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念经人 第67章

作者:严轻

陈青桥往南走,他则往西去。

顺道在街上铺子买了好些绵果、橘、石榴等水果,和卤肉熟食、干粮之类,从西门出城之后,走小路时候随手将几包果子、食物收进纳物瓶内。

这叫“晴带雨伞,饱带饥粮”,有备无患,他现在有这个条件。

而且纳物瓶储存食物,数年不虞腐烂变质。

特意绕回道观,与二师兄打一声招呼,叫上了驴子,让黑驴用袋子驮着白天熟睡的幼獾一起出发。

下河村案子若是鬼物作祟,有驴子做帮手,可以寻找线索,省些力气。

路上不赶时间,花却小半个时辰,嘚嘚来到下河村。

张闻风对上前查问的捕快出示腰牌,问道:“云大人现在何处?”

捕快忙笑着哈腰伸手做请,恭谨道:“云大人在村正家里,我带您去。”

进村东路口设置了木栏障碍,有好几名游檄和县衙的捕快守着,没查清楚命案之前,不许村里的人往外跑,这是上头昨天下的命令。

村子前面是一条约十丈宽小河,属西河洲镇流经的峣西河支流,此地离西河洲镇约二十里。

张闻风走进村子,一路走一路观察。

家家户户院门紧闭,柴门上方新贴着驱邪黄符。

有农家汉子从低矮的院墙后探头窥看,察觉他的注视,忙不迭的跳下去躲开。

走到一家挂条白布的院门口,安静行走呆头呆脑的驴子突然出声:

“这里有妖气!”

它探头凑到门缝处嗅了嗅,传音道:“是妖气,极淡的鱼腥味妖气,和上次那只水猴子的水腥妖气不一样,和闾欢身上土腥味妖气更不一样。”

张闻风停下脚步。

是妖物作祟,不是鬼魂为恶吗?难怪他一路走来没有察觉丝毫鬼气。

鱼腥味妖气,那是水妖类。

看了一眼前方菜地坡下的枯水河。

捉水妖比较麻烦……他思索着看向边上领路跟着停下来的捕快,道:“这家什么情况?”指了指挂着的白布,这叫挂孝,家里有死人,还没请道士做法事。

能够听到院子里传出的女子压抑哭泣声,时高时低。

这种要命的时候,请不来敢做法事的道士,再则也不许不相干的人进出村子。

捕快低声道:“前天凌晨,这家男人在自家床上遭害。”

过去了一天多,还留有妖物气味,张闻风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村里请的哪家道士来做法,道士是什么时辰点,在哪里出事?你仔细说说。”

他看过的卷宗最后写得潦草,没有详细注明地点,只说“两道士在村里做法捉鬼,于深夜身亡”,有无旁人跟着都没写清楚,他只能自己前来调查。

捕快脸上色变,往前后两边扫了几眼,凑近前低声道:“前天一

清早接到报案,中午我们几个就跟着肖头儿来了,看了死者觉得不对劲,太邪气了,肖头儿想返回去,上报县尉大人将案子转去道录分院,村正和村老已经请来了附近应山观道士。”

张闻风放缓脚步,示意这名口齿清楚的捕快继续说。

捕快见大人听得在意,接着道:“两名道士拿着法器,绕村子前后转悠寻找,快太阳落水时候,很肯定地说是村前面的河里不干净,有落水冤魂不散,成了落水鬼,上岸寻找替死鬼,所以死者身上才会留下汗水一样的黏糊,和腥臭异味,必须要做一场为期三个晚上的水上法事,将冤魂超度送走。”

拿眼睛往河边方向瞅,生怕落水鬼爬上来。

“在水边哪处做法?”

张闻风问道,大白天的,晴空白日,水妖轻易不会上岸。

“……法坛就搭在前面百丈远的那座石码头,两名道士做法到三更天时候,我们当时都在岸上,听得‘噗通’两声响,村正几个老头大喊,”道士落水了,快拿竹竿耙子救人“,岸边上看热闹的村里人,不知谁喊了一声‘落水鬼抓人’,吓得都跑了。

后来还是我们肖头儿胆子大,叫上我们几个,点了火把,敲响铜盆铁器,往水边丢了爆竹,拿耙子将人从水里捞上来的,只是人已经死透,和前面死的一模一样。”

他没有说是过去了快半个时辰,才去救的人。

张闻风走到往河边去的岔路处,没有再追问,道:“我去码头边上看看,你在这里稍等一会。”

没理会吓得后退几步的捕快,转身往码头走,驴子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

一人一驴走到斜下延伸去水面的石头铺设码头上。

前天的法坛仍然没有拆除,布置得很简陋,铺两张门板摆一张供桌,放了小三牲祭品等物。

香炉倾倒,鸡鸭香烛糯米钱纸撒得到处都是,下方水面泡着一条做祭品的鱼,翻着肚皮。

“这里有相同的鱼腥妖气。”

驴子走下码头去到河边,在无数脚印和拖拉痕迹杂乱水边嗅了嗅,传音道:“这头水妖很蠢呢,弄出偌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不担心高人前来收拾它吗?”

张闻风确认了是一头妖物所为。

不像上次查西河山案子,有几伙势力掺杂其中,差点搞错方向。

“你以为所有妖物都像你一样有脑子?大多数才觉醒不久的妖物,都秉持本能行事,它们根本就不知外面世界有高人存在。

它们本能地将地盘上的村民、牲畜,当做可以随意进补的食物。

有脑子会思考的妖物,都是活得够久的,所以,发现哪里出现妖物,我们道修的态度,都是即刻捉拿,或就地诛杀。”

斩妖除魔诛邪,是道录分院存在的基本职能。

驴子很受用观主对它的评价。

是嘛,它和那些蠢物最大的不同是它有脑子,它能听懂人话会学习。

张闻风从上方看去,发现淤泥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动留下的痕迹,约胳膊粗,传音道:“你先站着别动,我下去瞧瞧,你别踩坏印记。”

轻轻一纵身,落到两丈外的河边,蹲下来仔细观察。

有太多脚印干扰,分析不出是妖物所留还是棍棒拖动,痕迹消失在水中。

张闻风默神思索,目光往岸边两头的枯草扫视,估算痕迹的方向,用手比划,传音道:“你沿着这一带,往上方的草地走一走,闻一闻。”

驴子小心翼翼嗅着,走出约五六丈远,站定在一洼覆盖杂草浅坑前。

沿洼坑边嗅了半响,传音道:“是那水妖的气味,它从这里爬过,留下了黏液,这气味……像是鳝鱼的黏腥味,与以前溪水边发现的一条鳝鱼,气味有些像。”

“鳝鱼吗?”

张闻风默默念叨一句。

密室收藏的典籍《妖物收录概述卷》中记载的“望月鳝”,“额有星点斑纹,喜晚间望月,吸取月华”,是所有鳝鱼里容易开启灵智成妖的种类,其性淫邪、残暴。

至于是不是望月鳝作祟,还需要去死者家里瞧瞧,进行现场探查验证。 。

第116章 床榻底下另有玄机

由捕快引领着,走到村正家门前。

院门大开,陈青桥坐在堂屋,和穿着男装的云秋禾在谈话,边上坐着两个老头和一个穿捕快公服的中年男子做陪,见到张闻风跨进院子门槛,云秋禾站起身迎了出来。

其他人都赶紧起身,跟着出门。

“云大人。”

“张大人!”

两人笑着抱拳见礼,相互称呼大人,略带有熟人间的调侃。

外人面前,叫大人显得比较正式。

寒暄几句,在云秋禾的介绍下,张闻风抱拳与神色憔悴的村正、村老,以及肖捕头见礼,随即,云秋禾招呼张、陈二人走进西边单独的厢房,有些话不宜当着外人谈。

没有太多客套,云秋禾从随身布囊取出一叠卷宗递给张闻风,道:“你先看看。昨天下午我到村里,领着人手查找线索,晚上还做了一些安排,仍然让凶物悄无声息谋害了一名村民性命。”

张闻风将涂涂抹抹的几页纸翻了一遍,又递给坐对面的陈青桥,问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做下的案子?”

几处关于凶物的关键处,用墨水涂掉了。

他猜测云秋禾查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云秋禾瞥一眼陈青桥,再看向张观主,摇头苦笑一声,道:

“那东西狡猾得紧。我昨天让几名精通画符的手下,赶制了一批驱邪符,在五十多家门前屋后,全部贴了黄符,还在院子前后和门槛外撒了雄黄、糯米、朱砂等物,只留下三家没有布置,我带人埋伏在那三家,结果,白等一晚上,没能阻止凶物害人。”

张闻风问道:“你怀疑不是鬼物作案?”

云秋禾白了他一眼,道:“这里没有外人,张观主你是捉鬼行家,也别装,我那番布置,你知道我在防着什么?村里没有鬼气,张贴黄符是为了安抚村民。

我用法器探查得知,是妖物作祟,只不知那妖是什么品类?

特地用带来的猎狗去河边和那几家寻找气味,猎狗受惊吓,乱叫不走,找不出妖物藏在哪里。”

张闻风点头附和,道:“确实是妖物做的。”

见陈青桥看完了草稿记载,提议道:“我们一起再去探查三家案发现场,先从昨天晚上遇害那家开始,寻访线索,确认妖物种类,再针对布置。”

云秋禾昨天晚上的种种安排,没有做错,还颇有面面俱到的意思。

但如果是他猜测的望月鳝妖,这些常规手段,不起甚么作用。

云秋禾疑惑才赶来的张观主说得如此肯定,见张闻风拉开门往外走,只得压下疑虑,跟着出去,叫上村正、村老和肖捕头一起。

一行七八人加一匹驴子,来到村东头一家挂白布的院子。

村老敲开紧闭的柴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半大少年,披麻戴孝,眼睛红肿,嗫嗫叫了一声“二叔公”,便往边上跪下行孝子礼,一个头磕到地。

村老忙跨过门槛,扶住少年,道:“节哀……”

堂屋里有女子的哭声传来,更加显得凄苦悲切。

有个佝偻腰背穿补丁短褐的老汉,从堂屋走出来,对走来的一群人抱拳打躬,脸上堆叠的皱纹苦不堪言,老眼含着一包泪水。

村老和村正上前去扶住老汉,说了几句宽慰话,让出路来。

张闻风、陈青桥两位正儿八经的道士,走进堂屋门,接过两炷香烧了,没有当即询问查案子,两人站在简陋灵堂前,吟唱超度往生经文。

念经是他们的作为道士的本分,查案子是职责。

云秋禾是道门修士,不擅法事超度,她便在院子里不进去,这个案子让她心情颇为郁闷。

到后面,不闻哭泣声,只有经文琅琅,伴随着线香、纸钱燃起的烟雾,让遭受无妄之灾活人的心理得到慰藉。

法事超度的是亡魂,其实是抚慰的活人。

驴子背着沉睡的幼獾和观主的斗笠,在破旧院子四处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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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它往这人身上嗅嗅,凑近那人去闻闻,没谁会防备一头人畜无害的驴子。

观主念完经之后,揭开盖着的白布在检查。

堂屋里的小孩、老人、妇人都出来在院子等着,妇人去厨房烧水待客,经过驴子身旁时候,驴子抽了抽鼻子。

这妇人身上有妖气。

驴子跟着到厨房门,用妖眼术小心查看,没发现妇人身上有半分修为迹象。

真是奇了怪,难道是妇人接触亡者留下的妖气?

它又挨个在院子里的人身上嗅,老汉身上也有淡淡妖气,其他人则没有。

传音将它的发现,告诉在堂屋忙碌的观主。

张闻风用布条擦拭了死者胳膊肘内窝和五指缝隙,那上面残留有些许带淡腥味的黏液,听得驴子传音,将布条作为证物放进一个小瓷瓶,摁上瓶塞,给死者盖好白布。

云秋禾看着张观主忙完。

“是哪个房间?”

张闻风用眼神瞥一眼死者,问道。

云秋禾带着两人走进东边的卧房,她早上刚来查看过,没发现有用线索。

张闻风揭开打着补丁的厚布衾,布垫朝外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人形湿印,还没完全干透,将布垫拉开,查看垫着的稻草片刻,恢复原状,又绕床前后查看一圈,最后趴下往床底探查。

他看到有一个孔洞,约两个指头大小,在床榻下方的偏后位置。

“来,陈观主,搭把手,咱们将床榻挪开。”

床榻架子比较破旧,他一个人来推,担心会散架。

陈青桥虽然年岁比两人都要大,但是他不乱说话,忙上前与张观主合力小心将床榻挪开,露出那个孔洞。

云秋禾看着孔洞边缘留下的一线还没干透的黏液,什么都明白了,气得咬牙切齿,妖物绕开了她的那番布置,从地下钻进来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