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55章

作者:吾谁与归

“陛下太仁慈了?”商辂瞪着眼睛问道,胡濙是如何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的,陛下登基十年办了多少大案要案,砍了多少人?

解刳院还开着门呢!

胡濙嗤笑一声说道:“翰林院那个想往泰安宫埋钉子的翰林,陛下只是流放,而不是族诛,这不是仁慈是什么?”

“这要是在永乐年间,汉王府往太子府埋钉子的幕僚,都是什么下场?流放?做午时三刻的大梦!”

“全都夷三族了,大多数,连名字都没留下一个。”

“你修的稽戾王实录,我拿份东西给你看,你也不用写到实录里,当年汉王府满门族诛,这是汉王府幕僚的名录,这些人,都被夷三族了。”

胡濙打开了自己的小匣子,自己拿着这份名单给商辂看了看,又放回了匣子里。

胡濙继续说道:“什么后悔?后悔什么?那是夺嫡的你死我活。”

“用儿女情长去猜度政斗的凶险,是坊间百姓们的权力。”

“作为朝中大学士,商学士你也用儿女情长去猜度,不仅仅是你,还有很多朝臣们用儿女情长去猜度,不是陛下太仁慈,把你们保护的太好导致的怪相吗?”

“骂陛下亡国之君,换到什么时候,都是死路一条,灭门绝户的那种死路。”

“也就景泰年间,这些清流言官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做。就这,这帮人一点都不感念圣恩,毫无恭顺之心。”

胡濙是在建文年间中了进士,这么些年来,若问什么年代为官最为轻松,胡濙的答案是景泰年间。

因为从建文年间到正统年间,因为顶层权力交割的种种问题,严酷的政治环境,当官,就面临着一大堆的站队,稍有差池,全家老少都跟着一起完蛋的严酷。

连官僚这个统治阶层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这种高压之下,没有人日子过得轻松。

“这……这……”商辂一时间有些失言,他一时间觉得胡濙说的很有道理!

他能跑到知名谄臣胡濙这里,问陛下身世这种的问题,不是稚嫩是什么,因为在商辂的潜意识里,陛下就是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根本不会在意,所以他才会来探究真相。

似乎、好像、可能、也许,当下就是大明建立以来,政治环境最为宽松的时候。

胡濙摇了摇头,满是感慨的说道:“陛下是个好人啊。”

第八百二十八章 襄王欲夺大位效燕王事

胡濙只是觉得朝堂这种冷漠的地方,居然罕见的有了一些温情,这种温情对于朝臣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当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朝堂,在朝中局势发生了重大变故之后,就会无法适应急转而下的朝堂风气。

这种温情是随着政治稳定和宽松带来的必然结果,就像是太阳升起之后,一切魑魅魍魉遁形,一切都在按着规则行事,而重大变故比如于谦病逝、皇位更替等,就会给朝堂带来剧烈变化。

而这种时候,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家们,就会用自己的没有底线和没有道德,击败朝堂上的所有的正人君子,而后摇身一变,营造出众正盈朝的假象,讲一些狗屁不通自己都不信的道理,糊弄哄骗世人。

就连这个读书读的脑子都有些迂腐、三元及第的商辂,都在追求真相和浪漫。

商辂当然知道胡濙在说些什么,想了很久才说道:“其实蛮好的,陛下正年轻。”

这种稳定和宽松风气,会让景泰年间的大思辨百花齐放,而年轻的陛下只要能够稳定执政下去,商辂大概率看不到朝中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

他人都死了,死后的事儿,也管不着了。

时至今日,陛下仍然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好奇陛下吃几碗饭、在泰安宫里埋钉子的翰林,被扔到了永宁寺去。

等到商辂离开的时候,商辂才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儿,那就是胡濙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训诫了他在政治上的幼稚和天真。

站在胡濙门前的商辂,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摇了摇头,既然胡濙讲明白了先帝从未后悔杀了汉王府满门,那陛下的身世,便没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了。

只能说谣言就是谣言,至于那个宦官陈符的话,商辂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在胡说八道。

其实商辂就是追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打太极的功夫和胡濙比起来,还差着九个无耻的刘吉。

胡濙站在小阁楼里,冷漠的看着商辂在门前驻足而后摇头离开,才拄着拐杖,拿出了火盆,在匣子里拿出了几张纸,扔到了火盆之中,而后取了些水,倒了进去,冲散了所有的灰烬。

胡长祥还以为小阁楼失火了,吓得赶紧提着桶跑上来,才看到了坐在躺椅上休息的胡濙,他奇怪的问道:“父亲烧了什么吗?”

“人老了,写字不利落,看的生气,就烧了。”胡濙笑着回答道,这个答案很是合情合理。

胡濙是老了,不是傻了,这找理由甚至都不用费心思。

至于胡濙到底烧的是不是自己写废的字,只有胡濙自己知道了。

“爹以后要写什么,跟孩儿说。”胡长祥拿出了毯子盖在了胡濙的身上。

“前几日陛下赐了宅院,明日你找些人收拾下,我也致仕了,再占着这么好的官邸,朝臣们又该骂我不要脸了。”胡濙靠在躺椅上,看着院子里的落叶,对着胡长祥悠悠的说道。

忙忙碌碌一辈子,终究是要彻底远离这个权力的漩涡了。

“陛下不让搬。”

“宣旨赏赐的小黄门说,收拾归收拾,日后再有旨意,还是再这里宣旨。”胡长祥说到了宅子的事儿,就是一乐,收拾着火盆,抬着头说道:“爹,你说陛下也是有趣,这赏了宅子,又不让咱们搬过去,宣旨还来这里,这是为何啊。”

“你不懂。”胡濙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才说道:“王直那厮早就搬出去了,陛下也没特意叮嘱过,陛下是让我啊,临闭眼前,都得给大明继续效力。”

“挺好。”胡濙靠在躺椅上悠闲的说道:“我这一把老骨头,陛下还是蛮看重的。”

王直和胡濙的情况大不相同,王直在京师之战前,是百官之首,稽戾王被俘群龙无首的时候,王直拿不准主意,把这个百官之首的位置交给了于谦,后来在朝局稳定后,吏部尚书的位置也交给了王翱。

这王直和胡濙在办事的能力上,还是差了些。

比如这次陛下交待官船官贸的事儿,胡濙就办得极为周全。

胡濙乐意不乐意为陛下继续效力?他自然是乐意的。

胡濙这辈子都在朝堂上,这眼瞅着都五十多年的时间,除了朝堂他唯一的爱好,就只有医术了。

他致仕完全是精力不济,占着坑不干活会被人戳脊梁骨便退了。

胡长祥笑着说道:“咱们家现在有三万三千六百多银币,这可是卖书赚来的,就是那本动物志书,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去看。”

胡濙还领着朝中俸禄,太子少师可是从一品的大员,胡长祥除了太医院的俸禄,还领着一份世袭的锦衣卫镇抚使的俸,这份世袭俸禄,每代降袭,五代而绝。

“持家有道。”胡濙不咸不淡的夸奖一句。

其实知道朱祁钰和吴太后为何住在宫外,不住在宫内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在大宁卫主持鞑靼王化的襄王朱瞻墡。

襄王朱瞻墡是在宣德四年才离开了京师,就藩长沙府,对于宣德三年出生的朱祁钰知之甚详,甚至还去抱过孩子。

朱瞻墡这离开了京城之后,立刻就变了个模样,气色都变得红润了许多,这塞外风沙再大,也没有朝堂里的歪风邪气来的骇人。

朱瞻墡不用过着上面怕陛下误会、下面怕朝臣陷害的监国日子,这人轻松了下来,精气神立刻就不一样了,神采奕奕。

心宽体胖,朱瞻墡这又胖了几斤,每次监国都要瘦十斤,要不是他是嫡皇叔,打死他也不肯干这种苦差事。

干得好,你是皇帝亿兆供养不是应该的?

干得不好,文人墨客各种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骂你,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昌平侯杨俊又带着四勇团营又去剿匪了,这昌平侯来到了鞑靼,不是在剿匪,就是在剿匪的路上,这地界有这么多的匪吗?”罗炳忠给朱瞻墡倒了杯茶。

他就是襄王府长史,是朱瞻墡的幕僚,俩人又是过命的交情,说话自然不用那么的拘束。

“嘿,这你就不懂了,没有匪就不剿了吗?马蹄声不在这些一个个毡包外面响起,你信不信明天这地界上,就满地的马匪?”襄王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就要威慑。”

只有听得见、看得到的军事羁縻,才是羁縻,看不到大明军队,鞑靼人怎么可能乖乖接受大明的王化?

王化又不是请客吃饭,王化是彻底同化甚至是消灭对方文化为目的所进行的政治活动,哪有那么多的客客气气和柔情?

这可是生死存亡。

就这,鞑靼这几年,也爆发了几次民乱,不过都被大明军给很快平定了,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倘若是大明军不天天剿匪,那鞑靼地头上,漫山遍野都是马匪。

“这天天剿匪,这剿匪都剿了几年了,连山里的鸟都被剿了,这人吃马嚼的,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陛下也真的是阔绰,这都养得起,四武团营刚走,这四勇团营就上来了。”罗炳忠颇为感慨的说道。

朱瞻墡则是十分笃定的说道:“陛下这是在练兵,你晓得吗?”

“大明最缺少的就是骑兵,现在在补这块短板,骑兵好,就是贵,组建的贵,维护的贵,用的时候贵,连伤病老退丧葬也贵。”

杨俊也是不闲的没事干,四处打猎,大明仍在训练骑兵,其目的自然是远在天边的瓦剌人。

瓦剌人西进了,就躲过大明对他们的清算了吗?

土木堡这笔血仇不报,地下的亡魂何以瞑目?

陛下登基之初就被兵临城下的耻辱,又用什么去洗刷?

罗炳忠似乎有些不明白的说道:“那咱们大明不是有火铳队吗?那家伙,三排填弹、瞄准、射击,这骑兵不是活靶子吗?冲过来,不是排队枪毙吗?还练什么骑兵。”

“哼,肤浅的很。”朱瞻墡嗤之以鼻不屑的说道:“老罗啊,咱们这都处了快十年了,你这以后不知道的事儿,不要瞎说。”

“你一个书生,打过火铳吗?那玩意儿看似凶狠,但是骑兵冲过来的速度那么快,你能打几枪?被骑兵冲进火铳队里,那场面,想想都可怕。”

骑兵仍然是当下破阵最为凶险的兵种,也是最昂贵的兵种,但是威力强大无比,朱瞻墡当然没什么军事天赋,他的天赋都点在了保命这件事上。

朱瞻墡亲眼看到过骑兵冲锋的模样,马蹄声如同天雷一样奔涌,而烟气的烟尘遮天蔽日,镇魂摄魄,而后都督杨俊告诉他,那只有一千人的时候,朱瞻墡陷入了沉默。

朱瞻墡后来看百万军马场放牧,数千匹马一起奔走的似乎,朱瞻墡并没有觉得害怕,稍加思索,这种感官差异出现并无意外。

马是百里挑一的战马,是最好的马,兵是千里挑一的兵,是最骁勇善战的兵,武备是千锤百炼的军备,是夺命利器,这三样加起来,才最让人害怕。

“这可不是我说的,可是朝中的一些个清流言官说的,他们说,殿下在大宁卫啊,要仿照当年燕王事,天天剿匪是养寇自重,训练骑兵,是枕戈待旦,铁蹄踏京师呢。”罗炳忠这才说道。

他人就在大宁卫,大明军剿匪全仰仗骑兵,刺探消息,全仰仗夜不收搜集情报,否则大明军就是聋子、瞎子,被人包了饺子成了馅儿都不知道。

他说的是朝里的观点,襄王要仿照当年燕王事儿,在大宁卫枕戈待旦入京师。

“放他娘类狗屁!”朱瞻墡猛地站了起来,目眦欲裂的指着自己说道:“我都到大宁卫了,还不放过孤是吧,孤明天就给陛下上书,去川藏去,我看躲到川藏去,还有谁能放这种屁!”

“孤是知天命的,燕王府当年也是知天命的!若是懿文太子仍在,若不是那建文君不是欺人太甚,燕府犯得着拼这个命?”

“一群只知道狺狺狂吠的长舌鬼!”

造反这种事儿是闹着玩的?南衙僭朝的笑话看的还不够多,想看他朱瞻墡的笑话?

造反是争道,跟陛下在陛下最擅长的领域争道,那倒是搞一堆笑话出来,岂不是活成笑话了?

他朱瞻墡可是三枚奇功牌的拥有者,也是目前到现在唯一拥有奇功牌的宗亲!

朱瞻墡发了好一顿的脾气,只是他发着发着,自己就不气了,又安安稳稳的坐下,慢慢平和了下来。

罗炳忠愣愣的问道:“殿下,不气了?”

朱瞻墡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道理很简单,朝臣们怎么说是朝臣们的事儿,只要陛下不理他们,那孤就仍然是大明最尊贵的嫡皇叔。”

“陛下要是不信孤,就是朝臣们不说,孤还是自缢留给体面比较妥当。”

“孤跟这帮酸腐文人置这个气,根本没用。”

罗炳忠这才恍然的说道:“殿下,昨日陛下专门差遣人来送了冬服,怕殿下在这大宁卫冻着,陛下还赏赐了不少财货,以表亲亲之谊。”

“金银都是俗物,倒是这冬服,才是亲亲之谊。”朱瞻墡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笑容满面。

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他,这就够了。

罗炳忠手指头抖动了几下,反复斟酌后才说道:“殿下,有人打听事儿打听到我这里来了,据说京师最近兴起了一股子妖风,说陛下是汉王府的遗脉。”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就是殿下是汉王府遗脉,他们倒是造反啊!不敢造反说那么……”朱瞻墡嗤笑了一声,很快便眉头紧皱了起来说道:“不对,这事儿不对。”

“感情这还是个连环套,在这儿等着孤呢!”

朱瞻墡回过味儿来,感情这股妖风刮起来,要的不是陛下的宝座,而是他朱瞻墡的命。

朱瞻墡怒其不争的说道:“看看人家这些读书人的招数,一环套一环,一套又一套,再看看你,你也是进士及第,怎么就想不出这么损阴德的招数啊!”

“真的是损阴德!”

朱瞻墡面色沉重的说道:“厉害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宫中辛密,禁就是坐实,不禁就是任由风力作乱,而后再加上襄王欲夺大位效燕王事。”

“高,实在是高。”

第八百二十九章 什么是天命?

论天命,襄王能不知道谁才是天命所归?

甭管陛下的身世是什么,当下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毫无疑问、无可置疑的大明皇帝,是先帝血脉。

这种风言风语造皇帝的谣言,能打击到陛下的威信吗?

不能。

罗炳忠知道,朱瞻墡知道,朱祁钰知道,大明那帮深谙朝堂政斗的大明朝臣们,自然也清楚,他们之所以要如此造谣,完全是为了砍掉陛下的一条胳膊,大明尊贵的襄王殿下。

如此一来,在太子仍然不能主持朝政之前,大明的皇帝就得乖乖的待在皇城里,哪里也去不得了。

这还是陛下南巡之后的后遗症,对付不了陛下,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襄王殿下?

朱瞻墡慢慢坐下,眼睛微眯着思考了起来。

罗炳忠有些焦急的说道:“这都火烧眉毛了,殿下怎么又不急了?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急。”朱瞻墡老神在在颇为淡定的说道:“陛下又不是建文君,有那么好糊弄的吗?”

“孤相信陛下,正如陛下相信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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