明朝亿兆百姓的皇帝,不酗酒、不暴食、不求享乐、一心为公、八年如一日的两个时辰操阅军马等等,这些保证了大明皇帝足够的健康。
朱祁钰在天刚刚微微亮的时候,便已经起床离开,走出别墅的时候,朱祁钰回头看着自己的别墅,嗤笑了一声。
他这个别墅看似豪奢,但是和苏穗宗、苏勋宗、苏献宗的豪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例如苏献宗的大型豪宅,占地110万平方米,比大明皇宫还要多了38万平方米!
苏献宗的豪宅之内,陈设的家具、瓷器、壁画、挂毯、吊灯以及收藏品,不可计数,设计初稿都是由英伦皇家爵士、画家、装潢家设计,甚至连拱廊顶上的壁画都是出自名家绘制而成。
朱祁钰这个别墅,舒适是足够的舒适,但是和苏穗宗、苏勋宗、苏献宗的私人豪宅一比,就是云泥之别。
大明皇宫是公器,和他们的私人别墅性质不同。
主要是朱祁钰扣扣索索,不舍得花钱,花的钱少,钱不到位,自然不够豪奢。
他这么一个起居室别墅,不算地皮其余所有成本造价连两千银币都没花掉。
兴安这一晚上马不停蹄的查清楚了密云药厂的所有问题,并且连夜将人拿入了北镇抚司。
事情并不复杂。
兴安将卷宗放到了桌上,十分严肃的说道:“西城的富贵人家惠仁堂孙氏,世代行医,把持着京师绝大多数的成药,这密云药厂造的康复新液,疗效比他们世代相传的药方要好太多,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查实之后,流放永宁寺。”朱祁钰翻阅了下卷宗,仍需三次查补,最终确定无误之后,这些人都会送到奴儿干都司的永宁寺去礼佛了。
奴儿干都司永宁寺在黑龙江的出海口位置,在小冰川时代,这个地方,寒冷无比,几乎没有夏季,春秋只持续五个月的时间,在艰苦劳作之后,仅能获得留供资财,还时常食不果腹。
孙氏的行为这已经不是恶性竞争,而是在挖大明的墙角,挖他们老朱家的墙角!
大明官厂隶属于大明朝廷,这是大明公有制经济为主题、利柄论的核心利益;
同样也是大明按劳所得、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存和多种分配方式并存能够实行的基石。
把主意打到官厂头上,朱祁钰自然要用重刑。
朱祁钰放下了手中的奏疏,站起身来,向着马厩而去,他要去德胜门外的土城操阅军马,而后回到讲武堂继续坐班。
朱祁钰建造他的别墅,包括后续官邸翻建、大明官厂官舍、大明各大分科治学的大学堂官舍翻建等等,都是大明以工代赈的一环。
同样启动的还有道路硬化工程。
自京师起,途径居庸关、宣府、集宁、大同府、朔方、五原、靖安、景泰县、凉州、甘肃、嘉峪关的京嘉官道,总里程将五千里的道路硬化。
自京师过大宁卫至辽东,里程将近三千里的京沈官道。
自京师过北直隶、河南、湖广、贵州、一直到云南府,京云官道。
自京师过北直隶、河南、湖广、江西、广州的京广官道。
大明的主要驿路共有六条,自洪武年间兴建,历经五十余年的不断拓展,大明的官道驿路往北到黑龙江的入海口的奴儿干都司,往西至川藏腹地,仅仅官道驿路的主干道里程就超过了十四万里路。
大明的以工代赈,除了营建官邸、兴修水利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官道驿路的道路硬化。
而合格的水泥,是大明官道驿路硬化的基础条件。
为了硬化道路,大明预计将会营建超过上百所官厂遍布大江南北,负责烧锻水泥。
整个官道驿路的硬化持续约五年,大约要花费上亿银币。
显然仅仅大明朝廷,是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经费。
经费哪里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朱祁钰希望他在位的时间内,大明可以实现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转变。
这个转变的过程中,需要海量的货币做为交易支持,而且还要保证货币的流通性,否则就会出现眼下的局面,大明进入冬序。
货币的流通性并不是一个可以直接观察的金融现象,但大明却有奇特的表现现象,而且被大明朝廷所观测到,那就是大明盐引价格。
当盐引价格持续攀升,则代表大明货币数量不足,需要盐引进行补偿;若是盐引维持在稳定的价格区间,则代表大明货币数量供应正常,不需要盐引补偿;若是盐引价格持续下跌,则代表货币超发,需要控制货币的投放。
大明盐引,作为大明货币健康的晴雨表,是户部尚书金濂当年劝说大明皇帝行钞法的重要依据。
在小农经济蜕变这个过程中,大明需要不断的提高生产力,来完成商品经济的商品生产。
比如大明官厂为主的鲶鱼效应,大明在南方诸多省份实行的农庄法试点,都是践行大明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重要方略,是刺激大明生产力的主要方式。
而另一方面,朱祁钰大兴教育,分科治学,设立十大历局,官方主导发明创造,已经有了飞梭、多锭纺车、水力螺旋机、水力织布机等多种机械;并且大肆推广度数旁通,来实行大规模生产的前置规范化。
小农经济蜕变的过程中,大明要从小规模学徒制小作坊,转变为自由雇用劳动关系进行大规模生产。
那就需要将大明百姓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参与雇用,参与大规模生产。
这些都是朱祁钰要在大明小农经济蜕变的过程中,承担的责任。
而以工代赈,是大明朝廷干预经济的主要手段,是一个良好的契机,但是这个契机,非常的昂贵。
有多昂贵?
上亿银币。
这么昂贵的成本之后,大明将会得到什么?
朱祁钰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继列祖列宗的遗志,将大明的官道驿路,从军事、皇权命脉建设成为大明的经济大动脉。这对他本人皇权的稳定,是一种强而有力的支持。
大明因为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大明朝廷计省审计、工部派遣、吏部大计等等,得到一整套的朝廷引导以工代赈的方法和实践经验,这种实践经验的弥足珍贵,可以为日后出现的冬序,带来足够的借鉴经验。
大明将会因为商品流通速度的加速带来的大量需求,长期稳定的增加大量的工坊,优胜劣汰之下,大明的生产力会在自然选择之下,飞速提升。
最重要的是,大明将会形成一条新的经济内循环,一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经济内循环。
大明百姓用劳动创造价值,这些价值以银币为表现形式,通过税收、正赋、徭役等形式回流到大明朝廷国帑,国探再以工赈的方式,将这些银币进行按劳所得的分配,实现财富的再分配。
这才是完整的“凯恩斯主义”,国家为主体干预经济的魅力所在。
这个过程是曲折的,是艰难的,昂贵的,同等的,收益上,大明可以完成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
仅此一条,朱祁钰都势在必行。
至于钱从哪里来,自然是要苦一苦大明的势要豪右了。
百姓手里才有几个钱?为难一万户泥腿子,不如吃大户。
朱祁钰在操阅军马结束之后回到了讲武堂,对着兴安说道:“大明九成的势要豪右之家,都是侵吞大明国帑发家的,还有一成是挖老朱家的墙角发家的,而且都带有典型的掠夺式的强盗行径。”
“而且他们劫掠了这些财富之后,埋在自己家的猪圈里,或者干脆像孔府一样,摇身一变,变成倭国人,大明朝廷便变得鞭长莫及。”
“匈奴、突厥、鲜卑、契丹、蒙兀、女真,这些如常劫掠大明边方百姓的粮仓的劫匪,和这些势要豪右之家,并无什么区别。”
“势要豪右之家到底侵吞了什么?”
“他们侵吞的是大明建立以后,所有大明百姓集体创造的价值与财富,还有规模庞大的官厂、造船厂。”
“这也是为何大明势要豪右之家的面目丑陋,他们和劫掠大明的奴酋,一模一样。”
“陛下英明。”朱祁钰的这番话被兴安记载了心里。
兴安一直有些疑惑,为何陛下总是苦一苦势要豪右之家,现在一听,终于明白。
合理。
势要豪右是窃贼,是小偷,他们挖了大明的墙角,挖了老朱家的墙角,作为大明皇帝,作为老朱家的大宗正,作为大明所有百姓的君父,自然有资格问他们讨债。
“所以让王炳富加大宝源局的吸储,朕在日后五年之内,至少要消费近亿银币,那么就需要宝源局在这五年之内,吸储七千万两以上的白银。”朱祁钰对着兴安说着自己的决定。
大明在未来五年需要吸储近亿白银,考虑到料敌从宽、大明银根比例等等,宝源局至少要吸储超过一亿两白银,才能满足陛下的饕餮般的胃口。
兴安确切的知道,陛下的所作所为,和隋炀帝杨广征调两百余万民夫修大运河是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个区别就在于,陛下所为,会付劳动报酬,而且待遇极佳。
而且在冬序之下,以工代赈迫在眉睫。
“陛下,朝阳门外的柳七现在无业了。”兴安提起了一个人名,柳七。
柳七第一次带着孩子在米铺门前和陛下偶遇,柳七误以为陛下是个买孩子的达官显贵。
这在大明京师并不罕见,虽然养济院又很多乞儿,但是大多数都有五弊三缺,健全点的孩子,都是排着队领养。
而后陛下南下时,在南京城内,再次偶遇了柳七,柳七是领了工部的差,押解大量的景泰通宝下南衙平抑物价,兑换旧钱。
陛下凯旋之时,柳七也在朝阳门外朝圣,才知道了那人是陛下,后来陛下还专门和柳七在朝阳门外喝了壶茶,柳七的第一个孩子死了,不过柳七买了条平底漕船,还准备新娶个妻。
这几年,柳七的漕船效益还不错,但是随着凛冬将至,柳七的漕船停一天就损失一天,停靠在码头需要付钱,要给漕帮交份子钱,还要给漕船的工匠们劳动报酬,柳七这又把驳船给卖了。
兴安为何要提这么一嘴?
因为在他看来,立刻调低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利柄干涉大明财经事务二选一,火烧眉毛,必须要做了。
连柳七这种有一定的劳动资料的上农百姓都已经迫于生计卖掉了劳动资料,再不动手,大明的财经事务再挺一段时间,怕是要全面崩盘了。
到那时,各地民乱四起,大明立刻变得风雨飘摇。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三寸,指的是心脏,因为一个成年人的心脏,大约就是在长宽高三寸左右。
一日无常,多指死去。
人活着的时候,千般计较,万般筹量,耗费无数心力,做人做事,一旦有一天出了意外,那便是万事皆休。
人如此,国亦如此,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朱祁钰点了点头,大明自从景泰七年十月份确切的知道了大明冬序已至,并且在盐铁会议上专门讨论之后,一直在做以工代赈的准备,第一期的投资已经开始,传诏四方,设立水泥官厂已经开始启动了。
“这次的春闱什么时候放榜?”朱祁钰已经朱批了前三甲、进士出身第二甲、同进士出身第三甲,共计三百五十名进士名单,这几天就应该放榜了才是。
兴安俯首说道:“明日放榜。”
景泰八年春二月二十三日,晨钟敲响,大明京师在晨曦朝阳之中苏醒了过来,无数的百姓从坊间鱼贯而出,纷纷涌向了东华门外。
夜色渐淡。
礼部昨夜灯火不休,已经将名单最后核准,并且写好了黄榜,只待晨钟敲响之时,就将黄榜张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