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12章

作者:吾谁与归

陛下的政令都是大白话,没有什么需要解读的地方,说的很明白,没有模糊不清。

掌令官们另外接到了陛下的敕谕,要求掌令官将圣旨内容,铭石刻录,立在土地庙之前。

这是大明皇帝给百姓们的承诺,若是有人违背了,就可以指着土地庙上的圣旨,依法反抗苛捐杂税。

此时在广州府的朱祁钰,正在吃早茶,岭南的天气仍然非常湿热,但是南塘官邸却极为凉爽干燥。

朱祁钰的面前一张长约三丈的朱红色阔桌,阔桌两侧,坐着此次郡县安南的文武臣工,桌上上面放满了这次战前会议的决议,朱祁钰将所有的奏疏批复之后,正色说道:“朕在此地,等待诸君凯旋,朕与诸君共饮!”

朱祁钰站起身来,将景泰之宝取来,在檄文上落印,放在了桌上说道:“明军威武!”

诸多将领站起身来,齐声喊道:“陛下威武!”

大明郡县安南随着檄文落印,正式开始,而于谦也将作为总督军务,前往安南,这一去,将近六个月的时间。

于谦留在了御书房的长桌前,一直等到群臣退去之后,才开始讨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事。

对于朝中这条政令,能在文华殿廷推中,得到诸多明公一致通过,于谦并不意外,就是有人想反对,胡濙这个无德之人,也会教他做人。

难就难在执行,难就难在如何贯彻到底,好在,陛下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这个刘煜朕好像听说过,丹徒刘氏……”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

于谦稍加沉思连片刻说道:“是江苏的商总。”

朱祁钰看着胡濙的奏疏,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这稽戾王都死了十年了,他还得处理这些烂账,他对着兴安说道:“好嘛,现在做了商总了,不知道有没有因为当年事儿记恨朝廷,兴安,你回头把账算明白了,把钱给了刘煜吧。”

算这种陈年烂账,最是糟心。

于谦探了探身子说道:“陛下,不能给,既然既往不咎,那就过往不补。若是补过往,那就得咎既往了,陛下。”

“再说,陛下还给刘煜钱,不等同于赐死他吗?刘煜作为商总,也不差这点钱,别折腾刘煜了,也是怪倒霉的。”

既往不咎是一种政治上的妥协,对等的就是过往不补,也是一种妥协。

“也对。”朱祁钰良言嘉纳。

千年以来的君君臣臣的大框架下,朱祁钰作为皇帝,真的补了这笔款子,刘煜只能以死报天恩了。

这不等同于说,刘煜在跟当今陛下算旧账?

这是大不敬。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让松江巡抚李宾言,给刘煜十张船证吧,不翻船赚钱了。”

对于朝廷而言,想印多少就印多少的船证,对于民间商贾而言,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于谦看陛下一定要补偿,还绕了个弯儿,笑着说道:“景泰七年春,松江府等地大疫,刘煜捐了三十万两银子。”

朱祁钰愣了愣说道:“这么多?朕还以为他在大同府的遭遇,会长个记性呢。”

朱祁钰又不是高喊大明每户五百万两资产的笔正,他可知道这三十万两的购买力,等于九十万石白粮,能养于谦九重堂三百三十三年。

于谦有些感慨的说道:“次年,景泰八年,刘煜在松江府船证分配上,独占鳌头,弄了七十四张三桅大船的船证,刘煜赚了回来,比之当年在大同府,刘煜现在多了些计算,和朝廷维持好关系,显然能赚大钱。”

朱祁钰摆了摆手,不是很认同的说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他没哄抬粮价,朕就替大明百姓谢谢他了,他还肯捐钱,属实不易了。”

大明皇帝对遮奢豪户的道德要求比较低,他们不趁着国难发财,朱祁钰就能容得下他们,若是肯做点好事,那就值得褒奖了。

于谦斟酌了一下问道:“陛下,臣马上前往镇南关,现在安南太尉旧安远侯柳溥,陛下要如何处置?”

第七百七十三章 《诡辩二十四法》

降将可用,叛将不容,古今中外,大抵如此。

柳升作为大明安远侯,组建了大明第一支炮兵,为大明战死在交趾,死后加封为了融国公。

柳溥作为柳升的儿子,承袭了安远侯爵位,深受皇恩,出任两广总兵官,节制黎越僭朝,在景泰三年,伙同孙忠、孙继宗、王骥等人,因为待遇问题悍然反叛,最终战败出逃黎越僭朝。

大明没有对不起柳溥,即便是作为新继位的大明皇帝朱祁钰,登基之后也没有苛责柳溥,虽然没有在正统十四年、景泰元年同意柳溥出任京师副总兵官一职位,但那也是处于政治思考。

是柳溥对不起大明,他的反叛,完全是不顾公利,只为一己之私。

于谦俯首说道:“管子云:夫舍公法而行私惠,则是利奸邪而长暴乱也;”

“行私惠而赏无功,则是使民偷幸而望于上也;”

“行私惠而赦有罪,则是使民轻上而易为非也;”

“夫舍公法用私惠,明主不为也。”

“故《明法》曰:不为惠于法之内。”

这是管子《明法》篇中,关于公法和私惠关系的辩论,在管子看来,舍去公法,而用私惠,不是明主的作为。

于谦对柳溥的处置意见,就是叛将不容。

朱祁钰和于谦在对待柳溥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还是关于安南定位问题的分歧。

在朱祁钰看来,安南是外,柳溥问题,可以内部问题内部解决,外部矛盾外部解决。

在于谦看来,安南是大明的四方之地,柳溥问题,应该按照惯例来解决,那就是叛将族诛。

这种分歧,在朱祁钰登基之后,其实很多,不过每次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多数是于谦妥协,偶尔是朱祁钰妥协,两个人的分歧,不属于根本分歧,不涉及到路线和屁股问题。

朱祁钰经过了慎重的思考之后说道:“安南在黎利之后,重建安南国,甚至在安南国内僭越称帝。”

“朕以为若是柳溥在大明郡县安南之中,有奇功,可封其为海外侯,特宥其家人,终身不得回明。”

“若是他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那就族诛了吧。”

黎利重建安南国,严重打击了大明朝在东南亚的威望,致使向大明朝贡的船只数量骤降的同时,也让大明在万里海塘的势力大幅度收缩,严重影响了大明海贸,这对大明而言是公利。

柳溥如果能够在郡县安南之中,立下功劳,那也算是完成了他爹柳升当年的夙愿,朱祁钰可以受点委屈,封他为海外侯,宽宥他的家人。

于谦犹豫了下,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钰没有改变自己当初的决定,仍然以大明利益优先为原则,若有利于大明利益则做,若有害于大明的利益则不做,于谦不再劝谏,以陛下的意志为准。

君臣的分歧,其实主要就在于安南十五府之地,到底是四方之地,还是六合八荒,到底是内,还是外。

如何判定安南是内事还是外事?

其实很简单,若大明军进入安南,安南国百姓竭诚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就是内事。

若是大明军进入安南,安南百姓不仅没有箪食壶浆,甚至袭扰大明军,那就是外事。

一切等到进军之时,便可见分晓了。

“于少保,安南潮湿,此次征战,少保的身体,能撑得住吗?”朱祁钰颇为关切的问道。

安南潮湿,对于谦的病情不利。

于谦赶忙说道:“谢陛下垂怜,这十年来,痰疾从未复发,还请陛下宽心,臣一定不会耽误大明郡县安南之事。”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一切有劳于少保了。”

“兴安,取一把永乐剑来。”

朱祁钰将通体金黄的永乐剑交给了于谦说道:“可斩不法。”

尚方宝剑,王命旗牌,这都是器,器与名,不可假人,不可轻授。

崇祯皇帝轻信了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大饼,赐给了袁崇焕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结果袁崇焕拿着王命旗牌,就擅杀毛文龙,致使大明失去了侧翼牵制建奴之能,最终导致了崇祯二年末,皇太极率众从喜峰口入,围困京师,饱掠而归。

袁崇焕五年平辽,第二年就把建奴平辽平到了崇祯皇帝的家门口。

袁崇焕要杀毛文龙,可不仅仅是因为私怨,这涉及到了关宁军的地位问题。

在万历、天启、崇祯初年,兵部尚书袁可立,设立了海陆相犄角的大战略,一方面依靠陆军平叛辽东建奴造反,一方面,建立以皮岛为中心侧翼,牵制建奴的行动,也防止建奴乘船南下,劫掠大明山东等地。

海陆相犄角的战略下,辽东局势趋于平稳,可是关宁军自然不乐意了,他们的地位和权重都分给了侧翼,还怎么保证自己的待遇,每年六百六十万两的征辽饷,还怎么独占?

于谦接过了永乐剑,俯首说道:“臣定不辱君命!”

朱祁钰反而说道:“安南之事,即便是进展不顺,也要勿焦勿躁,力保大军进退有余,咱们还有第二方案,日拱一卒。”

“打不死他,就磨死他!”

于谦认真领会圣意之后,俯首说道:“臣领旨。”

在景泰年间打仗,真的会轻松许多,这主要得益于大明皇帝的料敌从宽,陛下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弱小的对手,即便是打安南,大明皇帝也要亲自到广州府来,防止军将互相掣肘。

而且陛下的预案很多,即便是这套不行,就执行另外一套预案。

次日的清晨,陈懋、于谦、张懋、朱仪、蒋琬、沐璘等一众文臣武将,向着镇南关的方向开拔。

朱祁钰站在广州府的城门上,目送了大军开拔,一如当初他站在西直门的五凤楼上,看着石亨、于谦等人带着京营前往集宁等地,收复河套一样。

在景泰年间,大明朝臣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安南是大明的四方之地。

大军背着行囊,推着楯车,一眼看不到头,向着远方而去。

朱祁钰在大军开拔之后,收到了几十封的奏疏,这些奏疏并不是反对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而是弹劾胡濙。

弹劾胡濙的罪名包括却不仅限于、性善承迎、晓阴阳多妖术、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中实颇险、巧言令色、嫉贤妒能、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专权擅势、持招国事以为轻重于私门、成党以富其家、又复增加威势、擅矫主命以自显贵、颠倒黑白、是非无间等等。

“好家伙,朕还不知道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的罪名!胡尚书要是有这等本事,岂不等同于司马懿吗?胡尚书什么时候让朕去做富家翁啊。”朱祁钰看着厚厚的一摞奏疏,为之汗颜。

胡濙在这些笔杆子的笔下,完全成为了一个具臣、谀臣、奸臣、谗臣、贼臣和亡国之臣。

朱祁钰拍着桌上厚厚一摞奏疏,带着怒气说道:“这架势,朕这次不罢免胡濙,他们立刻就会上书,骂朕是亡国之君了!”

“那就骂,朕就在这儿等着他们,让他们骂,敞开了骂,有胆子就趁着朕不在京师造反啊!怂什么怂?襄王不是至德亲王吗?”

兴安一听这个,赶忙说道:“陛下啊,不至于啊,襄王殿下素来有恭顺之心。”

襄王殿下在京师监国,可谓是战战兢兢、兢兢业业,在防备有人给他黄袍加身的同时,把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为陛下南巡之事做好了一切支持工作。

大明皇帝能够南巡如此顺利,襄王殿下再拿一块奇功牌,绝不过分。

“也对,皇叔有恭顺之心,这话不能乱说,不能乱说。”朱祁钰这是出尔反尔,收回了刚才的话,反正只有兴安听到,兴安不乱说,便没人知道。

“胡尚书这次居然没有上书陈情?”朱祁钰翻看了所有的奏疏,唯独没看到胡濙自己的陈情书。

按理来说,有人弹劾,胡濙应该上一份奏疏陈情申辩,胡濙那性格、辈分、威望都放在那里,没道理骂不还口。

朱祁钰登基十年,就一直在看到胡濙在骂别人,贺章都被胡濙骂的还不了嘴,狼狈出京巡视四川去了。

这是首次,胡濙没骂回去。

骂不过吗?

笑话,胡濙是老了,但是没老年痴呆,骂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朱祁钰手里握着一本奏疏,面色古怪的说道:“看来,胡尚书和科道言官有默契,科道言官不反对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胡尚书默认弹劾下野归田,不在朝中给他们添堵。”

大概就是潜规则,胡濙用自己的官位,换陛下这条政令稳定推动。

“天天说胡尚书无德,到底谁无德!”朱祁钰用力的一甩手中的奏疏,带着几分怒气的说道。

“陛下息怒。”兴安打了个哆嗦,赶忙俯首说道:“胡尚书年事已高,今年已经八十有三了,这礼部事也很久没打理,多数都是刘吉处置。”

“胡尚书也是为了让陛下的仁政顺利的推行下去。”

“哼!”朱祁钰用力的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一派胡言!”

“平日里一个个拿着仁恕之道来劝朕,这永不加赋,是不是仁政?!”

“既然是仁政,这帮虫豸,为何还要要用胡尚书的官位去换?”

“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蝇营狗苟!”

“就该把这帮人都送到辽东厂下几天窑,挖几天煤,出出汗,就想通了。”

朱祁钰很少生这么大的气,尤其是这几年,他的性子越来越平和,但是这次,朱祁钰真的动怒了。

“从来如此便对吗?”朱祁钰两手一摊,而后负手而行,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他走的很快说道:“取笔墨纸砚来。”

“胡尚书忍了他们,朕忍不得!胡尚书不肯骂,朕来骂!”

兴安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朱祁钰着墨之后,开始写敕书,他先打好了腹稿,而后郑重写下了几个大字《诡辩二十四法》。

十年以来,朱祁钰为大明的文臣们总结了他们二十四种诡辩技巧,或者说是二十四个谬误,他们就是利用这二十四种谬误去诡辩,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朱祁钰写下了第一法:“错归因,是非不辩者蠢,是非不论者奸;本末倒置指鹿为马,混淆因果颠倒黑白。”

“诉诸情,不辨事实者蠢,不论事实者奸;三纲五常四德五伦,纲常事大名教万古。”

……

朱祁钰洋洋洒洒的写了近千字,将诡辩二十四法,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错归因、诉诸情、枉事实、全否定、恣歪曲、恶夸大;

谤人身、皆如是、井观天、强片面、渐诱导、误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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