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79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朝里多少人都等着看父亲郡县安南战败铩羽而归,便没有眼下这等说一不二,你也是等着看笑话吗?”

朱见深脸色涨红的大声争辩的说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如果叔父铩羽而归,我稽王府就是满门逆贼,都得抄斩,以绝后患!最希望叔父赢的就是稽王府上下!”

“原来朝臣们不反对郡县安南,是因为这个?还以为他们是为了一雪前耻,又或者为了下西洋的商路一片畅通。”

朱见济摇头说道:“你太高估他们了,那你以为是什么?”

朱见深面色一变,眉头紧蹙的说道:“叔父郡县安南的时候,那他们会横生阻挠?这岂不是要遭?”

“不行,我们回去,得告诉叔父。”

朱见济却站的笔直颇为骄傲的说道:“你当父亲不知道,还用你告诉父亲吗?父亲那料敌从宽,料己从严的性子,怕是满朝文武都清楚。”

“他们不敢横生事端,只能默默祈求黎越僭朝的军力和他们的嘴巴一样硬。”

朱见济和朱见深两个人向着灯市而去,少年还是喜欢这等热闹。

而朱祁钰接见了南衙地面上的臣子之后,看着面前的交趾堪舆图,上面是黎越僭朝的的龙兴之地,清化。

清化是西都,升龙城是东都,清化也是黎越僭朝发家的地方。

袁彬在面圣之后便走了,不过不是去倭国,而是去了交趾,柳溥是个老油条,唐兴一个人盯着,袁彬有些不大放心。

倭国有他留下的班底,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能被袁彬盯着的人,那都是送解刳院的角儿。

袁彬坐船赶到了升龙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春节,这升龙城内,可没有一点的春节气氛,有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如同一座鬼城,满眼都是萧索。

袁彬看着唐兴问道:“这升龙城本来就如此的残破荒凉吗?”

唐兴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本来呢,臭是臭了点,不过也算是围五十里城池,还有点人气,热热闹闹的,也算有趣,现在,连这点人气都没有了。”

“都跑了,先是城郭草市的游堕之民,听闻城中又打了起来,就立刻四散而逃,后来这黎宜民不当个人,四处拉壮丁,别说外城,连内城的人都在跑。”

“柳溥也算是大善人了,一直在劝,让黎宜民不要如此暴虐,人都跑光,这升龙军还建的起来?就是建起来,人心不在,如何行军布阵?”

“柳溥,他真的尽力了。”

在唐兴看来,柳溥就是想拥兵自重,黎宜民也不给他这个机会,一群毫无意志的军士,只是流匪罢了。

城池连臭气都弱了许多,这五十多万口的城池,月余的时间,便少了半数,一时间唐兴还有些不适应。

袁彬有些奇怪的说道:“唐指挥,还记得咱们当初在南衙,当初陛下亲征平叛的时候,南衙也没人跑啊,甚至还有不少人跑到江边瞧陛下的船渡江,还要围观大军入城,可谓是所到之地,百姓竭诚欢迎。”

唐兴满是感慨的说道:“那还不是百姓知道陛下大军是王师,不会对百姓如何,自然不会畏惧。”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一个安南,两个国王

大明朝的京营的确称得上是王师,这是在陛下的严格要求、高待遇、以及天子门生的庶弁将、掌令官所共同完成的。

但是这自号大越,自称小大明的安南国内,却是被这升龙军和清化军给折腾的满目疮痍。

在这个农耕的时候,唐兴和袁彬并没有看到城外的田地有任何耕种的景象,荒草杂生。

唐兴颇为沉重的说道:“月初火并,黎思诚出逃之后,黎宜民就开始加速升龙军的筹建,这直接就开始征召民夫,而后开始抢外城草市百姓的粮食。”

“怎么把民夫最快的征召到海池附近?就用粮食!抢走粮食后,这百姓就不得不去海池疏浚海池,营建宫殿了。”

大明眼下也在大兴土木,以工代赈的大型工程有两个,一个是平整官道驿路和硬化路面,一个则是疏浚长江水道总计四万里。

大明的以工代赈,是给银给粮的赈济,也是秉持着安置在冬序之下,失去了生活依仗的百姓。

唐兴才知道,这征召民夫,大兴土木,原来是这么个征召法!

把属于你的粮食抢走,然后你干活,才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勉强的活着。

袁彬驻足,看着城墙方向,城墙下有一个洞,颇为狭小。

一个佝偻的老人,眼神有些浑浊,身上的皮肤黝黑满是沟壑,瘦骨嶙峋的靠在洞旁,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麻布包着看起来有些发霉的米饼,撕掉了半个,递给了身后同样瘦弱的孩子。

老人看着手中半个米饼,用力的咽下喉咙,用麻布包好,放回了洞中,靠在了城墙之下。

孩子看起来像是五六岁,用力的咬着发硬的米饼,狼吞虎咽。

袁彬眉头紧皱的看着这一幕,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说道:“仁义不施,天下共逆,黎宜民既然抢到了粮食,逼迫百姓前往海池,为何还要横征暴敛,弄成了这副模样?!”

唐兴嗤笑了一下,摇头说道:“黎宜民压根没办成,黎思诚在黎宜民身边有细作,听闻此事之后,就趁夜色,将其告知了草市百姓,这一下城郭草市百姓,一哄而散。”

“这两兄弟都是狠人,开始直接派兵抢劫逃难百姓,百姓粮食给抢光了,这边建升龙军,那边建清化军。”

袁彬听到这里,不由感慨的说道:“这俩儿都不是啥好东西。”

无论谁看,黎思诚都有这安南国的雄主之风,但是此刻,袁彬再不会高看这黎思诚一眼。

“这是册封黎宜民的圣旨。”袁彬此番前来,自然是带着任务,册封圣旨,则是袁彬此行的任务之一。

“此时黎宜民和黎思诚势若水火,同样也势均力敌,这一册封,岂不是让黎宜民彻底捞到了名头?”唐兴看到了那卷黄帛圣旨,有些奇怪的问道。

袁彬笑着说道:“还有一份圣旨,去了清化,是册封黎思诚的,他们两兄弟不是要斗吗?一人一份,公平公正。”

唐兴眨了眨眼,这才颇为无奈的说道:“此计甚毒,谁出的主意啊?”

袁彬咂咂嘴,啧啧称奇的说道:“胡尚书上奏言,宣德三年,先帝曰:安南国事自决,他们既然分成了两派,而且旗帜鲜明的要争夺王位,胡濙说都是安南黎氏子孙,乃是这安南国国事,自然安南国自己决定。”

“这帮读书人啊……”

唐兴也颇为感慨的说道:“还真是读书人啊。”

袁彬和唐兴向着升龙皇城而去,一边走一边摇头。

升龙皇城之内,即便是内城的百姓也是行色匆匆,街上百市无一营业,满眼都是萧索。

但是城墙上那些军士手中握着长矛,背着弓箭,城头上都是弩车,那带着寒气的箭镞,就是黎宜民倒行逆施的底气。

百姓面对官军,只能嗟叹匆匆逃难,手无寸铁,又如何反抗?

袁彬终于来到了太尉府,在正厅见到了柳溥。

“见过天使。”柳溥极为恭敬,当柳溥得知来人是袁彬的时候,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袁彬瞥了一样柳溥,平静的说道:“陛下派某来,就是盯着你,若是你仍执迷不悟,跑,是决计跑不掉的。”

袁彬是站在实力和过往彪悍的战力的角度,对柳溥说出了这句话。

唐兴一点都没觉得什么,但是柳溥早就吓得猛地一个激灵。

跑?

谁能在勾魂索命的袁彬手下逃跑?

袁彬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太尉府,摇头说道:“今年这安南,看来是不春耕了,陛下在松江府还多要了三成,也就是二百一十万石粮食,想来是要不到了。”

柳溥却立刻否认的说道:“要得到,陛下要多少有多少,这眼瞅着战乱将至,那些个地主庄园主们,可是闻风而动,他们是最怕的那群人。”

“陛下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

柳溥在安南国时日已久,对安南极为了解。

明明是安南最需要粮食,但是安南的地主们还在向大明抛售粮食,好变现跑路。

这些个地主们是不会与国同休,誓与大越共存亡的,在战争来临之际,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快快。

一如当年瓦剌大军兵逼京师的时候,山西、北直隶的地主们望风而逃一样。

袁彬略微有些愕然,随后便释然了,柳溥说的是对的。

“升龙军战力几何?”袁彬开口问道。

柳溥满脸愁容的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我在升龙城所行军制,和大明京军无二,可是这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啊,其战力之疲弱,与野人无二。”

柳溥事无巨细的将升龙军的制度、规模、军纪、训练程度等方面论述了这升龙军,一样的制度之下,却结出了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

“这能打仗?比当年南衙僭朝的十二团营,仍有不足啊。”袁彬听完之后,直言自己的体会。

袁彬等见面之后,一定会自己亲自去查访,柳溥若是说谎,太容易揭穿了。

柳溥听完此言,也是脸上一黑,上一个说话这么好听的还是唐兴,这又来了一位开罪不起的爷,说话也是这么好听。

这好日子,显然还在后头。

大明的制度只适合大明,在安南,尤其是在黎宜民手中,那自然变了样儿。

袁彬和柳溥交流安南局势的时候,唐兴一直没说话,他一直盯着袁彬的腰间看,眼神直勾勾的,直到两人谈完,唐兴才指着袁彬腰间说道:“这是何物?”

“青兕枪。”袁彬熟练的打开了枪袋,熟练的玩了个枪花,递给了唐兴。

唐兴把玩着这青兕燧发手铳,就爱不释手。

“陛下赏的,一长一短,一共两款。”袁彬笑呵呵的说道。

唐兴听闻之后,更是艳羡,此物精致,习武之人,谁不喜欢?还一长一短两种款式。

但是这是陛下赏赐给袁彬用的。

袁彬颇为平静的说道:“长短各五十把,陛下让袁某敞开了用。”

“嘴脸!收起你那个嘴脸!”唐兴将青兕燧发手铳递给了袁彬,骂骂咧咧的说道:“收回你那个小人得志的嘴脸!”

什么宣读,什么看管柳溥,袁彬千里迢迢跑来,就是对他炫耀陛下赏赐的青兕枪!

唐兴生起了闷气,袁彬则笑容满面。

袁彬在太尉府休息了几天,才进了禁城,宣读了圣旨。

柳溥通禀了天使来访的消息,整个黎朝表现出了最大的热情欢迎天使来到升龙城。

四处都是张灯结彩,整个升龙城挂满了红绸布,四处都是打扫,连弥漫在升龙城的臭气,都小了许多,红绸从太尉府铺到了禁城之内。

宣旨的这天,甚至还安排了无数的百姓,夹道欢呼,其中有几分真情,不得而知。

袁彬乘坐象车,在内城转悠了片刻,才从太尉府赶至禁城。

在黎越僭朝满朝文武殷切的期待中,袁彬宣读了册封黎宜民为安南国王的诏书。

锣鼓喧天,号角长鸣,黎朝满朝文武,面北而归,三拜五叩,以表达自己的恭顺之心。

黎宜民大喜过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得到了大明的认可,对他而言,形势可谓一片大好!

“天使,一路辛苦,今夜为天使设宴款待,还请天使莫要推脱!”黎宜民颇为喜悦的邀请袁彬参加晚宴。

袁彬没有推辞,至于给黎思诚的册封诏书,也去了清化城,不出预料的话,明日两方都会宣称,得到了大明皇帝的认可!

都赢了,等于都没赢?

谁输了呢?黎朝输了。

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黎朝添了一把火,怕是要越烧越旺,直到将这世间的污秽,烧的一干二净。

是夜,禁城之内灯火通明,为了让天使感觉到宾至如归,黎宜民下了血本大摆宴席。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美酒无数,美人在侧。

丝竹之声不断,舞姬卖力的抖动着自己的躯体,表现出她们妖娆的身段。

袁彬看着这么热闹的一幕,忽然想起前几日进城之时,那些饥不果腹的老人和孩子。

老人已经无力劳作,孩子只有五六岁。

这灯火酒绿推杯换盏的奢靡盛宴,和老人哆哆嗦嗦将最后一点口粮分给孩子的绝望,相隔一道城墙,同时发生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是如此的人间惨剧。

袁彬甚至能够理解朝中那些文臣们,整天用这话来劝谏陛下仁慈,这样的惨剧就在面前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种冷冰冰的残忍。

袁彬见惯了生死,在倭国也见多了这等荒唐的场景,他可以面色如常的和安南的朝臣们寒暄交通。

安南的君臣都不在意安南百姓的生死,袁彬何必愤怒。

“天使喝酒。”一位美人满是柔情的对袁彬说着话,为了照顾大明天使的审美,显然这位美人没有把牙涂黑,妆容也不算艳丽,颇有几分柔弱。

样貌颇为上乘,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闺秀的典范。

这美人出身名门,乃是郑氏家主的嫡女,而郑氏本出广州府。

在安南,无数人跳着脚都够不到的女子,在酒桌上,极为奉承着讨好着大明使臣,这女子心甘情愿,若是得天使垂怜,收为妾室,似乎是一件让郑氏都无上荣光之事。

袁彬却摇头说道:“某不胜酒力,美人自饮便是。”

“将军言笑,妾身也不善饮酒,只是一见将军,便情不自禁。”美人面带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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