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见张中琪叹一口气,低着头再不吭声,情知对方已经软了的冯峻冯阁老,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开始讲大势了:“南海连续发生风暴和大海啸,咱们的补给船翻个不停。立锥堡……你应该也收到陆军司令部通报了吧……那边已经弹尽粮绝,开始煮土人的尸体做干粮了。”
“南洋要是这次立不住脚,咱们整体的二十年战略,至少要倒退五年……这个代价,内阁丢脸是小事,全体穿越者的宏伟目标,都要打折扣……你懂的,所有人的长远收益都少了。”
“南洋现在是紧要关头,在堆资源,这口气一定泄不得。广东那边,一师在轮调兵力打通西江沿线,这事也才做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冯峻说到这里,仰身往沙发背一靠,双手交叠在了已经略微发胖的小腹上,脸上有点揶揄,有点淡笑:“我不懂军事。你是带兵的,你教教我,眼下这个局面,国家如何能够将大战略调整到几千里外的北方?”
张中琪嘴唇动了动,但终归什么都没说,而是又叹了口气。
事实正如冯峻所说。大燕国虽说国势蒸蒸日上,但终归起家时间太短,根基不稳。
沿着大陆海岸线建立工业基地的布局模式,导致大燕国被迫在各地驻军。原本就缺乏的主力部队,被拉成了一条长蛇阵,失去了大范围的机动能力。
就这,快步疾走的大燕国,还在同时支撑两场针对土著的战役……其中一场在远离本土的南洋热带岛屿。
傻子都能看出来,无论是人力还是物资,眼下的大燕国,根本不可能支持在北方大举用兵。
张中琪虽说心底里也是承认眼下的大局,但身为军方一份子,他到底还是不好明确表态。最终,沉默半晌后,他只好咕哝一句:“那也不能放着北虏不管。”
冯峻闻言哈哈一笑,指了指对方:“老张,你这就是偷换概念了。内阁只是说暂缓,不要在今年试图对北虏一网打尽,什么时候说不管了?”
张中琪脸上露出了“老子就知道最终还是老子扛下了所有”的那种难看表情。
不能大举调派军力和资源实施甲级战略,那针对今岁北虏南侵一事,就只能搞吓阻、截击、劝离、抄截等等低烈度的乙级战略。
如果是前者,那么北方大战役一定会由军方最高层派人来指挥。但现在这种缩水局面,说不得就是张中琪来做这锅夹生饭了。
这一刻,张中琪之前隐隐的推断得到了证实。他搓了搓牙花子……“娘的就知道,这姓冯的大几千里找自己浪费口水,就没好事”。
“钱钱没有,兵兵不见,就天津这点人马,想要劝退皇太极,有点难度啊!”
冯峻听到张中琪这没好气的一句牢骚,不怒反喜,因为这预示着,张中琪已经默认了大局,开始考虑战术层面了:“天津屯的钱粮,足够你发动任何小型战役了。别忘了,内阁有报表。”
“至于人手……又不是打正面战场,要多少人?”冯峻说到这里,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但大概率没想起具体人名:“我记得你们不是还养着那些个谁谁谁吗?……怎么,光吃不干?宠物狗吗?”
……
深夜,从招待所出来,顶着头顶璀璨的银河,大燕国北方军事统帅张大人,拒绝了骑马,背着手,低着头,慢悠悠走在回程的路上。
事已至此,完全拗不过阁老大人的张师长,自然是丢弃幻想,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完成自家躲不过去的任务了。
反复回味了之前的会面,张中琪赫然发现,临走时,一旁姚建设不起眼的一句话,貌似才是重点:“事物都是延续因果变化的,不要照搬历史套路。既然当年皇太极被咱们砍了几千个正兵人头去献俘,那现在,我们的态度,皇太极就一定要重视!”“所以。”当时姚建设意味深长地说到:“这次的事,情报系统应该能发挥大作用。”
想到这里,张中琪心下豁然开朗,有了思路。下一刻,当他抬头,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自己老巢,师部大楼。
收起杂乱的心思,张中琪迈步入内。随即,他快步来到战情值班室:今天发生的一切,需要立即和后方陆军司令部取得沟通。
不久后,在一个年轻通信兵指下,滴滴嗒嗒的短波信号,通过楼顶的军用天线,将第一封电报内容传递了出去:已与3号会晤。关于北虏一事,3号态度强硬势大难挡,请求立即做出指示。
看到电文发出去,张中琪顺手点了一根烟,坐下来,开始耐心等候。他知道,无论任何时候,总部都会有穿越众担任值班将军。他本人的呼号是最高等级,南边一经接收,一定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一刻钟后,译电员将电文递到了张师长手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于冯阁老的嚣张,以及后方总部的反应迟钝,张师长实际上已经有了不详预感。但当他看到回电后,依旧骂出了“娘希匹”这个高档词组。
回电只有一行字:“坚持!顶住!陆军部在你背后,你不是一个人!”
“给老子回电。”张师长满脸怒火:“怂了就认,少拿老子顶缸!”
见发报员眨巴着眼睛没有动作,下一刻,张师长语气不善地问道:“让你发就发,愣什么?”
发报员结结巴巴地回道:“怂……怂字,四角号码里没有。”
“去喊你教官!怎么培训的,全是二把刀!”
张大师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战情室。
第二天一早,先是冯峻,然后是姚建设,最后通过电报,再次和后方详细沟通过后,张中琪终于确认了自己的职责: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内,在不接受大量军事资源的情况下,他需要尽全力维护北方稳定,给后方争取时间。
既定目标已经有了,再困难也要完成。
定下心神的张师长,随即将自家的心态调整到了战备状态:历史上,没过几个月,北虏大军就要再次入关。
不管在这个位面,北虏大军还会不会按时到来,张中琪现在就要做准备了。
与各方都沟通完毕后,两道电波再次从三师大楼发射了出去。
两日后的傍晚,一支由二十多匹精骑组成的骑队,自北而南,绕过了天津老城。
虽说骑队中人都穿着半旧皮袍,但仔细看去,骑手却是清一色年轻后生,进退行止也有章有度,不像是寻常江湖马帮。
被骑手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戴着毡帽,看不清面目的中年男人。
最终,骑队绕过了天津老城,径直驶入了飞虎营区。
再两日,一艘冒着黑烟的快船,急匆匆停在了军用码头。
船还没停稳,从内里便涌出了一伙军人。
这些军人服饰杂乱。有裹着绿色军大衣的,也有穿着大明武将服饰的,还有套着皮袍便装的。
从面相上看去,这批军将大多是正值壮年的中年汉子,其中也夹杂着几张年轻面孔,不知是子侄还是亲兵。
跳板刚一放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岸。前脚还没落地,后脚就已经嚷嚷起来了:“快,快,马呢,本将要见总兵大人!”
下一刻,脸上纷纷带着焦躁表情的一伙人,甩鞭打马,急速往营区冲去。
第696章 北方三人组的日常(五)
地点:三师张中琪办公室。
一伙穿着杂乱的军汉进来后,打头一个脸带横肉的矮胖子,人未至,声先至:“大人,可是要攻打后金了?下官愿为先锋!”
耿仲明话音未落,紧跟在旁的年轻军将,瞪着眼用肩膀扛了一下前者:“说好的同为先锋,哥哥怎地如此不厚道?”
说话间,穿着大明官袍的年轻人,弯腰箭步躬身抱拳,沉声说道:“大人,有德全族皆为后金戮。今趟出兵,定要点有德为选锋,必不致令大人失望!”
来的这帮人,自然是大明东江镇余孽了。
四年前,借着二次勤王的机会,携船北上的张中琪三人组,借机与一干东江余孽搭上了线。
当其时,财政日益拉胯的大明朝廷,已然在战略上放弃了东江镇。原本历史上,正面临着补给断绝,内部混乱,四分五裂的东江残部,这一次,被穿越势力,硬生生用海量的资源重新整合了起来。
如今,四年多时间过去了。被江南鱼米养回了元气的东江余孽们,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
这一次,除了前东江镇太子爷毛承禄留守岛上看家之外,其余接到电报的东江将领,都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天津。
“冲动!谁告诉你们要打后金的?”
靠在大班椅上的张大师长,见这帮人群情激昂,无奈摇了摇头,然后扬起下巴,对着孔有德身后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九成也来了啊。”
面相普通,穿着一件脏兮兮军大衣的中年人,正是参将李九成。
紧跟在李九成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神情精悍的年轻人。这人穿着全套大燕国制式将官呢大衣、腰刀,马靴锃亮,却是李九成之子李应元。
这边李九成见营官大人打招呼,急忙携子一并上前行礼:“收到电报连夜就上船了。索性在海河口遇到几位将军,一发赶了过来。”
“呵呵呵,看你们这装束,明显都比较心急啊!”
张中琪扭头,笑眯眯地,和一旁早已坐在那里的一个中年军将对视一眼,然后再转过脸,摆手介绍到:“这是永平春雷营的李副将,和你们一样,也是紧急赶路来的。”
虽说双方的身份都是“客将”,属于老早就被收服的外围小弟,但今天却是初次见面。
一干东江余孽见大佬专门介绍永平李守将,小小吃惊之余,心知肚明这位也是“自家人”。再一想永平的紧要位置,纷纷热情上前抱拳行礼。
一番简单寒暄过后,张中琪再次开口:“按说,大伙赶路都辛苦了,本来要先休息一下的……不过看你们这模样,怕是也睡不着。”
说到这里,张中琪起身:“那就走,先简单通报一下,明天再详细商量。”
随着张大师长移动的身形,屋里一群人纷纷让开道路,跟在大佬身后,出门,下到一楼,鱼贯进入了最宽敞的作战室。
在后世,每当大人物伴随着滴滴嗒嗒的电报声出场,电视机前的观众,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而十七世纪的土著军将,同样对这一幕不陌生……四年时间,足够东江诸将多次秘密往返天津一地。彼辈如今早已对现代化的军事系统有了深刻的认知。
随着响亮的“起立”声,正在作战室里忙乎的年轻参谋们,纷纷立正,向刚进门的人敬礼。
“好了,抓紧时间。”
张中琪进门时,身后除了客将,亦有不少飞虎营高层也跟在了后。
径直走向自己在长条桌顶端的专座,一边摆手示意军将们落座,一边下命令:“赵副官,通报一下当前局势。”
“是!”
众将纷纷落座之际,一个身材壮实魁梧的上尉,拉开了墙壁上的大型挂帘,露出了背后的高比例地图。
这是一张铺满了整面墙壁的北中国军用地图。包括李继春在内的所有“客将”,此刻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努力分辨着上面的等高线和各处军事要点,和脑海中的记忆做着比对。
下一刻,赵副官拿起长长的细木杆,首先指向了地图最北边,在沈阳城画了一个圈:“据总参情报显示,后金大汗爱新觉罗·皇太极,近日频频组织高层军政会议。据信,皇太极欲在今年某个时间点,正式改制,称帝,改元崇德,改国号‘大金’为‘大清’;改族名为‘满洲’;定都沈阳,改名盛京。”
操着一口山东口音的赵副官,说完这段惊人之语后,停了下来,给与会各路客将消化信息的时间。
客将们自然是惊诧的。
谁也没想到,和大伙死斗了这么多年的黄台吉,说话就要改元建制称帝了。
不过再一想,大伙随之释然。
在坐诸人,可以说是最了解建奴的汉人团体。东江镇从老奴时代就和鞑子纠缠不清,某种程度来说,东江镇也算是见证了后金如何从一个依附大明的野人部落,一步步东征西讨,发展扩张到今天这个地步。
按照正常的古流派造反思路,当一个势力扩张到后金这个地步,也就没有回头路了,必须要建立附和规模的内部制度,也就是建制称帝……讽刺的是,通常这种活儿,都是儒家书生们完成的。
一阵集体沉默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貌不起眼的李九成。只见他用手锤一下桌面,紧张地说道:“黄太吉称帝,定要率兵入关大肆劫掠一番,以提振将弁士气,稳皇位!”
李九成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屋里随即响起了一片嗡嗡的交头接耳声。
见此场面,坐在上首的张中琪,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然而,这个笑容,并不是因为土著将领对战略战术的反应能力。大燕国其实不需要这帮军阀当救世主。
令张中琪欣慰的,其实是土著的融入程度。
要知道,不论大明朝廷曾经多么亏欠东江镇,但事实上,东江镇自毛文龙死后,残部就迅速蜕变成了一个个军阀山头势力。
在这种局面下,要让这些充满了戒心的小军阀归心,能第一时间亲身前来参与会议,并且完全信服总参情报,都是四年来,北方三人组乃至其他穿越同僚,花费了无数心血的结果。
对于军阀来说,光提供钱粮,妄图取得话语权,那是傻子才会幻想的事。军阀是随时可以翻脸吃掉同类的狼,不是和人并肩战斗的狗。
所以这四年多来,北方组其实对东江镇的工作量是巨大的。政府部门要负责接收安置大量东江饥民,情报部门不但要组织资源,还要搞各种渗透、感召、魅惑,忙不过来。
管军的张中琪同样不轻松。他控制下的飞虎营正规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特意邀请某个东江小军阀前来参加“战术演习”,展示强大的科技兵种和战力,用以威慑彼辈。
就是这样甜枣+大棒多管齐下,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原本号称十万众的东江镇,如今家属都被移居到了天津周边,乃至于南方地区。
军阀的主力,精简过后,大多经过了一定程度的整编。人数虽然少了,但一线战兵都统一配备了机制铁甲,战斗力得到了大幅提升。
也正是因为自家部下肉眼可见的战力大增,再加上丰厚的后勤补给资源,才令这帮小军阀忍受了穿越众的诸多插手。
如是,四年多时间,穿越众润物细无声。随着飞虎营当世无敌的火枪骑兵团大举成军,最了解飞虎营动向的东江镇军将,这才终于认清了局势,算是从狼驯化成了狗,摆出了真正向曹大帅归附的姿态。
而今天这一幕,从初见到军议,这帮平日里隐隐还有抗拒心态的土著军将,却是从一开始就摆出了马前卒的架势。
张中琪如今位高权重,阅人无数,早不是当年那个超市屌丝了。他很容易就分辨出了东江镇诸将的细微心态变化……就是借着报血仇的机会,改弦更张,彻底拜服。
……恍惚间从思考中转醒过来,发现长条桌两端,穿着各种军服的军人们还在讨论,张大师长终于用骨节敲了敲桌面:“好了,先听完总参的情报再说。”
随着张师长话音,大厅中顿时寂静。山东口音的赵参谋,也再次拿起了教鞭:“总参分析,皇太极一旦称帝,会立即组织大兵团南下入关,规模不会低于己巳之变时的;时间空档,不会超过一个月,否则就失去了借势登位的效果。”
“那总参的情报有没有透露,黄台吉到底何时登基?”
问话的,是一脸沉重的李继春。而这一关键问题,明显也是在坐各位最关心的。
“这个问题,总参也回答不了,因为皇太极本人也还没有做出决断,咱们的细作自然也就不知道喽。”
长长叹了口气,张中琪再次意识到了穿越人士最不愿见到的局面:改变的历史越多,全知全能的本事就会失效。
“现在只能是推测。”
张中琪先讲出了原本的历史节点:“皇太极会在农历四月称帝,五月南下。”
“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看到一众东江军将脸上的兴奋表情,张中琪无奈又叹了口气:“再次重申,这只是推测。另外,大帅如今正率主力在清缴南蛮,北方腾不出手,不会像己巳之变时那样,有大军来援。所以……这次咱们总的战略,还是消停。”
“怕什么!”
没想到的是,张中琪的话语,不但没有令某些人沮丧,反倒激发了彼辈凶性。
下一刻,矮胖的耿仲明满脸通红,跳将起来大吼,差点蹦到桌面上:“只好众家哥哥凑出八千精锐,再有飞虎营三千枪骑压阵,咱们就和鞑子干了这一铺!不死不休!”
“此言无差!”
“正该如此!”
“还是照前番所议,弟来做选锋!”
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帮本应缩头颅、辩进退的军阀化身为战争狂人,张大师长眨巴了几下眼,顿时大怒拍桌:“混账,有组织无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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