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陈庆之身后另外一位壮汉忍不住揶揄嘲讽了元颢一句。
“宋景休,你要是再多话,就回你的水寨捕鱼去。”
陈庆之抬了下手,头也不回的轻声呵斥道。
“喏,是末将失言了。”
宋景休竟然恭敬的对着陈庆之弯腰拱手行礼,随即转身便走,来到县衙大堂外站立不动,等候陈庆之等会再出来!压根就不把元颢放在眼里。
他这意思很明白:我不骂你是给陈庆之面子,不是给你这个废物面子。陈庆之不让我嘲讽你,我看不惯你这废物,现在走人可以吧?
“在下部曲不懂事,惊扰到王爷了,罪过罪过。”
陈庆之不卑不亢的对着元颢行了一礼,礼节上很周全,不过感情上还稍微欠缺了点“歉意”。元颢尴尬一笑道:“陈都督麾下精兵猛将,有点傲气很正常,很正常,本王非常理解。”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额头,忍不住低声问道:“陈都督这次带了多少人北伐,听说元子攸在睢阳和荥阳布置了两条防线,数十万人。”
“在下有七千虎贲。”
陈庆之淡然道。
“七千人顶什么用?”
听到这话,之前还保持着涵养的元颢,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忍不住大声质疑道:“元子攸布置了几十万人,咱们才七千,这怎么打仗?”
“要是嫌咱们不顶事,王爷可以自己上啊!我们绝对不拦着。”
陈庆之身后剩下的那个壮汉,终于忍不住开启了嘲讽模式。此人叫鱼天愍,平日里就是嘴巴臭得不行,能忍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王爷,军务上的事情,在下可以解决,请王爷放心便是。今日大军启程,王爷可以在后方呆着,等我们攻下睢阳以后,王爷再前往睢阳不迟。”
陈庆之平静的说道,身上看不到一丝怒气。不过从他没有呵斥鱼天愍就能看出,他其实对元颢也是很不爽的,只是不方便撕破脸。
“如此……也好吧。那本王就在汝阴县等陈都督的好消息了。”
元颢脸上的笑容都僵硬得无法改变,如同被雕刻了表情的木偶人一样。
看他这怂样,鱼天愍又忍不住嘲讽道:“王爷可真是脸皮厚,我等在前方厮杀,你都不肯到前线去看看,又不是让你上阵厮杀。要是想等消息,不如去建康等,那里还有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侍寝呢。”
这话说得元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陈庆之拱手对元颢说道:“王爷在魏国身份尊贵,待我等攻下睢阳后,王爷可以顺势登基称帝,招降纳叛。这七千人够不够用,王爷等我们攻下睢阳再说不迟。
在下希望王爷与我们同在军中,这样士卒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庆之说得很客气,不过表达的意思却很不客气。如果元颢不在军中,那他们打仗是为了什么?那就是为梁国开疆拓土了!
到时候你元颢再来睢阳,我们吃下去的肉,还会吐出来给你么?这玩笑可开大了!
“陈都督所言极是,本王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说那样的话,在这里给陈都督赔不是了。本王会与大军同行,请陈都督放心。”
元颢正色行礼道,无论前面的嘲讽如何,陈庆之最后那句话,他完全听懂了。
“如此甚好,那在下告辞。等会大军就会开拔,希望王爷跟上队伍,军务紧急,不会等人,任何人,包括在下,都要遵守军法。”
“陈都督放心,本王一定会跟上队伍。”
元颢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陈庆之拜谢后带着二人离开,等众人走出县衙,他这才转身问身后三人道:“你们觉得元颢如何?”
“废物。”
“废物。”
“废物。”
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人都是异口同声。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我也觉得他是个废物。”
陈庆之微笑道:“可谁让他是我们要扶持的废物呢,大家都忍忍吧。”
“唉!”
三位副将都长叹一声。
陈庆之又对三人说道:“传令下去,七千袍泽皆为兄弟,上下一体不分彼此。作战时请勠力同心死战。我军战死一人,则从魏军战俘中挑选一人,挖心剖腹祭奠死者。若我军战死百人,则从魏军战俘中挑选百人执行。
所以不要想着战败了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此战我们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客死异乡,没有第三条路走。都听懂了么?后退者乃是背叛袍泽兄弟,人人可斩之!”
陈庆之肃然问道。
“谨遵都督号令!”
三个壮汉都比陈庆之高了不止一头,此刻却是老实得像是鹌鹑一样,大气也不敢出,跟元颢在时的那种倨傲截然相反。
“都散了,一个时辰后开拔!”陈庆之大手一挥,三副将作鸟兽散,一句玩笑话都不敢说,他们都被陈庆之的决绝所震撼,心绪难平。
……
有善于察言观色的贾春花在一旁推波助澜,没什么心机的贾思勰,在喝了几杯酒后,就跟刘益守兄弟相称,很是热络了。
“贾兄啊,听闻你对农事很有心得,是也不是?”
屏退贾春花以后,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贾思勰一愣,他出身农学世家,这种家庭在古代说实话并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他们这种家族的人,要么就是走上仕途,在县衙州府里面当佐官,管理农事。
要么就是“归隐山林”,然后在大世家的田庄里当个“顾问”什么的,指导佃户耕作。
民以食为天,无论是世家还是皇族,都是很重视农事的。当然,重视农事只是因为那关系到自己的钱袋和肚皮,并不是说他们有多良善。
只不过,这样的家族也有自身的问题。
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耕田。会耕田的人,却无法总结经验,或者语言表达能力欠缺,该反馈的信息反馈不清楚,弄得似是而非。
一个人要既会读书,又会劳作,还能总结经验,记录经验,并推广使用。不仅需要喜欢这一行,而且还需要有耐心,有智慧。
更不能缺少动手能力。
试问以上都具备的人,要是选择辅佐权贵,他的投入和产出,不是更高么?诸葛亮就是个这样的人物。
没有跟随刘备的时候,就是在做类似的事情,跟随刘备以后,你看看他最后到达了怎样的高度?
所以贾思勰的家族,现在已经有些人才凋零了。其实也不能叫人才凋零,只是家族的人才都“转行”去了。
一听到刘益守居然问起这个,贾思勰好奇问道:“在下确实醉心农事,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似乎并不多。今日与贤弟第一次见面,贤弟居然就知道,这真是奇了。”
不奇怪啊,谁不知道你后来闲着没事写的那本《齐民要术》啊,欧洲文艺复兴据说都是马可波罗带着这本书去那边催化的,要不然鬼知道那帮蛮子什么时候才能脱离中世纪呢。
心里在碎碎念,刘益守却哈哈大笑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贾兄就是这样的人。贾兄不如跟在下说说,你觉得州郡里的农务应该如何运作?”
平日里贾思勰因为农务的事情,遭遇过不少嘲笑。他又是个善于实践总结的人,比如说学习别人养羊,他就真的会去买几只羊来养一下,然后总结验证其他人的经验是否正确。
所以这样的人,在同僚眼里,几乎就跟怪物没什么区别,完全没办法沟通交流。或者叫贾思勰的段位太高,一般人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所以显得他比较“奇怪”。
听到刘益守这么问,贾思勰大感知己难寻,握着刘益守的手激动说道:“州郡之农事,说复杂那可谓是千头万绪,但若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因地制宜四字。”
因地制宜?
这话只怕随便找个县衙的书办,都能说得出来。刘益守追问道:“何为因地制宜呢?”
“州郡不同,土地亦是不同。而土地只是基础,它周边的山川,河流,沼泽,树林,才是关键。能种水稻的就种水稻,能种麦子的就种麦子。
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自己全部留着,很多都要卖掉,那就要看离河道远不远,可以卖给谁。如果卖不掉,那肯定不能无限期的放着,所以将粮食加工成可以存放的物品,也很重要。
此外,靠着河塘的,养鸭子比较好,不同的水域,鸭子的养法也不一样。不靠河塘,附近有山林的,也可以散养鸡。不过鸡还是圈养比较好,这里也有利弊。
总之,一地适合种什么养什么,那都是老天决定的,我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是因地制宜,这还要把运输也算上,总之是养殖的成本越低,那百姓的日子就越是好过。哪怕卖鸡子(鸡蛋),也能养活一家人,不是么?”
听贾思勰侃侃而谈,刘益守大感佩服!古代人能有这样先进的农学思想,简直比凤毛麟角还稀少,只怕此时找遍魏国,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贾思勰”了!
“贾兄,如今天下大乱,兵凶战危。青徐之地,不知道何时便会陷入战乱,或许现在很多地方已经是民不聊生了。
如若不弃,将来在下有一片安身之地以后,你能来我这里好好研究农事,造福一方百姓呢?”
刘益守看着贾思勰,殷切说道。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红果果的招揽了!
“这……”
虽然印象很好,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贾思勰有些犹疑。虽然被招揽不是什么坏事,可他还是要看一下刘益守跟他麾下丘八是什么做派。
如果跟邢杲类似的,那刘益守再亲切,也不值得投效。
“可否让为兄考虑一段时间呢?”
贾思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的,现在天色已晚,我送兄长一程。”
话说开了,也就没必要继续用力,让贾思勰静静的消化一下信息会比较好。刘益守将其送到居住的府上才回来。
他推开卧房的门,就看到床头的烛光下,躺着三个眼神迷离的美人,看着自己走近,都露出羞怯的笑意。
“不得不说,东平郡的世家勋贵们,还真是会玩啊。”刘益守看着这张面积超大,盖住四五个人都没问题的被子,无力吐槽。
美女公主元莒犁,美女歌星徐月华,美女老师游妙婉,想来今晚还真是热闹。
“明天估计江湖上又会留下一个传说了。”
刘益守吹灭油灯,钻进偌大的被子。果然,里面连一件衣服都没找到!
第151章 青徐遍地二五仔
“我脸上有花?”
刘益守发现崔冏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无奈问道:“你们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崔冏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确切的说,今天每个看到他刘都督的人,眼神都跟往日不同。有戏谑,有佩服,有担忧不一而足。
“兄弟,身体要紧,就是铁打的,也不能这么折腾。”
崔冏将一个药包塞给刘益守道:“让贾娘子煎药,每日一次,先吃十日再说。”
女人食髓知味以后,就是一只猛虎。一晚上应付三只猛虎,崔冏对刘益守只有佩服二字。
“呃,其实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罢了。你安排下面收一些制作金疮药的草药,过不久可能就要打仗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不愿意多谈昨晚跟三个妹子睡一张床大被同眠的事情。
现在冬天肯定是收不到新鲜草药的,能收的要么是世家里的存货。这种“战略资源”一般都是被当地世家所掌控的,要么就是县衙的府库里面或许会还有些漏网之鱼。
除此以外,就只能等春夏秋三季有多少收多少。
“你知不知道羊侃有多少兵马,邢杲有多少兵马?”
崔冏压低声音,伸出三个手指头道:“昨天我问了须昌城里的世家子弟,羊侃实打实的三万精兵,邢杲号称三十万人。咱们最多也就一两万能拖出去打仗的人马,怎么对付这么多敌人?”
“朝廷要求我们灭了他们两个么?”
刘益守反问道。
这下可真把崔冏问住了。
“放心,专门的人干专门的事,救死扶伤是你的事情,怎么应付羊侃和邢杲是我的事情,你就安心好了。”
刘益守拍拍崔冏的肩膀继续说道:“我走了啊,你慢忙。”
跟崔冏只是闲聊几句,他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昨晚跟贾思勰还有大事没聊,今天可不能错过了。
……
须昌城的县衙大堂里,刘益守麾下军政大员全部到齐,而原须昌城的地方官员,只剩下贾思勰一人,其余的全部被“解聘”,将来再“考核上岗”。
刘益守虽然跟东平刘氏的那些世家子弟你好我好的很客气,但对于本地的官吏,下手丝毫不手软。
“贾太守,我们初来乍到,对青徐的情况还不甚了解,你可否跟我们详细说说?”
刘益守客气的说道,他的恭敬态度,让麾下杨愔、王伟等人略有些吃惊。
“回都督,青徐之地,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贾思勰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五年前,梁国北伐,一度打到泰山郡!诸位可能觉得泰山郡还很远,但是那时候梁国最近的一支兵马,已经打到了离这不过百里的寿张县城!两军在汶水两岸对峙!
所以说现在很多是魏国的地盘,在以前却是梁国的,甚至反复拉锯。”
包括刘益守在内,县衙大堂内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遍地二五仔”了!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执行标准,是非曲直,不一而同。有时候官兵和贼的分界区别明显,当贼的人会有些许心理负担。
然而在青徐之地不存在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