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36章

作者:吾谁与归

什么青天大老爷!什么万民伞!什么父母官!

都是狗屁!

朱祁钰伸手示意陈宗卿坐下,紧紧握着手中的马鞭,用力的盯着杨铁家那破败无比的土坯房,继续说道:“杨铁十五了,这该娶媳妇了,杨铁爹没了,哥哥、姐姐也被卖了。”

“杨铁就去杨老爷家里借钱,杨老爷又借了。”

“要不说,杨老爷就是大善人呢?这不,杨铁今天就去娶亲了。”

杨铁黝黑的脸出现在了村口,他就去邻村迎亲,自然没几步路的距离,姑娘穿着一身褪色但是没有补丁的衣服,盖着一个红盖头。

杨铁显然颇为兴奋,脸上居然有一丝的红晕。

朱祁钰看着村口的热闹说道:“杨铁能娶亲,还是因为和高昌杨老爷家是本家,杨老爷肯借钱。”

“这娶亲要大约二十二枚银钱的三媒六聘,杨铁一个庄稼汉,哪里能凑得出这么多的钱来?”

“要不说,杨老爷是大善人呢?”

穷不过三代,因为压根没有第四代。

陈宗卿两拳紧握,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他已经快要疯了。

这个时候,一伙穿着棉布短衫的人出现在了村头,四个壮汉抬着一顶竹轿,竹轿上有个干瘪的年轻人。

朱祁钰要来这海潮村,自然是了解清楚了,能在这乡间地头摆出这种排场,自然只有杨大善人的儿子了。

他看着那干瘪的身影说道:“那是杨大善人的儿子,杨小善人。”

“这小善人,染上了福禄三宝,福禄三宝,享之,福禄不断,所以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杨铁似乎没想到杨小善人也能来,赶忙迎了过去,还把杨小善人给扶下了轿撵。

杨铁此时红光满面,仿佛杨小善人来参加他的婚礼,就是天大的脸面。

酒席开始了。

杨小善人眼神不大好,眯着眼看着老槐树下的众人,看到了众人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也就没有招惹,在一声声的恭维中,杨小善人入了席。

这杨铁给了聘礼就已经把钱花完了,也就摆了三桌的酒席,粗茶淡饭,但杨铁显然很高兴,喝着酒糟,脸上都是欢喜雀跃。

这杨小善人显然心思不再酒席上,也不吃席,眼神一直往屋里瞟,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都散了,这也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杨小善人脸上兴奋无比,带着四个壮硕的轿夫,就冲进了这新房之内,杨铁也赶忙进去。

“闹新房了。”杨小善人提着裤管,弯着腰,像只鸭子一样的跑进了正房里。

朱祁钰站起身来,向着院落里走去,还没近前,就听到了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嬉闹声。

朱祁钰站定,卢忠一脚把门踹开。

杨铁被两个壮硕的轿夫摁在地上,满脸是土,脸上的神情颇为迷茫。

新娘被两个轿夫摁在了床上,杨小善人正在宽衣解带,满脸的兴奋!

想来也是,那些娼馆里的伶人,哪有这良家好玩?

“特娘的,你们是谁!”杨小善人显然没想到,坐在老槐树下乘凉的一众人,会突然闯了进来。

新娘那洗褪色的衣服被扒了,只剩下了里衣。

新娘在床上哭,还被塞住了嘴,新郎杨铁被摁在地上,有种麻木不仁的悲凉。

朱祁钰看到了,他看到了杨铁那麻木的眼神之下掩藏着的滔天怒火!

就是这个火!

“卢忠,把他们控制起来。”朱祁钰并没有理会杨小善人的叫嚣,而是对着卢忠下了命令。

陈宗卿居然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穿着长衫的松江府青天大老爷,就这么冲了过去,直接照着杨小善人的脸上来了一记老拳。

缇骑怕陈宗卿受伤,赶忙一拥而上,把杨小善人和四个轿夫都摁在了地上,三下五除二绑住了。

缇骑缚术,又快又紧。

新娘赶忙钻到了被褥了,遮住了自己的身子,杨铁仍然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

朱祁钰走上前去,兴安想拦一下,但陛下要去,兴安也拦不住,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是不是没想到啊?”朱祁钰蹲下,看着杨铁的眼神,极为认真的问道。

杨铁的眼泪流了下来,绷着嘴唇说道:“嗯。”

朱祁钰猛不丁的说道:“二十年前,你娘亲被杨大善人如此羞辱过。”

“啊!”杨铁猛地撑起了身子,他心底的那股火,终于被彻底勾了出来!

朱祁钰站起身来,将杨铁拉了起来,厉声的问道:“你的新婚妻子,差点被他羞辱了,你生气吗?”

杨铁大声的喊道:“生气!”

“想不想杀了他!这个狗杂碎!”

“想!”杨铁的双眼已经满是血丝,气息浑浊如同热浪,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那就杀了他!卢忠,给朕一把绣春刀!”朱祁钰对着卢忠伸出了手,语气却极为平和。

杨铁眼睛通红,愤怒到了极限之后,略有一些失语,嘴唇都在哆嗦,说话有些不利落,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能杀他,不能,杀人要偿命的。我哥走的时候,告诉我,我们家就我一根独苗了,我不能杀了他。”

朱祁钰将三尺二寸、八寸宽、三斤六两,黑檀木镶嵌黄铜装具,六面锻花纹钢,开着大血槽的绣春刀,塞进了杨铁的手中正色的说道:“朕是大明皇帝,朕命令你,杀了这狗杂碎!朕赦你无罪!”

“真的?”杨铁握住了刀柄,依然有些犹豫。

朱祁钰拍了拍杨铁的肩膀说道:“想想你爹,想想你娘,想想你的哥哥姐姐,想想你的媳妇,去吧。”

“杀了他!”

“刀有些快,小心点,不要伤着自己。”

卢忠全神贯注,一旦这个杨铁胆敢袭击陛下,他会第一时间替陛下挡刀。

杨铁没有理由刺杀皇帝,他此时已经被怒火完全点燃,眼里只有杨小善人!

杨铁不会杀人,但是没关系,刀快。

他第一刀并没有砍到杨小善人的要害,从肩膀划到了腰腹,划出个巨大的伤口,血流不止。

“啊!你疯了吗!我爹可是杨……啊!”杨小善人没喊出来他爹的名字,因为第二刀已经砍在了他的身上,血流如注,痛的杨小善人哀嚎不已。

缇骑最喜欢用袜子堵人的嘴了,但是这次却没有堵。

很显然,缇骑大部分都是和朱祁钰一样的俗人,就喜欢看着杨小善人哀嚎的样子。

杀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杨铁一共砍了十多刀,才彻底砍死了杨小善人。

杨铁有些脱力,气喘吁吁的跪在了地上,还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

卢忠将杨铁的指头一点点拨开,低声说道:“没事,过去了,没人会找你的麻烦的,安心,安心,那真的是陛下,手放开,刀给我。”

“乖孩子,你做的很好,把刀给我,很好。”

卢忠的绣春刀并未收鞘,而是一刀砍在了杨小善人的脖颈处,卢忠这一刀比杨铁十几刀还要准,直接将杨小善人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死的不能再死了。

“陛下,案犯已经伏诛。”卢忠确认了案犯已死收鞘复命。

缇骑向来如此,陛下要杀的人,即便是人死了,再砍脑袋。

陛下说要杨小善人死,那就必须得死透了。

“放哨箭抄家吧。”朱祁钰平静的下着令。

这高昌杨大善人的家,自然要抄。

朱祁钰对着仍在跪在血泊中,无法缓过神来的杨铁说道:“杨铁啊,你姐姐杨夏,现在在松江府织造局,她改日啊,会回来看你。”

“好了,快起来吧,这大喜的日子,赶紧收拾收拾。”

朱祁钰带着众人离开了正房,走出了破败的院子。

朱祁钰看着一望无际的棉田,颇为感慨的说道:“王复这厮说得对啊,什么是中兴?就是在土地上做文章,均一均,让百姓耕者有其田,就是中兴。”

第六百九十三章 恨似高山仇似海

陈宗卿正在逐渐恢复理智,在大明,相比较在陛下面前表现,名望才更加重要一些。

陈宗卿怒极了,打了那杨小善人一拳,实在是有辱斯文,这一拳,算是把名望打没了。

但是陈宗卿一点都不后悔。

“这狗杂碎!呸!”陈宗卿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整个人虽已经恢复了理智,依旧是愤怒无比。

当个好官、清官,要比当个混球要更加精明,才能在官场上活下去。

朱祁钰甩着马鞭,来到了村口,忽然停下了脚步点着农庄说道:“其实这样的村落在大明很多很多,杨铁的经历,也不算罕见。”

“朕最心痛的是他的笑容。”

“杨小善人到了村口的时候,杨铁就上前去,谄媚的扶着对方下了轿子,然后露出那种颇为荣幸的笑容。”

“如果他吃苦他熬着,他反抗也没用,那他只是名叫佃户的奴隶。”

“如果他在这样的生活中,他的父亲死在了劳作之中,他的哥哥姐姐,被杨老爷一家卖了,他还能嚼出甜头来,他就是万世不竭的奴才!”

“幸好,他还知道愤怒。”

朱祁钰其实在看到杨铁对杨小善人露出了那种谄媚的神情的时候,他是失望的。

在苦难之中,嚼出了甜头来,那就是万世不竭的奴才。

幸好,最后杨铁拿起了刀,如同发疯了一样,杀掉了杨小善人。

至少,他还会愤怒。

朱祁钰转身看向了高昌的方向,那是杨老爷家里被抄家的方向。

他站在田间地陇上,看着那边,掷地有声的说道:“如果说杨小善人没有继续欺负杨铁,杨铁会不会这种苦中作乐的活下去?”

“若是我们今天没到,杨铁的新婚媳妇被人欺负了,杨铁会如何呢?”

“杨铁可是借了二十五银币娶得媳妇,他这日子,村里的老人再告诉他,人呐,难得糊涂。杨铁的日子会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活下去?”

“朕觉得,杨铁会的。”

朱祁钰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陛下的猜想是对的,杨铁就会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

最后还不起钱的时候,儿子们再被卖掉。

杨铁他没办法。

朱祁钰一边走一边说道:“诸公,你们可曾想过,为何杨铁家都这么惨了,杨小善人还上门来欺负他,他为什么啊?”

“杨小善人天生就是恶棍,天生就喜欢这么欺负人?”

“你比如说你打碎了一个碗,这个碗五文钱,谁会在意?”

“在杨老爷的眼里,在杨小善人眼里,杨铁就是那个碗。”

“在杨老爷和杨小善人眼里,杨铁连个畜生,连个牛马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碗!顶多算是个物件!”

“杨小善人出生就是个恶人吗?”

“这杨小善人十三岁那年,跟人打架,他把人给打伤了,把对方直接打成了个瘸子,杨老爷立刻就找了诉棍,让诉棍上门,告诉对方,拿二十两银子和解。”

“伤者不肯,诉棍就对这伤者说,最好拿了银子,若是告官,一分钱拿不到,杨小善人也不会有事。”

“因为杨小善人也挨了两拳,这算是斗殴。”

“就算是闹到了衙门,衙门坐着的是陈青天,这个案子,也判不了杨小善人。”

“这伤者就拿了二十两银子,因为这伤者知道,县太爷和杨老爷一桌吃酒,而这伤者这辈子都可能不会见县太爷。”

“这杨小善人呢,十三岁就知道,打成这样是二十两,打成那样是四十两,所以,杨铁这样的佃户,在杨小善人里,就变成了碗,就成了物件。”

“最后的结果就是礼乐崩坏。”

于谦从来没有劝谏过陛下不要抑制豪强兼并,不要搞均田免赋,因为从国家之制的角度看,君权和民权从来没有根本性的冲突。

百姓能冲进皇宫里把皇帝给杀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代表着天下失道,大明就要亡了。

在于谦看来,民权是君权的根基,君权天生就应该为民做主。

天下赋税从何而来?

保卫泰安宫的军士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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