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入营,找到管外联的副所长,符有地先交办了文件手续。接下来,副所长告诉他:去广州的船还在备货,要过几天才能出发。
符有地倒无所谓,领了号牌,自去分配的宿舍休息不提。
如此修整了两天,符有地原本打算去西贡城中再转一圈的,结果副所长跑来说码头上工期紧,缺人,叫他明早去帮忙。
帮就帮呗,天下管教是一家。
第二天一早,揣起祖传……琼州二看配发的黑皮鞭挂在后腰,符有地出门,踩着集合的点,去操场汇合了本地管教和持枪看守,领了一队苦役,押着去了码头。
码头工作枯燥无聊,就是监督苦役去货仓运货,然后将货物运至货船舱内。
今天苦役搬运的是本地特产:稻米。
纬度更高的大明传统产粮区,由于小冰河时代的来临,粮食连年大幅减产。而位于热带地区的湄公河平原,虽说也受到气候影响,但损失并不高。
粮食,是大燕国在南亚占领区最重视的大宗货物。
没有足够的商品粮兜底,就支撑不起国内越来越多的产业工人。穿越众在大明致力推进的工业化和人口大迁徙,就变成了笑话。
所以,当初从占领西贡的第一时间,紧跟在枪炮的烈焰之后的,就是周边土地规模化的粮食种植改革。
今天扛着稻米袋的苦役,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曾经反抗“土地集约化”的原农田所有者。
“啪”的一声过后,一个正推着小车的苦力,后背挨了一鞭子:“给老子精神点!”
打他并不是因为偷懒,而是规矩。
琼州二看的规矩:新人入列,再恭顺的,最少也要挨一鞭子认识管教,上不封顶。
符管教这个人,性格有点媚上,相应的也就有点苛下。所以条例中各种收拾犯人的方式,他统统执行得比较到位。
所以哪怕今天是在西贡,哪怕是临时帮忙,在符管教看来,既然上了工,规矩就要执行。于是符管教看管的这一队劳役,每人或多或少都挨了几鞭子。
随着鞭子抽下,挨打的劳役,光着的脊背上顿时出现了一条渗血的红印,赤裸裸控诉着燕帝国主义的暴行。
然而劳役本人却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反而低头加快了推车的速度:任何反抗管教,或者被看守判断为反抗管教的行为,都会遭到第一时间射杀。
就这样符管教又在码头帮了两天忙。到了第三日,他终于收到消息:明日发船。
当天晚些时候,符有地做完了今天最后一项工作:将管辖的劳役人员,统统赶进了船舱。
有过一次经验的符有地知道,这是再次发往立锥堡的船队要启航。这几天他已经在码头上观察清楚了:有大批的建筑材料、机械设备已经装了船,今天的劳役人员是最后的“货物”。
第二日清晨,收拾好行礼的符有地,作为搭船乘客,登上了一艘回广州的运粮船兴安平号。与此同时,一支数量达到十艘的大型船队,升帆起航,出港往正南方向驶去。
今天毫无疑问是个繁忙的日子。就在符有地等待兴安平号启航的档口,港外又驶进来另一支大型船队。
这支船队的数量也不少,有八艘之多。
从第一艘靠岸的船舱里涌出来的,是背着挎包的工装人士。符有地一看装束,就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内地来的移民。
就在这时,兴安平号所在的三船编队,锅炉升足了压力,船队在缓缓震动中启航了。
随着船队渐行渐远,从越来越多的靠岸船只中涌出的移民,像灰色的蚂蚁群落一般,渐渐消失在了符有地视野中。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符有地搭船出航,目的地广州。
由于从西贡到广州的航道如今早已是熟路,所以船队出港后,便升了满帆,借助难得的顺风,沿着安南海岸线,全速开始北上。
身为船队的领航旗舰,兴安平号运输船,是去年最新下水的蒸汽机帆船型。铁肋木壳,排水量八百吨,满载排水量超过一千吨。
在后世,三千吨以下的运输船,通常被划为内河型。敢跑大洋载货的,没有十万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世界最大油轮,八十万吨,甲板比航母都长。
可在十七世纪当下,一千吨的兴安平号,就是世界级的海洋运输船了。由于铁肋木壳自重轻,所以尽管吨位不是最大,但实际载货量是要超过一千五百吨级的老式帆船的。
身为船上唯一一位搭船的乘客,符有地等到船出了港,运行平稳之后,便去寻船东。
和带有数字舷号的“国企”运输船不一样。像兴安平号这种传统船名,通常意味着这艘船是私人所有。
虽说符有地不清楚这艘船的具体价格,但经常在码头监工的他知道,这种带蒸汽动力系统的新式运输船,少说也要十五万两银圆以上才能买到,这还要和帅府关系相当妥当才可以。
哪怕是按照传统,这艘船由几个船东共同入股,那其中任意一位,对于符有地来说,也都是天文数字身家的大土豪了。所以他第一时间去拜会了船东。
船东姓林,叫林保全,福建福宁州人。留着短发的林船东,五十多岁,穿着简单,和和气气一老头。
见搭船乘客前来拜会,又穿着公务员制服,老头也是乐呵呵倒了福建产的上好茶叶,请符管教喝茶。
不想这一喝,居然耗了好久……林船东在得知符有地居然去过立锥堡公干过后,大吃一惊,详细打问起来。
原本符有地也是不打算细说的,结果林船东看出他的顾虑,便拿出自己的身份件:福建船舶业商会副会长。
见到熟悉的体制内证件,符有地知道这位是大人物了。放下心来的他,这才讲了一些立锥堡的情况。
林船东极其认真地听完后,也没有再多问,而是非常客气地将符管教送出了舱,并说回头再请符管教喝茶。
然后在第二日,船东果又派人请了符管教喝茶,话里话外还是在打问立锥堡的情况。
符有地当然知道大阔佬打得什么主意。现如今在曹氏地盘,开拓投资这种话题早已是公开讨论的“显学”了。
然而知道也没用。符有地穷鬼一个,根本掺和不起这种事业。于是他只能将自己在立锥堡的见闻当作谈资,每天蹭茶之余说一说。
像兴安平这种商业运输船,通常都是经济航行。顺风行帆,逆风烧煤,航速大致恒定在六节左右。相比传统风帆船只,蒸汽船不光是速度快,更重要的是,蒸汽船只航速稳定。
这样一来,兴安平船队每日的大致航程也就能推算出来了:6节乘1.8公里乘24小时≈260公里。
于是,出发后的第五日,一路北上的兴安平船队,出现在了一千公里外的顺化港外海。
顺化是安南南方首府,早先被阮氏统治超过百年。
两年前,安南北方权臣郑梉在穿越势力协助下,尽发大军南下至顺化一线与南方阮氏决战,最终取得胜利,占领顺化,放逐了阮氏一族,名义上统一了安南全境。
如今,两年多时间过去了。在这期间,顺化在穿越势力的资助下,大力投资基建,已经变成了安南中部的重要中转港口。
所以,理论上来说,兴安平船队来到顺化后,是要进港补煤补水,修整一下再走的。
然而,符有地和林船东问询出舱观望后,就知道这次进不了港了:顺化南边大约二十里的海岸地带,枪炮轰鸣,烟火四起,有兵马正在厮杀。
“是越人内残。”不知何时摸出一个望远镜的林船东,仔细观察了一会后,脸色阴沉地放下了望远镜,对身旁的大副说道:“升帆,去升龙府。”
第713章 收线(五)
从顺化至升龙府(河内),距离就很近了。海路取直线航道的话,四百公里就能到红河口。
这点路,对于蒸汽船队来说,不到两天航程。七月五日凌晨,船队驶过了北部湾大部,按计划抵达了红河口。
在这个位置,看到挂着曹氏认旗的巡逻舰,船队之前隐隐浮现的一点危机感终于消失了。
根据“抚远号条约”,红河口,已经属于大燕国南洋舰队的日常巡逻范围。
事实上就和清末的长江一样,孱弱的安南水师这之后完全无法阻挡优势海军的侵蚀。如今整条红河的管辖权,都在大燕国海军手中。
红河口距离升龙府,就只剩下一百公里的内河航道了。
到这个时候,也不用再吝啬什么。心中有事的林船东急于赶路,下令锅炉升压,将最后一点燃料都投进了炉舱。
和所有管控内的大江河一样。古老的红河在当初条约签订后,就得到了疏浚航道等一系列通航工程的改造。
连夜上溯的船队,沿着安全航道,跟随灯光浮标,很轻松就在凌晨之前到达了升龙府外。
天光破晓后,候在港外的兴安平船队顺利入港。
船队靠岸的第一时间,补煤补水之余,林船东就打发了二副进城,而后又打发了懂安南语的水手去码头打探消息。符有地则陪着林船东在舱内,茶饭不思,焦急等待。
按理说,像符有地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可能清楚安南国局势的。可架不住林船东是内行,所以这两天下来,符有地对安南国情也是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至于为什么林船东对安南局势格外关心,那也是有原因的:林船东是最早一批投靠穿越势力的明国土著。这些年下来,林船东因为抱上了曹将军大腿,从而身家和社会地位都在暴涨。
可有失就有得。既然上了船,那么也要相应的承担风险:投资安南就是林船东“响应国家号召”的具体表现。
林家在安南是下了重注的。不但投资了荔枝园和稻米基地,还与人合伙办了水果罐头厂。
所以发现安南国又开始内战后,林船东便急急赶到升龙府来打探消息,生怕自家产业在战火中遭受损失。
就在等待这期间,消息源源不断汇总而来:原本被驱除的南方军阀阮氏,日前突然在西贡聚兵,重新竖起反旗,反攻祖地。
据说,南方重镇顺化已在日前被里应外合攻下,重归于阮氏之手。
也有一说,是顺化还未被攻下,不过也是危在旦夕。
据说,安南丞相郑梉,已于昨日点齐兵马,率军南下平叛。
一上午时间,各种消息纷纷乱乱而来,不知真假。
就这样在码头上候到正午时分,早先下船的二副,终于领着一个身穿新式军服的年轻人上了船。
见到年轻人,林船东貌似终于放下了心,哈哈大笑着给符有地介绍:年轻人名叫林奉,是他族弟之子。
林奉之父林保安,是和林船东一起打江山的搭档。二人一个在族中行五,一个行七。现如今两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新派士绅,一个平日里负责船队商贸,另一个负责在福建坐镇。
林奉这个独子,正是其父彻底投靠曹大帅的凭证。
新派工商士绅送进体制的优秀子侄辈,那就相当于内门弟子,是妥妥的自己人。这一类年轻人在体制内,通常升迁都非常快。像林奉虽说年纪轻轻,却已是大燕国驻安南国使馆的二等武官了。
见面略一寒暄,心急的林船东便问起越人内战一事。
年轻的林武官闻言却只是神秘一笑,然后告诉自家伯父:“事关机密,伯父还请稍安勿躁,此事尽在掌握。”
见自家伯父还是有些担心,清楚其心思的林武官无奈又安慰一句:“就算家中产业有损失,事后也定有安南人财货补偿……大帅何时让自己人吃过亏?”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保全再不明白某势力在下大棋,就枉为老牌走狗了:“看我,着相了。”
“老糊涂了,老糊涂了。”拍拍自家脑袋,林船东心情一放松,就回归正常了:“此事再也休提,好侄儿且随我医了肚饿。”
听伯父要请客吃饭,林武官却是急忙推辞:他近日公务繁忙,今天来船上做解释是临时抽了时间的,现在必须要赶回使馆。
林船东见事已如此,只好嚷嚷着同去……林副会长这种高地位的社会人士,是有资格在使馆区内住宿的。
顺便,考虑到符管教还会再去立锥堡,值得投资,于是林东主一并邀请了好运气的符管教,再次蹭车,蹭饭,蹭高档招待所。
安南使馆,符有地作为体制内人员,当然是知道有这么一处的。不光如此,他还清楚,安南使馆是“外交部”这个衙门的地盘。
根据当年签署的“抚远号条约”,升龙府在城东划出的一处民巷,便成了大明国的使馆区。
这之后,使馆区开始大兴土木,有力拉动了当地经济。
现如今,使馆区早已建成。符有地坐在马车上,通过北角门进了升龙府这座大城后,很快就踏上了一条独特的红砖马路。
看到这独一无二的红砖马路,以及道路两旁高高的围墙,符有地知道,使馆街到了。
前脚从一道侧门进了使馆,林奉后脚便匆匆告辞:林武官工作地点是使馆区核心区域,外人进不去。
轻车熟路的林船东,带着符管教和两个随从,径直去了接待处,先开了房,然后去了餐厅。
使馆区的餐厅相当先进,中午提供的居然是自助餐。符管教这可是第一次吃自助,顿觉开了眼,上手就是美食区大胃王的路数,抄了一铁盘海鲜开整,连呼过瘾。
林东主上了年纪,吃饭属于合理搭配养生为主。随便吃了点,见几个年轻人酣战不停,莞尔一笑便去歇息了。
这边符有地狠狠吃足了一个时辰,方才尽兴。饭后,他捧着鼓胀的肚皮开始遛弯,顺便参观一下大名鼎鼎的大明首个驻外使馆。
可这一参观,他的感官就不好了。允许客人参观的院落,清一色灰扑扑的水泥房屋。不见雕梁画栋,也不见木石花草龟虫蝶燕,整个使馆区外围一圈院落,全部都是呆板的方型建筑,连窗棂都是铁条的。
溜达了一圈,索性无趣。于是符管教便回到招待所院内,找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傍晚起来后,符有地胃口不减,又跑去自助餐厅蹭饭。期间他与林船东碰头,得知自己还要在使馆多住几日:林船东要等自家产业的掌柜前来汇报完局势,商量完对策后才能出发。
有自助大餐吃,符有地恨不得在使馆再住一个月,当下连连点头。
幸福的时光却总是那样短暂。
当天夜里,正在呼呼大睡的符有地,突然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惊醒了。
迷迷糊糊中扭头望向窗外,看到的却是跳动的火光。
“走水了?”
意念在脑中转了几个圈后,符有地猛地从床头坐起,草草穿上衣服跑出门。站到亮如白昼的院里环视一圈,才发现并不是走水,而是有旅客举着火把四处乱窜。
伸手掏出怀表一看,子时正。看着满院子发出光芒的火把和煤油灯,一头雾水的符有地,一扭头,正好,看见了匆匆从外间返回的林船东。
然后,一个震撼性内幕把符有地砸蒙了:使馆被安南兵马围起来了!
还没等符有地消化这个惊天消息,一个年轻的少尉武官,带着几个荷枪实弹士兵冲进了院里:“所有人,临时征用。有军械使用经验的,来我这里报备!”
符有地闻言,只好压下心头疑惑上前报备:眼下是乱世,大燕国任何级别的公务员,日常必定受过正规枪械训练。
这种枪械训练可不是形式主义。按照大纲要求,五十名临时集结的公务员团队,附带一百名社区积极分子,面对土匪团伙,必须要有防守小型县城四十八小时的能力。
符有地穿着公务员制服,入住登记也用的正规证件,躲都躲不过去。
好在吾道不孤。这年月敢跑到安南做生意的旅客,不会算账的可能有,不会使刀放枪的,一个都没有。
最后,一番报备下来,两个客房院落将近四十名旅客,除了几个林船东这种老头外,其余全被征用了。
接下来,少尉先是勒令林船东等闲杂人士撤进内院。然后少尉将旅客们分了两组。这时候,穿着公务员制服的符有地,毫无疑问被安排成了小组长。
符组长前脚得了官衔,后脚就带着一众手下,随少尉去内院领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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