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187章

作者:素罗汉

过了喜峰口,就相当于回到了家——驻守在宁锦防线的关宁军尽管有大批骑兵,但是这支消耗了明廷最多军费的军队,早已失去了和后金兵野战的信心和能力,所以关宁军并不敢从那一串堡垒里冲出来,攻击近在咫尺的喜峰口。

根据前线特战队员侦查到的情况以及历史记录,钱铁山认为,到月底,穿越众这边就可以考虑全军出发了。

……

历史上的己巳之变,最后一支退出明国的后金部队,是后金贝勒阿敏的部众。

就在三月中旬这几天,阿敏会被皇太极派去把守后路走廊地带的一系列城池:遵化、滦州、迁安、永平。于是阿敏分兵把守各地之余,便以最靠近喜峰口的永平城为基点。

到了五月中旬,阿敏见前方一系列城池都被孙承宗率领的勤王军一一攻下,于是他便杀光永平城里投降的汉官汉民,带着财宝出冷口关扬长而去。

不过阿敏的这一走,也为他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当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喇登基为汗时,设了四大贝勒,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

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继承汗位。

然而与皇太极同级的三位贝勒,在一开始权利极大,四人一同主持朝政。这期间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人和皇太极矛盾极深,导致后者一直在试图铲除这二人,统一皇权。

这一次奉命守卫大军后路,其实就是皇太极给阿敏挖的大坑。

因为当初皇太极下令时,是要求阿敏守住这些城池,最次程度也要保住距离喜峰口最近的永平城,以便在明国内陆扎一根钉子进去,下次大军入关,就轻松多了。

然而这就是搞笑的:后金大军既然已经全部出关,留下阿敏的部众和一些心怀叵测的降人,怎么可能守城?

明军虽说野战不行,但是大军围城,打这种慢悠悠的城池攻防战,那八旗兵是肯定没胜算的。

于是一向桀骜不逊,专横跋扈的阿敏,毫不在意皇太极的脑残命令,在孙承宗率领各部同时攻来之时,大摇大摆撤兵出了冷口关。

然后阿敏回去就完蛋了——皇太极乘机利用此事,经议政王大臣会议,给阿敏砸了十六条大罪,其中就有“丢弃永平,残杀降民”“使恶名扬于天下”之罪。

这个罪名是很合理的。1630年的后金,其实和一鸦初期的英国人很像,虽说和汉人在打仗,但依旧处于一种小心试探的心态中。

皇太极这次入关,不但多次写信给明朝廷各种忽悠,还假惺惺地招降了多坐城池的官民,有点像本子当年侵华初期的做派……可惜八旗兵口袋里没装糖果。

所以屠永平城这一条,就成了阿敏头上的黑锅,最终导致他被圈禁而死,和他生父的下场一模一样。

第439章 老孙头

在介绍了战役背景后,陆战队司令钱铁山指出:现在虽说距离历史上阿敏退出冷口关还有整整两个月时间,但是穿越众最好就在三月底四月初这个时间段,对清兵发起进攻。

因为从三月底开始,孙承宗率领的反扑部队就会从蓟州开始集结哨探,然后从东西两面展开兵力,最后在五月份大举进攻,左右合围,一举将守在几座城池里的后金骑兵都赶走。

钱铁山的计划得到了与会人士一致同意:抢在明廷的“光复大军”收复失地前砍下足够数量的鞑子脑袋,这本来就是既定路线,没什么可犹豫的。

穿越众可不想和那帮勤王部队有什么瓜葛。这群人看似人数浩大,实则来源复杂,争功诿过的本事强劲无比,沾上就是麻烦。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盘踞在天津卫的北上部队,继续了一系列紧张的战前准备工作。

这些工作不光包括了储备大批补给品,新来的三百名士兵也抓紧时间开始骑乘特训,马休人不休,一个个绑在马背上颠得肠子都吐出来了。

这三百人虽说在计划中是不用上战场的,但是作为战役总预备队,成员学会骑马是必须的,至少也要达到骑马步兵的档次才可以。

在这个过程中,曹总兵还和一位朝廷大佬打了一番笔墨官司——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总督京城内外军务,孙承宗孙老倌。

话说某位总兵打着勤王的旗号赖在天津不走之后,一开始京城那边也没在意:己巳之变中前后聚集在京师附近的勤王兵马号称有四十万,实际上二三十万人还是有的,这中间各地军将混杂,也没人注意到名义上只有几百兵的某南方总兵。

这个情况在三月份之后改变了。

由于后金大军撤退,京城开始陆续开放各门,于是兵部和各地的信息传递密度又恢复到了往日水准。

这样一来,被崇祯火线提拔成兵部尚书的孙承宗同志,在不久前终于注意到了曹总兵——天津的报功单子来了,上面有文官的署名,这说明功劳都是真的。

于是孙老倌就顺手下令:着漳潮副总兵曹某即刻带兵前来京圜处听用。

然后过了几天,曹总兵的公文来了。公文是这样说的:由于之前和鞑兵死战,曹总兵亲身上阵,“身被七创”,血流一地,这才砍了十几个鞑子脑袋,所以总兵此刻正在养伤,行动不便。

再加上这边南人士兵太多,水土不服大部病倒,所以暂时不能来京圜参加会战……曹总兵承诺,一旦身体有了起色,立即来大人麾下听令。

正常来讲,孙承宗看完这道公文也就过了,然而事情不是这样的。既然曹总兵在天津的公文来了,那么其他人的公文同样能来,这中间还包夹着一些私人信件。所以老孙头很快就把曹某人在天津干了些什么都搞清楚了。

如此一来,老孙头就对这位曹将军充满了兴趣——不远千里浮海而来,到站后却在天津逗留不动;说是来勤王,却大做买卖至皇上于不顾,说是来混日子,却又带兵偷袭了鞑子……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

好在老孙头经验丰富,脑筋一转就自以为看破了曹总兵的心肝肺。

老孙头对付军阀,确实是有丰富经验的。

就在不久前,当袁崇焕在京城城门楼上被崇祯拿下时,站在一旁的袁崇焕亲密战友、辽西将门集团核心领导、明末卖队友达人、辽晌集团分赃大佬、食人魔祖大寿同志,同样是“双股战战”“汗出如浆”。

接下来呢?祖大寿同志前脚从城门下来,后脚就带着手下大军跑路了……是的,祖大寿再一次发挥了关宁军的祖传手艺,在关键时刻卖队友跑路了。

这一次卖掉的是皇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早先一直督师蓟辽,主持修筑了关宁锦防线的孙承宗,赶紧写信劝住了已经跑到半路的祖大寿。

然而即便这样,祖大寿同志就此待在蓟州,终明一朝,再也没有踏入过京城半步。

所以说,几乎半辈子都在和辽西军阀打交道的老孙头,还是对军头的心思比较清楚的——和朝廷打交道的同时,随时保持着独立性,稍有风吹草动,爷就不伺候了。

所以双方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孙承宗现在自认为对曹总兵这个前海寇还是有研究的:和祖大寿之流都是一路货色,比起祖大寿来,曹某人无非是军阀作态更加露骨一些罢了。

另外,让老孙头对曹总兵格外感兴趣的还有一点:阔绰。

在老孙头的印象中,除了每年吞掉大批朝廷岁入的关宁军之外,这遍天下的武人,就没有不是穷鬼的。

军将们有的是为了养家丁,有的干脆就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过奢靡日子,所以大肆克扣普通士兵粮晌,导致部众战力低下,毫无斗志。

然而从最近老孙头接到的一些情报来看,这位从南方来的总兵,所到之处商贾景从,南货滚滚而入,俨然是一位当代陶朱的架势。

所以老孙头就想和曹总兵多接触一番:独一无二,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军头,从长远来看,是要比关宁军更值得探究的人物。

于是孙老头便提笔给曹总兵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很对军阀胃口:老孙头不但对草莽出身的曹某人温言勉励,还郑重对这种千里浮海勤王的精神表示了赞赏。

与此同时,老孙头在信中还许下承诺:只要曹总兵能在后续的勤王战役中再立新功,那么他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将军请功,这是朝廷肱骨应有的待遇。

结果老孙头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件,最终换来的,却依旧是曹将军那一套说辞,只不过更加客气了一点:待手中南兵痊愈,曹川必提兵北上,和鞑虏决一死战,以报学士大人厚爱云云。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孙承宗也就没有办法了。朝廷之所以能调动天下军队,靠得不外是粮草饷银。现如今这姓曹的既然不缺银子,那么孙承宗也不可能调得动这支部队,人家想赖在天津多久都是可以的。

于是双方的第一次接触就这么草草收场了——老孙头统领几十万大军,没功夫和曹总兵再耗下去。而穿越众这边同样在做战前准备,大家都很忙。

……

匆匆一晃,十天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三月二十五日这天,老校场上旌旗招展,方阵竖立,一千名帝国士兵和土著骑兵组成的混合部队,士气饱满地参加了誓师大会。

坐在点将台上的曹总兵和新任的飞虎营营官张中琪,分别发表了讲话。

讲话内容很庸俗,无外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将军大人一定不会亏待大伙,要银子有银子,要官职有官职——曹将军承诺,今趟事了,飞虎营不会解散,大人还会花银子养着大伙,天天洗澡吃猪头肉按时发饷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校场上一片欢呼。

土著士兵对这一套说辞深信不疑。这段时间在飞虎营的遭遇,令让他们对曹总兵兑现承诺的能力有了深刻的认识。所以今天的老校场里,杀气震天,怒吼连连,士饱马腾,大伙就等着去杀鞑子建功立业了。

土著士兵的心态转换连他们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一开始这些人以为自己是缩在后方,随时能跑路的那种辅兵。结果在这个完全不同的军营里训练作战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的跑路能力大大增强了,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恨不得去干几个鞑子来下酒……

明人不懂得什么叫做军队组织能力,但是他们实打实感觉到了自己能力的提升和心态的变化,这些在今天的校场上,都转化成了明军最缺乏的,和敌人作战的信心。

于是乎,在最后的口号声完毕后,千人……大军开拔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实在誓师大会之前的一天,由五十辆大车组成的补给品运输队,已经提前出发了。

从天津到北边的燕山余脉,距离是150里。大车队按照计划,将会在不受到骚扰的情况下,一直在两地穿梭,给部队提供补给。

这样一来,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否则飞虎营的士兵就可以全体投入作战,不用再来回载运粮草。

从校场出发的大股骑兵,当天晚些时候就在半路超过了大车队,径直往北方赶去。

这一次的勤王军,明面上是曹总兵亲自出马,实际上张冬东出城转了一圈后就回去了。他的长项是坐镇中枢和各方势力打交道,行军打仗和他没关系。

真正负责指挥部队的还是钱铁山,新来的张中琪,会作为明面上总兵的副手接管飞虎营。战后他会拿着功劳换一个高阶武将军衔,以方便日后逗留在北方。

整个队伍出发的顺序,是按照特战队—飞虎营—近卫营这样陆续出发的。

飞虎营的编制虽说还是五个百人大队,但是这一次出发后,队伍之间明显加强了沟通,士兵们被告知,大家随时会集合成一个整团作战。

然后在出发后的第二天一早,飞虎营就全体冲进了北方的燕山余脉。士兵们开始在电台指挥下,分散开大肆搜山,毫无顾忌——八旗主力已经出关了,这时候还顾忌什么?

第440章 三屯营

三月二十八号晨,飞虎营突入山区的第三天。

玄诚子正了正头上的道冠,捋捋颌下长须,心中默念一声“无量天尊”后,伸腿迈过高高的门槛,跨进了碧霞宫大殿。

恢弘堂皇的大殿中,站着一些身穿奇怪绿袄的“香客”。

这群军汉中唯一一名身着明国武官袍服的人,此刻正背对玄诚子,仰头打量着碧霞宫中供奉的正神:碧霞元君。

“将军,喝口山茶吧。”

玄诚子来到施主身后,侧过身,露出了后边端着茶盘的小道童。

“哦,还有茶啊,多谢道长。”

这位武将转过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后,不由得点点头:“茶不错,别有风味。”

玄诚子道长微笑着解释道:“此茶乃老道祖师所传,制法独特,往日里,山下的大将军都喜喝。老道小时听师傅说,就是当年的戚大将军,也是经常来殿里喝茶的。”

“呵呵,了解了解,蓟镇官兵常来此地拜神仙,这个本将都知道。”

武将说到这里,伸手从怀中掏出几个闪亮的银饼子交到老道手中:“好歹也算是半个蓟镇的人了,咱爷们今天也不例外,呐,这是香火钱。”

“无量天尊,老道谢过将军。”

“呵呵,老道,别忙谢,本将还有些话问你。”

“还请将军示下。”

“嗯,你可知道,这山下军城里的鞑子,有多少人哇?”

“总数在五六百人上下,俱为骑兵。”

“彼辈与左右邻可有来往?”

“近几日东去的多,西来的少,每日总有两三骑过路。”

“呦呵,老道,我发现你很有感觉啊?”

“不瞒将军,自从山下被鞑子占了后,老道日夜观望,无日不在祈盼天兵归来。”

“很好,本将向你保证,用不了多久,你又可以收香客的供奉了。”

……

整个燕山走廊的地形是这样的:从京城往东,过了蓟镇这个两山夹道的窄口后,就是长宽各有40里的遵化平原。

继续往东过遵化平原,地形会急剧收窄,变成一段长80里,平均宽度还不到一里的山区要道。

这段要道左通黎河,右通滦河,水陆并行,极其重要。

出了这段窄道后,便是另一块滦河平原。此地已经靠海,紧邻秦皇岛,北边是一系列包括山海关,喜峰口在内的险关要隘。

总之,整个燕山走廊的地形就像一个哑铃,两头是平原,中间是一根细杠。

穿越众这一次的战役计划,将会从哑铃的正中点开始破局。

至于说哑铃的左边,由于被鞑兵据守的遵化,距离明军盘踞的蓟镇只有区区八十里,双方此刻正在紧张对峙中,所以穿越众就不打算去趟浑水了。

留着遵化,让两帮人互相牵制,给穿越众收拾哑铃右边的鞑子腾出时间,这是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这样一来,位于哑铃正中的战略要地三屯营,就成了穿越众第一个要拔掉的钉子了。

蓟镇的治所,在明初时是安排在狮子峪的。到了明英宗时期,由于和北方游牧民族的矛盾开始激化,边军守御压力增大,于是时任蓟镇第七任总兵的胡镛,便移镇位置更好的三屯营,从而开创了三屯营186年的镇治基业。

三屯营是燕山走廊中段的一处丁字路口。

此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常年以来都扼守着北方蒙古族进贡的贡路:“去喜峰二舍矣……左山海,右居庸,而绾毂其中,以要贡路示重。”

三屯营这个路口,走北边的山路,距离喜峰口只有二舍,也就是六十里路。

位于哑铃窄道正中间的三屯营,距离东西两边的山海关和居庸关路程差不多,正是作为京师北方军事指挥中心的最佳地点“近边则无鞭长莫及之弊,不临前沿则有战略回旋余地”。

这一百多年以来,身为“天下第一镇”的蓟镇历任总兵官,都把治所设在了三屯营城。

从3月25日起,穿越众的骑兵部队北上越过了150里平原,进入燕山余脉。这之后部队散开,细细将方圆百余里的山脉群搜索了一番后,于3月30日,逐渐聚集在了景忠山下。

景忠山海拔610米,脚下就是三屯营城,正好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