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15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摆了摆手,点了点自己的图纸说道:“兴安,你说一个婴儿刚出生有什么用吗?”

“它现在是不如畜力,甚至不如人力,那是因为它现在是个婴儿。”

“南宋初绍兴二年,陈规驻防德安,金兵来犯,陈规制作了竹竿火枪二十支,以巨竹为筒,内安子窠,点火后子窠发出,如炮声,远闻百五十余步,最开始的突火枪,就是用声音吓唬马匹。”

“现在的手铳、鸟铳、燧发手铳、长铳、抬铳,大将军炮、子母炮、黑龙炮、开花弹,还靠声音吗?”

“此物,大利大明。”

“你还记得朕在广州府见的踩水车吗?”

兴安赶忙说道:“记得。”

朱祁钰看着自己的图纸,这是第一款双动活塞,也就是知名的瓦特改良版的蒸汽机,他继续说道:“踩水车是人在踩轮毂,还有一种是牛车,牛围着木桩转动,木桩带动齿盘,齿盘带动水车,用以浇灌。”

“如果是用此物,是不是可以省人力,也可以节省畜力呢?”

朱祁钰真的见过畜力水车,相当好用,就是比较废牛,一头牛一天只能干一个半时辰,若是多干,就得在草料里加豆子,否则牛是决计不肯干的。

若是不肯给豆子,还要拿鞭子抽,脾气差的水牛,一头把人顶的腹裂,脾气好的黄牛,也会踢一脚,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像人,画个饼,还没充饥,就肯主动加班了,牛必须要给草料里加豆子。

朱祁钰继续勾勒着自己的双动活塞蒸汽机,问道:“还记得八十锭纺车吗?”

“记得。”兴安再次研磨回答道。

朱祁钰一笔一划的画着图纸,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松江府遍地都是棉田,压根没有农田,遍地都是失地的农民,可是八十锭纺车,除了咱松江府织造局,居然没人要用。”

“按理说,飞梭有了之后,织布的效率大幅提升,棉纺供不应求,这八十锭的纺车,比不那单锭的纺车纺纱速度更快吗?”

“为何没人用呢?”

“因为买一台八十锭的纺车成本建造工坊,高于从百姓家中购买棉纺的成本,他们自然不买,不会办工坊生产。”

“直到皇叔说要搞供销官铺,下乡收棉纺,这些遮奢豪户们,终于肯用八十锭的纺车了,建立棉坊了。”

“大明的人力成本,实在是太低了。”

朱祁钰说的是一段过往,他南巡到松江府的时候,李宾言就和陛下讲了八十锭纺车的推广难题。

自己建立棉坊、购买纺车、雇用工匠的成本,远比直接从棉农手中收购价格要高,而且高很多。

人力成本过低,就是人人常常歌颂的大明百姓优秀品德,吃苦耐劳。

在上学的时候,有人在朱祁钰的耳边,不停的说,工业革命之所以发生在英格兰中部,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君主立宪制让英格兰朝局稳定,近百年没有发生战乱,为工业革命提供了稳定的社会环境。

可是中原王朝的稳定,动辄数百年。

第二个原因是圈地运动,地主获得了大量的土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失地农民向城镇转移,为工业革命的孵化提供了条件。

两宋三百余年,不设田制,不抑兼并,倒卖官田,百姓们被迫进城当牛做马,失地农民多到了必须要建立坊郭十等户去区分。

两宋生产力有质的飞跃吗?

恰恰相反,两宋末年,都伴随着土地大量逃农,百姓不耕种,最终导致小农经济崩溃,商品经济无法建立。

第三个原因是英格兰中部拥有大量的煤炭资源,使用机械生产成本低于人力生产成本,这是小农经济根深蒂固的中原王朝所不具备的。

辽东厂、石景厂、集宁厂、胜州厂、六枝厂、江淮厂、马鞍厂、广州兴宁厂以及在建的广平厂,哪个不是煤炭资源丰富?

朱祁钰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后来发现,想要真的进行工业革命,将小农经济蜕变为商品经济。

就要想方设法的把工匠和农民联合起来,比如农庄、比如工会,只有将劳动者组织起来,增加他们的议价权;

进而才能从上而下、从下而上的提高工匠的劳动报酬,有了钱的工匠们才能创造需求,创造出供不应求的市场;

随着市场需求的扩大,手工生产无法满足市场需求,才会有人为大规模提高生产率满足市场,研发、使用先进的生产工具,生产力才会提高。

最终实现朱祁钰的纲领和目标:让大明再次伟大。

煤炭、钢铁、蒸汽是工业革命的基础,但是工业革命,不仅仅是生产工具的更替,还有社会的变革、思想的革新、生活方式的改变,是一个巨变的时代。

朱祁钰致力提高大明的生产力,进而推动社会结构性变革。

在士林之间,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有一个除真武大帝外的雅号,名叫铁匠。

朱祁钰一直深居简出,制作一台可以使用的蒸汽机,提高大明的生产力。

铁匠皇帝在打铁,而已经被大明宣战的安南‘皇帝’黎宜民,在做什么?

“哈哈哈!”黎宜民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喝着冰镇的酸梅汤,看着面前的五个壮汉,狂笑不已,笑的脸都扭曲在一起了。

黎宜民面前的五个壮汉,是升龙军和禁卫的军士,这些军士虎背熊腰,上了战场,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此刻都是面色痛苦。

他们在陪黎宜民玩。

玩一个弹弓弦的游戏。

每个人的身上都交叉绑着三道弓弦,鼻子里塞着纸团,嘴里塞着哨子。

两个人摁着其中一人,剩下的两个人用铁钩拉动弓弦,拉满之后,用力松开,弓弦重重的打在身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红痕。

如果被弓弦弹的那个人,嘴里的哨子响了,就会被惩罚,再被弹一下,为了不被弹,被摁着的那个人,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忍受着痛苦,也不敢让嘴里的哨子响起。

弹得地方包括不仅限于虎口、手腕、手背、前胸、后背、两股、小腿、脚背等地方。

这种疼痛游戏,也不仅仅包括弓弦、柳条、针刺等等,也不仅仅是禁军的壮汉,还有宫婢们。

每一声惨叫之后,都引起黎宜民的哈哈大笑,而宫婢们都吓得面无血色,与被摁着的壮汉涨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到这时,宫婢们都时常感慨,还不如被卖到大明。

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圣上,圣上。”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黎宜民不满的对着这太监说道,他这儿正高兴,这太监搅了他的雅兴。

“柳太尉进宫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太监赶忙俯首说道。

黎宜民面色瞬变,挥动着手臂说道:“快快快,撤掉,撤掉!柳太尉看到,又要唠叨了,快撤掉。”

此时的柳溥正在拾级而上,他入宫,自然是有要事禀报,他一抬头,就看到行色匆匆的禁卫,他鼻子一动,立刻闻到了铁锈味,看着这几个人遮掩的模样,便叫住了几人。

“见过柳太尉。”五个人慌慌张张的见礼。

柳溥从袖子里拿出了几两现银和十枚银币说道:“来,来,给弟兄们点伤药钱,圣上年纪尚浅,性情还没定性,几位辛苦了。”

几个禁卫捧着手里的钱,被弓弦弹的时候都没流的泪,如同豆子一样掉在了地上,他们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说道:“谢过柳太尉,谢过柳太尉!”

这个钱可以拿,因为是柳太尉给的,柳太尉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柳太尉给这个钱,就代表着若是黎宜民怪罪,柳太尉会抗下。

“快起来,快起来。”柳溥伸手将几个人拉了起来说道:“快回去吧,一定要找个医倌好好看看,去吧,去吧。”

柳溥看着几个壮汉的背影,他们本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却要受到这种屈辱和折磨。

第七百七十七章 十万大山一条路 唯有谅山可通行

柳溥站在升龙皇宫的寝宫前,看着五名壮汉,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大殿,黎宜民在胡闹,整个升龙城都对此知之甚详。

大明军已经发布了檄文并且向安南国传檄,整个安南北方大有传檄而定的趋势,人心不稳,军队摇身一变成为了流匪,四处烧杀抢掠,兵祸铺满了整个安南北部。

而南边的老四黎思诚在清化,那也像是一条疯狗一样,疯狂拉壮丁进入亲军都督府,准备要在大明天军到升龙城下之前,抢先一步,杀掉老大黎宜民。

这种情况下,黎宜民仍然在胡闹。

柳溥回头看着升龙禁城的大殿,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像,太像了。

正统年间的大明和眼下的安南国,太像了。

君主在胡闹、文臣在内斗、武将在倾轧发财、百姓在造反,天下动荡不已。

柳溥真的太适应这样的环境了,就像是回了家一样,他等待内侍宣旨觐见之后,才走进了寝宫之内,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塘报。

柳溥见礼之后,低着头说道:“莫氏阿蛮,带领两万两千众绕道上石西州进攻广西凭祥,与明军对峙三天。”

“被大明军里应外合,歼灭两千余,剩下两万众投降明军,被阉割送至六枝厂挖煤去了。”

第一件事就是军队独走,莫氏阿蛮带领两万多军士去打凭祥,全军覆没了。

柳溥怎么都不想明白,哪来的胆子,在大明军陈兵边境的时候,跑去攻打凭祥?

黎利在世的时候,黎利都没那个胆子,黎利打了一次胜仗就和王通私下媾和,而后私自结盟,宣布独立之后,就再也不敢攻打大明军,将大明军礼送出境了。

黎宜民已经知道了此事,也知道了结果,这也是大明军檄文里的一部分。

明明挨打的是安南,但是黎宜民居然连个反驳的理由都没有,因为是安南先打大明的!

大明是反击。

若不是知道莫氏那帮蠢货大明根本瞧不上眼,黎宜民甚至怀疑莫氏是内鬼,专门配合大明,给大明以口实和发动战争的理由。

“绕道,那地方能绕吗?绕过去了有去无回。”黎宜民发了一句牢骚,独走就独走,赶着去送死,上石西州,元国公阮炽能绕,莫氏也能绕?

柳溥放下了一份塘报,拿起了另外一份继续说道:“大明军传檄至上思朗州,上思朗州军将郑斋领城中文武,投降大明,献黄册鱼鳞册,上思朗州六县尽归大明。”

“投降了?”黎宜民面色严肃的问道。

柳溥再次确认的说道:“是,投降了,这不是早就猜到的事吗?”

作为两广总兵官,柳溥太知道上思朗州的情况了。

上思朗州因为山脉和水文等地理位置的缘故,和大明的龙州来往更加便利,和安南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大明不打过来,上思郎州六县就想并入大明,大明打过来了,上思朗州军民,立刻、马上、没有任何犹豫,在将领和知府的带领下,拿着黄册、鱼鳞册,欢欣鼓舞的就投降了。

“算了。”黎宜民挥了挥手,虽然有些烦躁,但是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柳溥放下了上思朗州的塘报,拿起了另外一份塘报说道:“广源州、七源州、上文州、谅山府发现了大明斥候墩台远侯,五支百人队斥候前往围剿,是夜未归,从大明得到消息,这五支百人队被阵斩百余人,四散而逃。”

“别的地方无碍,但是谅山府,圣上,守谅山才能守升龙,谅山失则升龙失,此地至关重要。”

十万大山一条路,唯有谅山可通行。

安南自秦末就开始反反复复,守住谅山,才能守得住升龙,守不住谅山,一切皆休,换句话说,历朝历代,都走的谅山这条路,只要拿下了谅山,就拿下了安南。

谅山是座山城,易守难攻,很难攻打,只要能守得住谅山,就有和大明谈判的资本,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柳溥非常担忧的说道:“而且圣上,今次与永乐六年不同,今次大明军很可能走钦州水路至罗浮,沿路攻打我安南沿海重镇。”

“而且大明云贵军队会从红河沿河而下,不过应该是以袭扰为主,吸引我军兵力为主,毕竟十万大山,天堑难通。”

大明的进攻是三个方向,红河上游这个方向大明云贵边军不是主力,主要以威慑麓川、缅甸等宣慰司。

剩下两路,则为海陆并进的打法。

一路从镇南关陆路南下,一路从钦州海路南下。

黎宜民面露痛苦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都怪老四!”

“一路来就很难了,两路来,该怎么办?”

“不是他在清化弄这些兄弟阋墙的把戏,孤现在还能如此为难,首尾不顾吗?”

柳溥俯首说道:“臣有上中下三策。”

“这下策是海陆兼顾,在靖安一带布重兵防守,防止大明军从海路来。在谅山府坚壁清野,不进不出,凭坚城固守,待到天热了,大明军,自然就退了。”

黎宜民站起身来,看着堪舆图摇头说道:“不可,海陆兼顾,则是海陆并弃,大明军火器极多,什么坚不可摧!”

“海龙卫近百丈高,只有一条上山路,还不是被大明军在对面山崖放置火炮轰了个稀巴烂?”

黎宜民在大明松江府可是亲眼看到过海宁号和庐江号的火炮多么的犀利,倭寇和南衙余孽在火炮中被撕得粉碎,那场景历历在目。

柳溥继续说道:“不顾水路,只管陆路,孤注一掷,在谅山,将大明军打回镇南关,上书大明,我安南无不臣之心。”

“圣上,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是拿不到的,以战求和为中策。”

黎宜民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继续说。”

柳溥端起了手说道:“上策则是和老四黎思诚讲和,封其为并肩王,安抚清化叛军,全力应对大明攻势,征调民夫在谅山与大明军步步为营,寸土必争!”

“谅山败,则退至万崖州、谅江州,再败则再退!”

“和大明拼的你死我活,哪怕退到阮氏广南国,退到暹罗,也要化整为零,四处联袂乡野百姓,抵抗到底,血战到底!”

“大明军劳师动众,旨在王化安南,如此血战,我安南死伤惨重,大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明军自退。”

上策的打法,就是兄弟阋墙外御欺辱,哪怕是门里吵翻天,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也要联手拒敌,打不过,就步步为营,寸土必争,发动联袂百姓,死战到底。

柳溥觉得这上策若是能够执行,大明军就是天兵天将,也会陷入安南战争泥潭之中,速胜打成治安战,治安战打成一滩烂泥,最终留下一地鸡毛,无奈撤军。

“不妥!”黎宜民脸色大变,指着清化府用力的点了数下,愤怒无比的说道:“你让孤和老四和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孤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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