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30章

作者:吾谁与归

“于少保以为呢?”朱祁钰看向了于谦,胡濙对泰西的了解大抵来自尼古劳兹和王复在西域的情报收集,还有大明重开丝绸之路后,往来商贾的情报。

虽然也只是管中窥豹,但信息已经足够全面,并且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判断了。

于谦眉头紧蹙的说道:“莫斯科公国,给金帐汗国收税而强大起来,在莫斯科公国之中,有大量的鞑靼人,一旦斯拉夫人和瓦剌人联合起来,康国、西域、漠北、甚至是漠南,都有倾覆之危。”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的确有这种可能,所以臣以为胡尚书所言极善。”

于谦同意胡濙的说辞,斯拉夫人和泰西的日耳曼、法兰克、昂撒逊人打的越是凶残越好,只要他们一方不能消灭彼此,就会一直打下去,这符合大明在西域的利益。

朱祁钰这才点头说道:“朕以为如此甚好。”

“陛下要宣见伊凡三世,礼部应如何其沟通?”胡濙问起了具体的事务,大方针敲定之后,如何实施,就是接下来的议题。

朱祁钰笑着说道:“有的时候,做坏事说好话更管用。杀君马者,路旁儿也。”

想要杀死一个人一定要骂吗?

其实不是,而是捧。

朱祁钰说的杀君马者,路旁儿也,出自东汉末年文人应劭写的《风俗通》,大约和《伊索寓言》、《天方夜谭》一样的民间风俗故事会。

东汉时候,高官食用厚禄,他们的马也长得膘肥体壮,有一次某大员出行,围观的人纷纷拍手叫好,骑者就不断催动马匹,结果骑者的骑术不精,马匹力竭而亡。

想要做事,不一定要骂,也可以夸。

过分地赞扬和吹捧,让被赞扬者变得虚荣自负,招致他人反感,使被称赞的人,在言语之下逐渐迷失自我,最终走向毁灭。

有时候想要毁掉一个人,你只需要夸他就行。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知之明,是一种很少有人拥有的大智慧。

比如大明皇帝就不擅长指挥作战,所以干脆就直接不参与,只是上前线为军事行动做充分保障、鼓舞士气。

“臣以为不妥。”胡濙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陛下,这夸赞之事,礼部来说,陛下还是以劝谕为主。”

胡濙的意思很明确,这种脏活累活,陛下出面干不合适,还是他们这些读书人做合适些,一来,他们很擅长此道;二来,则是政治余地。

第三个原因则是陛下是大明的皇帝,皇帝作为亿兆瞻仰之人,就必须是英名无损,功业无垢,是道德的高地,是完美的化身,即便是为了皇位杀兄这等违反了五常大伦之事,那也要说成大义灭亲。

“臣也以为这些事,还是臣来做便是。”于谦也是认为不妥,颇为郑重的劝谏。

陛下英名无损,功业无垢,是于谦实现他天下人人为私,陛下一人公耳的政治理想和主张最重要的保证。

这是礼制,于谦和胡濙从来没有超脱千年来,君君臣臣的框架。

朱祁钰虽然很想亲自拱火看看热闹,但最终还是从善如流、良言嘉纳。

脏活累活,臣子来做,美名赞誉,皇帝承担。

而此时的伊凡三世,正在大明会同馆驿内,焦急的等待着大明方面的决定,他很想要见到那个如同人间神祇的大明皇帝,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将大明从最危难时刻解救的人,是何等模样。

伊凡三世从撒马尔罕来到大明的路上,非常的顺利,他本身是个很胆小的人,但是这一路上,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惊吓。

从撒马尔罕到大明京师的这段一万两千里的路,比他从莫斯科到撒马尔罕那六千里路,走的还要顺利。

从撒马尔罕出发,到碎叶城,而后顺着商道至轮台城,就到了大明的统治范围,而后伊凡三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繁华。

即便是在君士坦丁堡,他都没有见到过的繁华。

伊凡三世写了很多的游记,记录了撒马尔罕与碎叶城的大学堂如何让人向往;记录了王复在赫拉特之战中的英勇;记录了康国局势复杂和大明千丝万缕的关系;

记录了驼铃声下的商队在大漠之中的斜影;记录了繁忙的粟特商人的狡诈与精明;

记录了嘉峪关长河落日圆的宏伟;记录了河西走廊的天地一色,山城伫立;记录了河套之地的欣欣向荣朝气蓬勃。

繁华之后,只有更加繁华,伊凡三世到了大明之后,游记越写越厚,越写越多,几乎到了词穷的地步。

而这一路上,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大明皇帝的故事,故事千变万化,从每个人口中诉说的故事,都不尽相同。

在他看来,大明的皇帝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和大明的先帝一样,有自己的爱好。

大明皇帝喜欢钓‘鱼’,但如常因为备受关注而钓不到鱼,可这个有趣的人,从来没有因为钓不到而放弃这个爱好。

“笃笃笃。”鸿胪寺卿、海事堂祭酒马欢敲开了伊凡三世的门,笑着说道:“我带来了好消息,陛下准备接见你了。”

通事将话翻译给了伊凡三世。

海事堂的前身是通事堂,陛下给了六万银币筹建,马欢作为通事堂祭酒,自然会说希腊语和拉丁语,而伊凡三世所在的莫斯科大公国信仰东正教,自诩罗马正朔,也说希腊语和拉丁语。

马欢自然可以和伊凡三世直接沟通,但是此刻的他代表大明朝廷而言,就会说汉话,而后让通事看似多此一举的翻译。

这是一种礼制。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伊凡三世颇为激动的问道。

马欢摇头说道:“如果说要准备什么,那就记住一句话,陛下是对的。”

伊凡三世愕然,他万万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句忠告。

“我记下了。”伊凡很是客气的说道。

马欢简单的通知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胡濙将事情交待了下来,马欢并没有刻意为之,太过刻意反而适得其反,而是换了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办法。

伊凡一直申请前往四夷馆就学,到了那里,自然有人完成胡濙的交待。

大明作为众多藩属国的宗主国,如果去称赞一群尚未开化的蛮夷,实在是不合时宜,但是到了四夷馆这种都是蛮夷的地方,让蛮夷去称赞蛮夷,让蛮夷去拱火蛮夷,就变的合情合理起来。

大明皇帝朱祁钰知道后,只能说,读书人的心,比墨还要黑,比豺狼还要凶狠。

伊凡颇为兴奋的掏出了纸笔继续写着自己的游记:

【来到大明京师已经月余,那个名字已经听到让人疲惫的陛下,在一个月前回到了顺天府,这位有趣的陛下一回来,就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争论的议题是:大气是否有重量的问题。】

【这种争论,似乎不仅仅是关于真相的探究,还涉及到了大明礼教文化之事,反对的人似乎不仅仅在反对议题,而赞成的人,似乎也不仅仅在赞成议题。】

【这个议题本身变得不再重要,更像是在文化之上,旧秩序和新秩序激烈冲突的缩影,若是在这个议题中得胜,那文化之上的新时代,便会来临。】

【我认为这种激烈冲突是有益文化的进步,正如大明皇帝所说的那般,理越辩越明。】

【随着实践派的人越来越多的实验,证明了空气真的存在重量和重量必然带来的压强,结果越越来越清晰,守旧派正在败退,而那位在幕后的皇帝,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将这个议题以最有利于他的方式结束。】

【这位有趣的陛下,很擅长如此,即在每件事上获得最佳收益。】

伊凡三世写到了这里,眉头紧蹙,而后继续写道:【我的记录让人误会,这种谋求最佳收益,是为了实现皇帝的政治主张,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这也是这位皇帝被大多数人拥戴的原因。】

【据我所知,这位皇帝非常的节俭,并不喜欢奢侈。】

伊凡三世没有记录皇帝陛下的大礼服只有一套这件事,在他看来,完全是以讹传讹。

【从陛下回京之后,申请觐见,已经近一个月的时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果然天下所有的官僚都是一个模样,办事缓慢而且规矩很多。】

【有几个好消息。】

【今天终于得到了大明礼部的回复,说是已经呈送陛下,仅仅是那些觐见的礼仪,都是让人非常头疼的事,礼部的人要求太过于严苛,我已经练习了半个月的时间,幸好,得到了允许觐见,练习的时间不算白费功夫。】

【我获得了前往四夷馆就学的机会,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希望可以学习到大明的长处,并且将这些长处带回莫斯科,建立一个稳定而长久的全俄王国。】

【大明对泰西同样的厌恶,大明皇帝迎娶了罗马帝国的嫡女埃莱娜,并且孕育了一个皇子,这个皇子在法理上有罗马帝国和万王之王的继承权,如果他能够做到的话。】

【这样一来全俄王国和大明有一定的共同话题,日后全俄王国和大明的远征军、康国的和解,就有了些许的可能。】

【我不喜欢战争,我也不擅长战争。】

伊凡停笔,看向了那巍峨的皇城,他对在大明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虽然四夷馆昂贵的学费,让他略微有些心疼,但是一想到可以学到东西,就变的轻松了许多。

大明四夷馆是专门面对外番设立的学堂,把原来国子监的外番安置其中,本来不收费,但是景泰年间起,四夷馆移至天津卫后,就开始收取每年等同于两万两白银的学费。

这笔昂贵的学费让伊凡的经费耗去了大半,但他因为出色的希腊语和拉丁语,得到了一个在尼古劳兹手下翻译罗马文牍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伊凡看来,比白银和黄金还要珍贵。

那些文牍,是在罗马消亡之前,莫斯科大公国想都不敢想而又梦寐以求之物。

第七百九十六章 盐碱地亩产千斤,不切实际

景泰十年八月初九,是乡试的时间,就是考取举人的时间,而这段时间朝中为了这块最肥美的蛋糕,争论不休。

在洪武,大明南北两京乡试的主考官规定用翰林官,各省则教官、耆儒兼用。

这完全是因为翰林朝中都不够用,连杨士奇都是察举制的受益者,洪武年间哪有那么多的翰林,京师都不够用。

什么叫耆儒?

由布政司和按察司会同巡按御史,在本省教官中,推举五十岁以下、三十岁以上,‘平日精通文学、持身谦谨者’充任。

什么程度算是精通?什么程度算是持身?

要知道考官大约等同于秋闱的裁判,而裁判的标准模糊不清,这给科场舞弊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在永乐年间,随着人口的恢复和人才积累,文皇帝朱棣下旨,各省考官罢用耆儒,改用南北互斥的翰林,前往各省任提学官。

但是在正统二年,年仅十岁的朱祁镇下旨,复洪武旧制,各省仍用耆儒。

一直到景泰元年,朱祁钰再改,恢复了永乐旧制,各省用翰林院的翰林充任提学官,遵循南北互斥的基本原则,罢用耆儒。

这是为朱祁钰推行的吏治改革,践行‘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做出的政策上的改制。

在永乐年间,朱棣改制时,胡濙大喊陛下英明,在正统年间改制时,胡濙仍然喊陛下英明,在景泰年间改制时,胡濙仍然大喊陛下英明。

贺章弹劾胡濙的罪名是什么?

是胡濙反复无常,无德之尤窃居高位。胡濙辩白不了,承认自己无德。

胡濙是朱祁钰忠诚的走狗吗?

胡濙是大明皇帝忠诚的走狗,但只要朱祁钰还活着,就还是大明皇帝,胡濙就是朱祁钰忠诚的臣工。

朱祁钰手里握着两本奏疏,第一本奏疏,是翰林院事、翰林院文林郎宋敞上奏,请旨复洪武旧制,各地改耆儒为考官,理由是离京辛苦。

宋敞给的理由明明白白,在宋敞或者翰林院的翰林眼中,出京前往地方任提学官,担任考官,完完全全是一件辛苦的差事,毕竟天高路远,比如云贵川黔等蛮荒之地,哪里是这群高贵的翰林们应该踏足的卑贱之地?

第二份奏疏,则是刑部主事、翰林院文选郎陈敬宗上书,说大明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号称“储相”。

陈敬宗请旨设选馆制,就是明确考取庶吉士的方式,在殿试之后,再增加翰林院试,遴选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为国储才。

这两份奏疏显然和朱祁钰的吏治改革的原则相违背,但是这些翰林院的翰林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还举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则是:北宋时期,永兴军路华州华阴人张元,在北宋殿试被当殿黜落,张元遂叛宋投夏。

好水川之战中,黜落进士张元,辅佐西夏国主李元昊大破宋军,阵斩宋军一万,遂在界上寺墙壁题诗一首: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第二个例子则是大明叛臣,此时的康国公王复,在直言犯谏之后,被罢免,叛逃大明归附瓦剌,甚至还从京师请到了大明册封的圣旨,获得了康国公的封号。

陈敬宗就差明明白白的说,我们都是有才能的人,陛下快给我们优待,否则我们叛逃之后,岂不是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朱祁钰握着奏疏,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刚刚南巡归来,这一趟两年六个月,舟车劳顿,为了大明奔波劳累,而襄王朱瞻墡在朱祁钰回京当天就前往大宁卫,镇守王化鞑靼。

“脸呢?读书人的脸呢?这么明明白白的写到奏疏中,平日标榜的清高呢?”朱祁钰将两本奏疏一扔,两手一摊说道:“这路数不对。”

“他们应该先让诗社笔正们制造风力,把他们的模样塑造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楷模,而后让大善人们积极配合,绑定历史热门名臣,弄出一个当代诸葛、房、杜,最后再搞几个祥瑞,捧着祥瑞,到承天门献瑞,而后要求待遇吗?”

朱祁钰说的这个路数,也不是他胡编乱造,在正统三年,杨士奇就搞过这么一出,曰:逮事四朝为时耆硕,德望相亚明称贤相;称房、杜持众美效之君,辅赞弥缝而藏诸用;最后搞了个白鹿的祥瑞,抬到了承天门,最后得晋少师。

兴安作为内相这奏疏他自然看过,他笑着说道:“这闹大了,脑袋就掉了。上份奏疏,不痛不痒。有枣没枣打三竿,打到了自然好,打不到也就打不到了。”

“这二人年事已高,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宋敞是永乐五年的进士,这陈敬宗是永乐二年的进士,他们请旨惹怒了陛下,顶多罢免,陛下还能把两鬓斑白的儒学士送到煤井司?”

现在大明最忌讳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因为必然触怒陛下。

平日里朝臣们一个个都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生怕惹着陛下,哪里敢把事情闹大了去?

这也就是陛下回京了,翰林院这些离退休的老臣们,才能出来叨叨几句,朱祁钰南巡的时候,从来没收到过这种奏疏。

“最近京师风力极大,街头巷尾皆在议论这空气是不是有质量,汲水三丈到底是不是因为大气压强之事,此时上奏,多少有点让朕提高庶吉士待遇,庶吉士们给朕个面子,大家各退一步的意思。”朱祁钰将两份奏疏扔进了垃圾桶里,留中不发,他说的是另外一种可能。

朱祁钰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确信的说道:“跟朕讲条件,朕给他们的,他们不想要也得要!朕不想给的,想都不要想!”

这一本奏疏,是刑部尚书俞士悦的奏疏,在奏疏中,俞士悦说了一件案子。

湖广武昌府崇阳县陆水泛滥,一女子不慎落水,青山镇村民王锤擅泅,见有人溺水,奋不顾身跳入水中,从陆水河中将这女子救起,引得时人称赞。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坏就坏在,这女子身份上。

此女子是崇阳范氏的嫡女,当天出门参加诗社集会。

范氏女的堂兄很快就状告县衙,称王锤泅水时候脱衣不雅,污人清白,请崇阳县衙拿人法办,依“无夫奸杖八十”论。

范氏是当地的遮奢豪户,当然请得起最好的诉棍,王锤一个普通农户,自然不能力敌,挨八十杖不死也得退层皮。

王锤是青山农庄的农户,青山农庄的掌令官一听此事,皆是义愤填膺,遂前往崇阳询问始末,确信是救人脱衣之后,青山农庄便不肯放人了,通过通政司直接上奏到了通政使王文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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