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接下来,哈六一脸郑重地又从怀中掏出钱包,然后拉开拉链,从夹层中小心地拿出了一叠纸。
将这叠泛黄的纸张放在桌面上,哈六轻手轻脚展开后,大伙凑过来脑袋仔细一看,却是一张脸盆大小的地图。
“这是?”
扫一眼地图,大致看到了城门、护墙、望台等用墨笔描绘的图形后,顾鸣顿时来了感觉:“莫不是哪家庄子的地形?”
吐一口烟,哈六盯着顾鸣看了半晌,这才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讲道:“安国谷家集。”
顾鸣以及心腹三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好胆!竟是谷家集!”
安国县就在保定南边。自古以来,安国就是北中国最大的药材集市。此地豪商众多,是流金淌银之所。而谷家集由于地理位置正好处于三岔口,又恰好距离安国一天行程,所以承担了不少安国沿线的物流工作。
原本谷家集叫做谷家庄,只是一处普通庄子。可谷家这一代族长是个有眼光格局的,上位后大肆利用优越的地理位置开发各种商业活动,二十年下来,谷家庄硬生生做出了一个“小安国”的名声,从庄子变成了集镇。
如此富裕的集镇,又缺乏官兵保护,自然是周边各路人马觊觎的焦点目标。然而谷家人也不是傻子,有了钱后,深沟高墙,土炮岗楼拔地而起,又从北边的唐河引来活水修了护城河,端地是固若金汤。
之前就有不信邪的大股盗匪冲击过谷家集,也有大股流民做过同样的事。结果除了抢到外围市集上一些杂物外,真正核心的谷家围子,匪伙打不进去不说,反而还折损了不少人手,得不偿失。
所以今天得知这张纸是谷家集的地形图后,顾鸣第一反应,是咬到了铁核桃。可随后他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哈六这厮有绝活,能破门!
瞬间反应过来的顾鸣,心头一片热烈:谷家围子在江湖上名头响了几十年,那里面的金银财货,可是远超一支义鑫隆商队的。
如此一来,只需哈六开了围子大门……这不就是武火墩的翻版吗?
想通这一点的顾鸣,一边用热切的眼光逡巡着地形图,一边口中追问道:“兄弟,怎么个章程?”
哈六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伸指在图上几处点了点,先是一番利诱:“我手下兄弟,在谷家庄子已然做了一年半的马夫,这几处大约就是大小银窖了。”
说到这,哈六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的正门处:“老规矩,我的人用撼地雷炸开谷家围子大门。”
“之后嘛……”哈六无奈地看向了顾鸣:“兄弟人手不够,只好劳烦哥哥你了!”
“哈哈哈!”顾鸣这一刻笑得自然舒爽。
类似于广义帮这种马帮,讲究的是高速机动,来去如风。这种作战模式固然高精尖,但有个缺点:只能吃快餐,譬如抢个自带马车的商队。
可这一次面对的,是拥有巨量财物的小型市镇。这里的财物,不但包括金银,还包括粮食、商货、家具,乃至女人,肉票在内的各种“战利品”。
这种属于菜式繁多的正餐,没有足够的牙口,吃不饱,还全给浪费了。
广义帮人手稀少,哪怕攻破了大门,后续还有很多需要限时的节目:巷战、挖掘银两、四下搜刮财物,装车挑担撤退等等需要大量人手的工作要做。
顾鸣现在心头跟明镜一样。之所以哈六一直都在释放善意,怕是就着落在这笔买卖上了。
“事后怎么说?”
“老规矩,五五分账!”
“唔……”
谈到这里,顾鸣摸着下巴,最后衡量了一番:虽说太行帮出人出力,但进去谷家集嗨皮的关键,却是哈六手中的撼地雷。
用半根烟功夫最终想明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个大课题后,顾大当家也就不再纠结,同样一拳砸在了地图上:“就与兄弟做这一票!”
“哥哥豪气!”
闻言大喜的哈帮主,当即将桌上的先遣图……不是,是谷家集的地形图往顾鸣面前一推:“此图哥哥拿去,这就派人下山去查对。若有不妥之处,咱们也好及时调配。”
“当真?”
哪怕是知道对方手中有独门撼地雷所以有恃无恐,顾当家这一刻也被哈帮主的豪气整感动了。一把收起地图,顾鸣坚定了决心:“兄弟,何时下手?”
“嗯……怕是要年后。”
哈帮主痛快道出了原委:“这撼地雷,一发一千二百两银子。我得赶在过年时,回天津打通关节买一发回来使。”
顾鸣知道哈六在官兵那里打过零工,没想到这厮居然靠这个经历,有了自家独门的进货渠道。想一想后,下山抢劫经验丰富的顾鸣,提出了意见:“动手最迟不能拖过正月十五,否则商队来往,护卫多了麻烦。”
“就依哥哥!”
协调到这一步,在通讯靠吼的十七世纪,已经属于精确协作的战术行动了。
接下来哈六安排了行程:他本人明天就出发去天津,最迟正月十五前,定会带着撼地雷赶回来。他这边会留下二当家图二爷做联络官。
图二爷随即和太行这边的联络官交流了几句。双方最终约定:联络官于正月初八前后,在某处靠近安国的联络点会面。到那时,双方约定好集结时间和地点,大部队在十五前完成集结。
商谈到这一步,今晚酒宴的真正目的才算是达到。时间,也已经是深夜时分。
如此,疲惫不堪的两路人马便草草散去休息。
……
第二日一早,吴法正吴少爷眯着眼,被透过门缝的阳光给照醒了。
眯缝着眼晃了几下脑袋,吴法正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然成了土匪的肉票,在某一间没有窗户,只有门的昏暗柴房里。
侧头一看,矮胖的吴掌柜还未醒,正昏昏沉沉倒卧在草堆里。
“唉。”
原本打算起身透过门缝看看情况的吴少爷,不再有动作。他怕吵醒了吴掌柜。
吴掌柜年纪大了,又连番作战赶路,再加上从昨日起就水米未进,还是睡着的好,免得起来受煎熬。
刚想到这里,吴少爷的肚子便不由自主地咕咕叫了起来。
没办法,忍着吧。门外就是凶残的土匪,吴少爷这时候可不敢提人权抗议,否则被人割掉两只耳朵就不划算了。
昨天战斗,义鑫隆还剩下的活人,统统被土匪捆绑后变成了肉票。
走完夜路,大部分伙计都被关进了山间村落里的驴棚牛棚。只有吴少爷和吴掌柜,身为“高档”肉票,混到了商务单间柴房。
也就这样了。土匪自打昨夜开始就貌似很忙,压根没人在乎肉票的人权和健康状况。直到今晨,商务柴房里都没得到一滴水一粒米。
好在吴少爷知道程序,对于未来,对于自家的小命,倒不是十分担忧。
既然费力绑了肉票而不是一刀砍了,那么接下来土匪一定会联络商号赎人。商号那边得知消息后,也一定会交够足够的银子把人先弄回来。
至于报复,那都是后话了。
以上都是默认程序。义鑫隆这么多年下来,商队失手被俘人的状况也有过不少,自然懂得怎么应对。
只是眼下就需要先苦熬一段时间了。
就在吴少爷靠着墙,默念春秋,试图压制肠胃抗议时,门上响起了哗啦的锁声。
下一刻,破扇门被外间两个拿着刀的健壮土匪一把推开,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逆光出现在了吴少爷眼前。
“怎么,不认得了吗?”
见吴少爷眯着眼没反应,来人轻笑一声:“说话还要把兄弟千刀万剐,这就认不清面貌了啊?”
“火贵!原来是你!”
怒目圆睁的吴法正,瞬间明白了来人是谁。
第690章 北归(十五)
“好你……火贵!”
吴少爷的怒火,仅仅持续了两秒钟。
饥寒交加的身体撑不住虚火。两秒钟,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吴少爷,颓然意识到当下处境,叹口气,双目无神又倒回了柴堆。
相貌平平的火贵,却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见少爷躺平,他了然一笑,弯腰将手中零零碎碎的罐子、篮子和包袱都搁在了地上:“少爷吃点东西吧。招呼不周,想来也是饿了。”
“嗯?”
躺回去的吴少爷这下来精神了。迅速坐起,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个杂粮窝头大口吞咽。结果没两口噎着了,赶紧又抄起地上的水罐狠灌一气,才将干粮咽下了肚。
这边火贵不疾不徐,寻了堆干草一屁股坐下:“少爷慢些吃,不急。”
“哼!”
口里嚼着人家带来的粮食,吴少爷却毫不领情:“卖主求荣,奸邪之徒!”
“呵呵。”
火贵一点都不生气,淡淡应道:“卖主怕是谈不上……各为其主罢了。”
吴少爷闻言住了嘴,开始埋头啃干粮。方才他也是一时气愤,忍不住喷一句。这会见火贵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心知再撩拨对方,弄不好就有杀身之祸。
火贵其实也不在乎这个富家公子哥的态度。他和吴法正拢共没打过两次交道,没什么交情可言。
他来探望的,主要是吴掌柜。虽说火贵一开始就是带着组织任务去义鑫隆号潜伏的,但吴掌柜长期以来委实对他不错,这算是私人交情。
所以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火贵提前带着干粮来了。要知道,按规矩肉票到手后,至少要先狠狠饿两三天,将精气神都消磨完了,绑匪才会给予食水。
就在这时候,几声轻微的咳嗽,吴掌柜醒过来了。见掌柜醒来,吴法正急忙提起水罐,先喂着喝了两口水。
两口水下肚,吴掌柜顿时精神了,自己捧起水罐又喝了几口。
短短几口水的功夫,屋中虽然没人说话,但是吴掌柜已然将场面看了个清楚。
和吴法正不一样。在吴掌柜这种日常处理实务的人眼中,并没有那么仇视火贵。
或者说,在吴掌柜看来,这次主要是义鑫隆和几股匪伙之间的公仇。
匪伙当初花了大心思大毅力来埋火贵这个钉子,自己即便没有收留此人,那匪伙也一定会再想办法派人。
说到底,还是自家篱笆没有扎紧。至于火贵,普通一匪而已。见识过太多人间诡诈的吴掌柜,对火贵有恨意,但没有额外的恨意。
喝完水,抹把嘴,吴掌柜表情平静地道了谢:“多谢火兄弟送食水了。”
升级为兄弟的火贵,面对些许嘲讽,脸上带着淡笑,没有在意而是伸出手,拿个窝头递过去:“掌柜的吃点东西。”
读圣贤书的吴少爷都没有矫情,吴掌柜更不会矫情了,接过窝头就啃了起来。
大约是觉得距离良心满足还差一些,火贵这时又透露了几句宽慰话:“昨夜两家大王讲好了头寸,义鑫隆的几位头面是跟着广义帮走的。二位莫慌张,有我在,必不致受罪。”
火贵这么一说,吴掌柜马上明白了接下来的遭遇:他们几个会被广义帮的人马押送到广义帮自己的据点,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什么时候商号把赎银通过中人交到广义帮手中,什么时候自家就能脱困。
以上这些操作,都是平常不过的流程,在吴掌柜预料中。只不过,他没想到,最终商号的人会被按阶级分离成两伙。
听明白后,吴掌柜停下了口中咀嚼,抬头问道:“这么说的话,伙计们是要留在这太行山过年了?”
“然也。”
火贵掉了一句书袋,然后抖开地上一个花皮包袱,有点献功似的表白道:“细软是没了,不过其余物什大多都在。”
抖开的包袱里,是一堆零乱物件。
这些都是吴少爷和吴掌柜的私人物品,包括私人印鉴、笔墨、纸张、书籍在内,全是不起眼的物件。那种看上去就值钱的,譬如打火机和皮靴,早就被人搜刮走了。
“唉……”
吴掌柜叹了口气:“有心了。”
火贵这时候终于感觉自己功德圆满良心不欠费了,于是笑吟吟捡起几张文稿,一边翻看,口中无意识地补充:“二位年上怕是要蹲几天干窑,有这点文字解闷也是好的。”
“哼。”
方才又抽空啃了两个窝头的吴少爷,这会实在不想看二五仔的丑恶嘴脸。身子往柴堆上斜躺的同时,口中悠悠地呢喃道:“胸无点墨也翻书,仔细拿倒了。”
“我说大少爷,您老都这副模样了,还端臭架子?”
火贵这一下真是被吴少爷的做派给气笑了:“从头到尾都在小看我。”
说话,火贵抖开一张文稿,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念将起来:“上海棉纺一厂,占地百五十亩,轧花、纺纱、织布一应器物俱全,以煤火之力御使,极尽机巧之能事。此工坊计有纱锭万余,青壮织工千余,月产粗细坯布四千匹,立国之基也。”
念到这里,火贵悄然住了嘴。
躺在柴堆上的吴少爷硬忍着没转头。
事实上他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压根没想到火贵这个粗鄙的二五仔居然是识字的……如果吴少爷是穿越的,他会问:这年头匪伙的配置都这么高端了吗?有那么卷吗?
吴少爷不知道的是,被文稿遮住脸庞的火贵,同样也是崩大了眼珠,一幅见了鬼的样子。
一目十行往下扫几眼,然后又换一张文稿看。另一张上,打头几行写就的是:其舰长曰二十丈挂零,铁骨木甲,配健勇三百。其内备有将军巨炮七十余门,三里之内洞金裂石。该舰以煤火大力推水而行,可日航百里,曰福建号,军国之器也。
“咳……咳……”
屋里突然响起了火贵的咳嗽声。下一刻,涨红了脸的火贵弯下腰,收起包袱,捂着胸口,急匆匆往外间走去:“后……后晌就走……包袱我先帮二位收着,免得被人又抢了。”
……
午后,村口。
广义帮哈当家率领着弟兄,与太行众好汉作别。
“好兄弟,一路保重,年后咱们再聚首!”
“定当赴约!只是年后一事点子硬扎,还望老哥哥仔细筹划!”
“放心,这回我尽起山中儿郎,定不教兄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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