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89章

作者:吾谁与归

兴安看到陛下手中动作一停,就知道陛下是生气了。

奉天殿上有些寂静,邓顺打了个寒颤,思绪万千急转,他想不通,这本来君圣臣贤的大好局面,为何突然急转而下?

“邓翰林,朕来问你,大明四方之地,可包括陕西行都司?”朱祁钰平静的问道。

邓顺感受到了平静之后的怒气,颤巍巍的说道:“是。”

“那大明百姓是否包括了陕西行都司、陕西、靖安、山西百姓?”

邓顺再次俯首说道:“包括。”

“那朕重开西域,免大明陕西行都司的百姓受马匪流寇之苦,是不是安内救民?”

“是!”

“那朕意图重开西域,意图保西出嘉峪关商路畅通,是不是安四省之地民生经济?”

“是!”

邓顺的冷汗已经流下来来,他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大明腹地的百姓是百姓,大明边方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陕西行都司这几年的变化,不仅仅是也密力火者看在眼里,就连大明朝臣们也看在眼里,在奉天殿这个公器所在之地,睁着眼说瞎话,轻则罢官,重则流放,是欺君之罪。

朱祁钰看邓顺颤抖的模样,才轻轻甩了甩袖子说道:“你前面讲的很好。”

邓顺从为臣之道出发,讲皇帝不能凭借自己的喜好,穷兵黩武的开边,于皇帝名声不利,更于大明江山社稷不利。

再讲大明四要之地,分析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最后将为君本务,朝廷本务,乃是安内救民而非慕外勤远,又讲如何治理西域,方方面面,讲的都很好。

唯独最后一个等等百姓吧,让朱祁钰颇为不喜。

这是典型的挟百姓以迫天子。

朱祁钰语气略重的教训道:“你这最后一段,朕颇为不喜。”

“大明腹地百姓是朕的子民,大明腹地百姓是大明子民,边方子民,就活该饱受匪患?边方子民,就该甘愿清贫?”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

“大明广袤,各地发展均不相同,在邓翰林的眼中,大明天下根本不是一盘棋,而是一盘散沙。”

邓顺这才明白了自己的话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违背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自先秦确定的大一统思想。

邓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真心实意的说道:“陛下圣明,臣愚钝,臣定当谨记陛下之教诲,三省吾身。”

朱祁钰继续说道:“邓翰林所言,除最后之言外,其余皆是实事求是之言,能够通过现象,找到真正的问题,并且剖析问题出现的原因,这已经弥足珍贵了。”

“所言所谈,鞭辟入里,字句珠玑,令人深省,将大明重开西域之困局方方面面,都讲的非常透彻。”

“若是我大明朝臣皆是如此,谏言之前,愿意深入稽察问题分毫之末,锱铢必较,朕何愁大明不能国泰民安?”

邓顺虽然在话术上仍然有读书人那种挟百姓以迫天子的毛病,但是其本人表现出了大明进士应该有的素质,一个读书人愿意实事求是,是朱祁钰愿意看到的局面。

“问题多不可怕,问题就是摁下了葫芦泛起了瓢,层出不穷。”

“怕的就是有问题,不敢直面问题,不敢深究其原委,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虚应其事,欺上瞒下,遮遮掩掩,借机以公谋私。”

“咱们奉天殿烂一点,大明就烂一片,要是奉天殿内全烂了,大明便是体无完肤!”

“若那样,衮衮诸公皆为亡国之臣,朕亦亡国之君。”

于谦出班,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群臣俯首,山呼海喝般的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重开西域必然是缓进急战,朕并不打算操之过急,缓缓图之,细细谋划,便是。”

“朕打算三月初一启程南下,南下之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朱祁钰就是这股东风,他跑去江南不是游玩去了,是执行朝廷本务,安内救民。

第六百四十九章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大明的朝臣其实很想告诉陛下乃是万金圣体,岂可轻动,再引经据典一番,对陛下进行劝谏,让陛下老实的待在京师之内,做那种垂拱而治的圣天子。

这历史教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网庙十哲,‘有为圣君’隋炀帝下江南,一去不复返。

被人吊死了,临终连个体面都没留下。

大业九年,因为隋炀帝在之前的九年时间里累计征调了近一千万次的民夫和军役,对大运河各段进行修筑,对榆林长城进行修筑,激活了农民起义的巨型任务。

从大业九年起到大业十二年,大隋内外交困、战火四起的局面已经逐渐减缓,而隋炀帝在大业十二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从洛阳前往了江南。

隋炀帝此举,就此拉开了《隋唐英雄传》的序幕。

次年,李密就率领瓦岗寨进攻东都,次年五月,唐国公李渊从晋阳起兵,十一月便攻破了长安,拥立了新帝。

如果隋炀帝不下江南,瓦岗寨不敢进攻东都,唐国公不敢造反,大隋的命运可能还有转机。

隋炀帝去了江南,死在了江南。

皇帝,在帝制之下是神圣的,是威严的,是天命所归的。

但是朝臣们看了看胡濙,再联想到从永乐六年起,就多次亲征,很少在京师的明太宗文皇帝,大家都选择了闭嘴。

在礼法这块,辩不过胡濙,索性不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好。

而且陛下南下,并非去游山玩水去了,是真的有急务必须陛下亲临才能够解决。

所以朝臣们选择了闭嘴。

朱祁钰左右看了半天,见无人多说,便继续说道:“朕此番南巡,皇太后、崇王、稽王都会伴驾随行,众卿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群臣打了个激灵,胡濙站出来俯首说道:“臣以为此举甚善,陛下英明。”

会昌伯府孙忠因为谋反,十恶不赦的首恶之罪,被满门抄斩,当然会昌伯府孙忠本人到底想不想造反,没人在意。

宫里的那位孙太后即便是再尴尬,那也是太后,留在京师非常危险。

陛下带走了那个家破人亡还死了亲儿子的太后,也算是让满朝文武松了口气。

襄王殿下能不能趁着陛下离京,从监国的四方凳坐到宝座之上?

这一点能站在奉天殿上朝的在廷文武,没有一个蠢货,答案是:不能。

“兴安宣旨吧。”朱祁钰再看了一圈,依旧没人反对,才让兴安宣旨。

兴安一甩拂尘,阴阳顿挫的大声诵读道:“朕尝备载南巡,恭侍皇太后銮舆,群黎扶老携幼,夹道欢迎,以交颂天家圣母之德。诚亲掖安舆,眺览山川之佳秀,民物之丰美,良足以娱畅慈怀……”

朱祁钰这道圣旨的大意是他上一次亲征到了南衙,百姓们扶老携幼,夹道欢迎,都称颂太后的德行,这次邀请太后一起去看看。

这都是场面话,《恭奉皇太后南巡启跸京师志》也不是皇帝写的,当然,这副亲亲之谊的局面,还是朝臣们颇为乐意看到的。

陛下不是没有亲亲之谊,襄王当年逃难一样入京,陛下就大肆赏赐,陛下亲征南衙僭朝的叛军,襄王监国,陛下发现襄王才能,也没让襄王在王府里藩禁老死,而是给了极大的权柄去了贵州。

襄王做了这么多监国,还不是笃定了只要他不造反,陛下就不会杀他?

稽戾王死后,多少人开了盘口,赌陛下几天杀了稽王府上下满门。

一天天过去了,三年又三年,这都过了七年了,稽王府内,连莫罗和那个不应该出生的朱大哥子都活的好好的。

最近稽王朱见深和崇王朱见济,在京师视事破案,也是引得京师百姓交口称赞。

这不是亲亲之谊是什么?

稽戾王的死,大多数的朝臣认为是陛下为了皇位,永绝后患。

这种认为并没有错,朱祁钰杀稽戾王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稽戾王一死,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贡献。

兴安念完了冗长的南巡圣旨,里面包括了襄王监国、崇王稽王扈从南巡、南巡扈从人员等等,念的时间有点久了,胡濙在凳子上,都快睡着了。

胡濙、陈懋等人年岁已高,朱祁钰专门给胡濙陈懋这些老臣们赐了座儿。

“退朝。”兴安一甩拂尘,大声喊道。

胡濙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恭送陛下!”

胡濙这个反应之快,让群臣侧目,他到底有没有在奉天殿上睡着,也成了景泰年间的未解之谜。

朱祁钰去了讲武堂坐班。

鞑清入关,坐拥天下之后,从康熙到乾隆一共进行了十二次南巡,这十二次的南巡的收获极大,至少稳定了鞑清的统治。

康熙和乾隆的南巡,也都带着皇太后去的,放一个能发懿旨的皇太后在京师,皇帝能放心才是怪事。

康熙的南巡和乾隆的南巡,在格局上又不太一样。

康熙南巡随行人员每次都不到三百人,南巡的时间也非常短,从出发到回京,最短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最长也就五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可谓是风尘仆仆。

主要原因是:康熙穷。他没钱大肆折腾,所以每次南巡都是悄悄的去,悄悄的回,主要是为了体察民情。

而乾隆的南巡,不算八旗军,仅仅随行伺候乾隆的宫女太监就超过了三千人,六次南巡,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随行的官吏也越来越庞大,最后一次南巡,仅国帑花费就超过了四百万两白银。

乾隆的南巡是游山玩水。

他能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乾隆富。

他的富,自然不是因为和珅这个大贪官给了他旅游经费,而是因为他爹给他的遗产,太过丰厚了。

乾隆他爹雍正在位十四年,都做了什么?

对西南方向云贵川黔进行了改土归流;

实行摊丁入亩;

火耗归公;

再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了一整套的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纳税体系;

而且还建立了密折制度,设立军机处;

改变鞑清亲卫军继承法,建立秘密立储制度,避免了九龙夺嫡的惨剧再次发生。

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的遗产,让乾隆可以可劲儿霍霍了六十年的同时,还弄了个千古巨贪和珅出来。

但是折腾到最后,乾隆朝还是没钱了,最后弄出了个议罪银制度,贻害千古,让鞑清的吏治,再无转机。

雍正这么有作为的一个鞑清皇帝,历史给了他什么评价?

康乾盛世。

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唯独少了个雍正。

朱祁钰不在乎名声,因为他要是在乎名声,在乎文人墨客的笔杆子,就不能在乎大明,就不能在乎大明朝的百姓。

两个只能选一个,朱祁钰选择大明和大明的百姓。

他首先是大明的皇帝。

“费亦应是不是中了?”朱祁钰回到了讲武堂,第一句话就问起了费亦应的情况,这个两浙海商的商总,搞出拆股认筹的商总,这个男人,引起了朱祁钰的注意。

尤其是横林费氏在倭国给袁彬、陈福寅等人极大的帮助。

兴安立刻俯首说道:“中了。”

“宣来,见一下。”朱祁钰一乐,这个当年弃儒从商,现在弃商入仕的费亦应,真的是大明独一份的观察对象。

“是。”兴安和小黄门耳语了几声,小黄门匆匆而去。

费亦应下了恩荣宴,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诗会、酒会、宴会,新科进士都被邀请,费亦应对这种场合早就见怪不怪,人情练达的他,推掉了所有的宴会,安心在家里,筹划着日后的路。

门房风一样的冲进了费宅书房之内,大声的喊道:“老爷!老爷!”

“横林老家那边来信了,请老爷回去主持大局!”

“他们终于知道改悔了!”

费亦应嗤笑了一声说道:“怎么,我才离开不到半年,费氏作为两浙第一海商,作为两浙海商商总,这就撑不下去了?”

门房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我听来人说,老家的情况不大好,这些日子费氏的店面,老是被砸,这接连已经三十多起了,这么砸下去,横林费氏的招牌就砸了呀。”

费亦应摇头说道:“砸的是横林费氏的店,砸的是横林费氏的招牌,和我费亦应有什么关系?”

“我这边已经是进士及第了,让我回去做商贾?”

他看了一眼那封书信,不悲不喜,平静的说道:“书信烧了吧,不看了,横林费氏是兴是废,今后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了。”

费亦应当年搞出了拆股认筹,最后皇帝陛下没有处罚他,但是魏国公跟费亦应切割了关系,唯恐惹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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