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81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见深从袖子里抖出一本小册子说道:“根据母亲和稽王府内外的描述,我对着实录做了一个增补,大抵是实录遗漏之事。”

朱见深对实录做了增补,这东西他当然不打算刊行,但是他得写,若是日后有人议论起叔父修史,旁人便不能说叔父诋毁自己的父亲了。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朱见深等大宝之位,修《明英宗实录》的时候,有诋毁之处,正统十三年明英宗选秀四百宫女,可是《明英宗实录》却记载了四千人。

这么明显的错漏,居然没改,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时代,不是诋毁是什么?

朱瞻墡将册子推了回去说道:“拿回去便烧了吧,日后不要与旁人提起,就当没写过,胡少师既然遮掩,自然有遮掩的道理,礼法这块,还是得看胡少师。”

朱瞻墡原则上同意遮掩,有些丑闻硬要拿出来说,损的是皇室的脸面,也是损大明的脸面,脸面这东西有时候不重要,有的时候却非常的重要。

“那便交给胡少师吧。”朱见深没有选择听话烧毁,而是打算交给胡少师,日后若是修叔父的实录,这就是证据。

朱见济看着朱见深那眼睛通红,满脸羞愤的模样,稍微琢磨了下说道:“五爷爷,要不请个敕谕为大哥换个封号?”

稽戾王已经死了,但是他造的孽还在影响着活着的人,朱见深现在在朱见济的面前,多少有些抬不起头来。

同样是爹,同样是皇帝,但是天差地别,这崇王和稽王斗起气来,朱见济一句《我的皇帝父亲》,就能把朱见深给怼的哑口无言。

“这样也好。”朱瞻墡听朱见济如此言谈,立刻就是眼前一亮,这孩子主意就是多。

给朱见深换个封号这个主意,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既是对当年事儿的最后找补,也能让朱见深不会活在过去的阴霾之中不可自拔,这孩子是有才能的,宗室里少数能拿得出手的那几个之一。

稽,观察,当年皇帝给这个降袭封号的时候,意思就是观察观察,现在十年已经过去了,朱见深也逐渐长大了,稽戾王搁这岁数,早就开始广纳宫嫔了。

这换个封号,算是对正统时代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朱见深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但凭五爷爷做主。”

“那我就上奏一封,给你请个封号。”朱瞻墡也没有犹豫,揽下了这件事。

若是要朱瞻墡选,那朱瞻墡一定会选朱见济为太子,这朱见济聪慧通透,而且有手段、有办法、有才智,日后若是太子登基不道,朱见济要是再闹一出靖难,那就是一场天下浩劫。

可朱见济这孩子,志气比鸿鹄还要高,根本无意大位,也不打算在窝里横,而是要出去横,看的书多数也是与海贸有关。

真的有意大位,也不会在陛下面前索要白鹿了。

陛下开海,旁的不提,这皇嗣们的格局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你们看到了吗?那就是这些士大夫们锒铛入狱后的嘴脸。”朱瞻墡的目光看向了牢房之内,钱溥在哀求,萧镃的情绪则是极其复杂。

萧镃很愤怒,愤怒于钱溥背着他干了这么多苟且之事;有些悲伤,悲伤于自己识人不明,悲伤于钱溥不争气;更有果决,陛下已经把台阶铺设到了脚底下,该怎么做他心里清楚;还有凌厉,大义灭亲,亲自处置自己门生的狠辣;

唯独没有怜悯,钱溥咎由自取。

朱见济看着这师徒二人,却摇头说道:“萧镃还能说得上是士大夫,虽然刻板了些,但面对强权和公理两难之事,萧镃还会选公理。”

“这钱溥,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士大夫,就是这样的人,把士大夫这三个字给毁了。”

在大明,士大夫是个褒义词,钱溥显然不配。

萧镃拿起了卷宗开始审问,这是最后一次审结,之后就要移送大理寺研判了,他拿起了第一份,开口说道:“正统四年你入京赶考,欲拜杨士奇为恩师,行炭敬八千两,可有此事?”

萧镃压根就不知道钱溥在拜他的山头之前,先去拜了杨士奇的山头,而且一出手就是八千两!

萧镃拢共就收了钱溥十挂腊肉作为束脩。

钱溥面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锦衣卫这帮鹰犬居然把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了,他惊恐的说道:“有,不过彼时杨士奇权倾朝野,大明官吏,人人都得走杨士奇的门路,我一小小书生,如何免俗?”

诡辩,看似有道理,但其实没有一点的道理。

即便是放在士大夫的价值观里,你既然拜了杨士奇,就不该再拜萧镃了,况且这待遇差的太多了,一个八千两,一个十挂肉。

萧镃权势的确大不如杨士奇,可是文人清贵,不畏权贵才是文人,拜师不看德行学问,看权势?

萧镃不是来跟钱溥诡辩的,他就是在宣读钱溥罪状的,也不答话,既然揽下了差事,这师生情谊,就断了。

萧镃继续说道:“正统六年,你又拜了内府十二监四司八局中的典玺局局丞王纶为义父,年年上贡,可有此事?”

王纶是内府十二监的内官,自古文人宦官势不两立,到了钱溥这里,钱溥认了宦官为义父,这宦官是钱溥的义父,他萧镃又是什么?

王纶早就倒了血霉,在兴安清宫的时候,直接沉井了,死的干净利落,这件事极为机密,但还是被缇骑和番子们挖了出来。

内外廷官员勾结,罪无可赦。

钱溥面如死灰的说道:“有。”

“你倒是很会审时度势,看出杨党不久,便直接投了阉党。”萧镃平静的笑了笑,只不过笑的让人心惊胆战。

“我要是萧镃,我也得严办。”朱见济哭笑不得的说道:“父亲只是懒得翻他们的旧账,当真父亲不知晓?”

这钱溥办得这都是什么事儿?

萧镃作为钱溥的恩师,钱溥有一点把萧镃当恩师对待过?

亏得萧镃还去了红袖招打算救人,但是那地方太招摇,才作罢。

萧镃放下了一摞案卷,拍了拍说道:“正统年间的案卷一共一十六卷,钱学士共计受贿三十六万余两,陛下曾下敕特赦,不追究正统旧案,彼时天道昏暗,追究起来,天下不宁。”

“现在说说景泰年间的事儿吧,钱溥啊,钱溥,陛下登基之后,你还不收手,你真的是在找死啊,你到底是擅长审时度势,还是不擅长呢?”

稽戾王给钱就能糊弄,陛下给钱你能糊弄吗?

陛下自己生财有道,钱对陛下而言那就是个数字,陛下登基,还死性不改,你不死谁死?

“陛下宽仁。”萧镃最近老是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动不动就念叨,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萧镃冷冰冰的说道:“景泰三年,陛下欲亲征南下,你贿赂了泰安宫宫婢,打探到了大汉将军值戍轮值的消息,将消息高价卖给了南衙僭朝,可有此事?!”

钱溥猛地瞪大了眼睛,带着惶恐和不安的说道:“污蔑!师父,学生冤枉!学生从未做过此事!”

萧镃将卷宗猛地砸在了钱溥身上,愤怒无比的说道:“死到临头,仍在嘴硬。”

第八百六十一章 只手遮天贺总宪要做恶人

萧镃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陛下的铁杆拥趸,甚至连忠臣都算不上,如果是忠臣能去改稽戾王三个字为正统君?

但是作为人,他就做不到吃着这家饭,还要砸锅这件事儿。

可是这钱溥,在国难当头,在大明风雨飘摇之际,做出了如此拆屋子的举动,属实是萧镃没想到的。

如果之前两件事儿都能算私事,买通宫婢,兜售泰安宫戍卫轮值,就是公事中的公事儿。

就钱溥干的这么一件事儿,就足够牵连广众,大兴诏狱了,倘若如此,他萧镃也过不了关。

但是陛下并没有宣扬的意思,只是责令萧镃严厉督办,这里面有些卷宗会公开,有些则不用公开。

钱溥小声嘟囔道:“那泰安宫固若金汤,水泼不进,会昌伯精心谋划,这定下的目标,若是不能刺王杀驾,少说也要救走稽王世子,这可倒好,连一只弓箭都没射进澄清坊里,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钱溥的诡辩连朱见深都逗笑了,要掳走他,问过他本人的意见吗?

钱溥大抵就是用不也没出什么事儿,来自我宽慰,进而慢慢心安理得。

“出事儿?能出什么事儿?就你们这些人,能是陛下的对手?”萧镃嗤笑一声,奚落了钱溥一句。

萧镃现在的模样,越来越像陛下忠诚的狗腿子了,但是萧镃本人却没有一点点的察觉。

“景泰九年六月,你和阿剌知院通了联系,而后多次收受塞外银货,这次萧晅案子,你更是居中联系,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了。”萧镃拿起了另外一份卷宗。

这么多卷宗,每一本都是死罪不赦,就是萧镃想包庇,也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钱溥啊钱溥,你就算不是我的门生,也是大明的读书人,可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萧镃不再翻动剩下的卷宗,到这里,必死无疑。

萧镃将扔在钱溥身上的卷宗收回,整齐的放在桌上,怅然若失的说道:“萧晅死的干脆,陛下的意思是斩立决,就是判了,就把你拉到菜市口斩了便是,按照我的意思,你应当送解刳院的。”

“陛下没准,也不打算把你送解刳院去,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没准吗?”

钱溥大惊失色,忙不迭的说道:“这这这,我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啊,不就是红袖招冲撞了陛下去红袖招吗?是我眼拙,可是这眼拙,就该死吗?”

萧镃终于被气笑了,他没有理会钱溥的诡辩,而是闭目长叹说道:“陛下心里揣着大明,就怕你这样的人,成了士子们心里官僚该有的模样,就从速从快,不留后患,趁着还没春闱揭榜的时候,把你给杀了,也算是杀鸡给猴看。”

“陛下到底把这大明天下看的比自己个重要,你不明白,你也永远不会明白的。”

萧镃示意狱卒将案卷带走,移送大理寺,对钱溥进行研判。

“恩师救我!恩师救我啊!”钱溥猛地扑过来想要抓住这最后的生机,但是被两个狱卒拦下。

萧镃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看,走出了牢房,来到了三王监事的地方。

“见过襄王殿下、崇王千岁、稽王千岁。”萧镃俯首说道:“臣审问完了。”

朱瞻墡慢条斯理的说道:“案子是孤办得,孤自然知道此獠可恶,但是陛下延萧晅案旧例,仍从速从快,将影响尽量消弭。”

“倒是萧镃萧侍郎,孤倒是想提醒你几句。”

“陛下向来不看朝臣忠心与否,为大明办实事,那便是有恭顺之心,可陛下这次在都察院的虎口下保住了你,人活着,就要要知恩图报,你晓得吗?”

“晓得。”萧镃赶忙回答道。

都察院那就是老虎,别说官僚了,就是那些超品的武勋们,在之前见到都察院的御史,都是客客气气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贺章,在检阅云贵边方的时候,就跟云南王黔国公府闹翻了,弹劾黔国公府侵吞良田两万余顷,黔国公府只能上奏陈情,最后将两万余顷田还农庄法万余顷,这件事才算了结。

现在的都察院更是铁面无私,办起正事来,那便更是人人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就被抓住了小辫子,痛不欲生。

只手遮天贺总宪,名不虚传,没看陛下要保个人,都得客客气气的商量着来?

襄王继续说道:“日后啊,这翰林院的那些翰林,再鼓噪着说陛下是亡国之君之类的话,孤也不求着萧侍郎驳斥他们,是真的不希望看到萧侍郎再一起起哄了,孤是怕陛下看了寒心,这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萧镃回答的非常果决,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这朝中派系林立,陛下保了他,他就算是打上了皇党的烙印。

之前萧镃是拒绝做皇党的,现在他就是铁杆皇党了,之前还觉得做皇党是幸进,现在看来,这做皇党没什么不好的,投献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那就成。”朱瞻墡站起身来,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刑部大牢。

“就只是斩了钱溥,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些?”朱见深出了门,才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换成他,他绝对不会如此放过钱溥。

朱瞻墡笑着说道:“是便宜他了,可谁让他是翰林院学士呢?只能这么便宜他了,陛下不愿意这件事一直折腾下去,没完没了,闹得时间越久,对大明越没有好处。”

“长大了,你就懂了。”

太子、崇王、稽王这三王之中,最像陛下的不是太子和崇王这俩亲儿子,而是稽王,就这股狠劲儿,就不是太子和崇王有的。

这个和陛下有杀父之仇的稽王,和陛下却是最相像,也不怪陛下宠爱了。

稽王是第一个到讲武堂旁听的宗室,同样也是第一个扈从陛下南下的宗室,更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和崇王一道处置政务,督查疑难杂案。

这种偏爱,大抵就是太宗文皇帝常言的汉王类我的偏爱吧。

朱瞻墡为朱见深另请封号的奏疏,很快就由文渊阁转呈了陛下。

朱祁钰拿到奏疏之后,细细看了之后,对着兴安问道:“濡儿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兴安赶忙说道:“还差十个月十五。”

“一转眼,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都快成丁了,那是该给他改个封号了。”朱祁钰观察了这么久的朱见深,这孩子没长歪,那自然得给个正经的封号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把胡尚书找来,这封什么好,让胡尚书也给参谋参谋,朕正好找他算算账!”

“算账?”兴安一脸莫名其妙的说道,这算哪门子账?

朱祁钰笑着说道:“这贺章本来就是个寻常御史,被胡濙这么一顿折腾,倒是变成了棘手人物,连朕都奈何不了他了,这不得找胡老倌算算这笔账?”

他看似在骂,其实在笑,他对贺章的蜕变和表现是满意的,也就是说说而已。

朱祁钰从来没有在私下的场合里,调侃过贺章只手遮天,这是尊重,尊重贺章那条胳膊是为大明丢的,他觉得只手遮天,是个烂梗,但是看贺章似乎毫不在意,也不知道贺章怎么想的。

以现在贺章的权势,只要表现出对这个外号的不满,自然有人为他清扫,不会有人再提起。

胡濙还没到,贺章倒是先到了。

“你快些说,待会儿胡尚书就过来了,你们俩这见了面,别厮打起来。”朱祁钰示意贺章平身。

“胡尚书?陛下说的是胡濙胡少师?”贺章起身落座之后,才疑惑的问道。

朱祁钰点头说道:“然也,朕叫习惯了,便懒得改了。”

贺章这才赶忙解释道:“胡少师对臣有提携之恩,臣不敢对胡少师有不敬之处。”

这就是胡濙手段高明之处了,折腾你,你自己折腾明白了,还得对胡濙感恩戴德,这种手段,贺章是真心怕了,斗不过就加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识时务为俊杰,他现在年年过年都要去胡濙府上拜年的。

“臣这次来,是来请罪的。”贺章这才说明了来意,他是来道歉的,毕竟在朝堂上,陛下给了他脸面,现在人少,赶紧跪下给陛下磕一个,才是要紧事。

“贺总宪为国为民,何罪之有?不必请罪的。”朱祁钰笑意更甚,示意兴安给贺章换杯热茶。

贺章这才松了口气,这趟应该来!

你看兴安大珰都用冷茶明示了,这请了罪才算是换了热茶。

胡濙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进了御书房,先是见礼,而后定眼一看,是贺章,这嘴角便抽动了两下,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京师人人都说贺总宪只手遮天,起初某还不信,某听说贺总宪前几日在朝会上,耍了好大的威风,连陛下都得和贺总宪好说好商量了?”胡濙坐定之后,这话直接都撞到了贺章的眼跟前,一点都不带客气。

“这不今天就赶忙来请罪了。”贺章一看胡濙发火儿,就赶忙解释了今天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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