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266章

作者:携剑远行

“刘都督,其实在下的意思,并没有想让您直接就……”王思政说得很艰难,刘益守刚才说的东西,很难反驳。

你要说大义,人家说的就是大义,你要说私人感情,刘益守跟元修并不认识。相反,从感情上说,刘益守自己当皇帝难道不更好些么?

这道理还怎么讲呢?

“高欢,在邺城,弄个块遮羞布,叫什么来着?”

刘益守似乎有些思索的托起下巴,故意装作不记得了。

王思政连忙补充道:“叫元朗,根本不是孝文一脉的人。”

元氏的亲宗和疏宗,政治立场是截然不同的。然而比疏宗还要远的那一类“元氏”,很多人都直接“从贼”了。比如说元天穆,祖上甚至都不是北魏的开国皇帝,他的立场也很鲜明,高举大旗支持尔朱荣“谋反”!

高欢立这个元朗当魏国皇帝,包藏祸心,带着深深恶意。对于这点,王思政看得很明白。他不相信刘益守会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这个元朗,就是高欢挟天子以令不臣的工具而已。当然了,贺拔岳的吃相好看点,毕竟,他还在关中攻城略地,动作稍微慢了点。元宝炬乃是正儿八经孝文帝后人,贺拔岳玩游戏还是站得住脚的。”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点评一番。

王思政微微点头,话都说明白了,狡辩还有什么意思呢?

“元修当初对你有恩,你知恩图报,这个我懂。但是呢,现在世道已经变了,高欢与贺拔岳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一个个都在玩挟天子以令不臣。我再去掺和进来,你不觉得人太多了点么?

这还没把尔朱荣算上,指不定尔朱荣也要扶持个元氏呢!”

王思政面色煞白,别家说话多半还委婉点,结果刘益守这边倒好,简直就是在只说元修是个傀儡,嗯,现在连傀儡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预备着的傀儡。

其实刘益守猜得没错,尔朱荣现在已经物色了一个元氏宗室,只是还没对外公布而已。毕竟看到高欢跟贺拔岳这两个叛徒都这么玩了,自己不玩好像也挺不好意思的。

“刘都督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多有打扰,告辞。”

王思政拱手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话都说这个份上,再不走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刚要起身,就看到刘益守挥了挥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王先生一个劲的为元修奔走,在下诛心的问一句,王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元修走的这条路有多危险么?可以这么说,从古至今,这条路走通的人,屈指可数,甚至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刘益守张开一只手掌,在呆若木鸡的王思政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这么热心的奔走,究竟是为了太原王氏的复兴,还是为了元修的安危,你骗得了别人,说服得了别人,难道连自己也可以骗么?”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王思政耳边,却不亚于五雷轰顶!

“魏国丧乱,上下离心。元修得有多大本事,才能重铸江山?还有多少人对魏国感恩戴德,肯豁出性命为其中兴而奔波?还有多少人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去扶持一个能力平平,甚至为人处世都很有问题的一个普通元氏宗室?

元修心里没有数,难道你也没有么?王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刘益守脸上带着笑容,然而这和煦温暖的笑容,却像是钢针扎在王思政心里。明明都是些很令人愤怒的话,却偏偏根本无从反驳!

似乎是感觉自己说得太重了,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建功立业之心,人皆有之,并不需要以为耻辱。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可以站出来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这个都好说。

只是,元修就是遮羞布,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结果都是一样。现在的局面,连万一都没有,无论怎么弄,结局已经注定了。

你回去跟元修说,我可以为他提供庇护,至于将来什么的再说。

王先生,我跟你交个底,像什么拨乱反正,什么奉诏讨逆之类的,说给世人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能说谎说得自己也信了。

说法千万种,本质只有一个,假如有一天元修不在了,被废了,被弑杀了,那王先生难道也要跟着一起去地下做君臣?难道也要让王氏一起陪葬?

王先生心里应该有答案的,一个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说假话说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等梦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刘益守说完,就看到王思政如同是发怒条被打断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不见刚刚进门时的精气神了。

他艰难的整理好情绪,对着刘益守恭敬拜谢道:“王某今日受教了。”

“王先生慢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将来都不会下令杀元修。但高欢或者贺拔岳等人,绝不会留着后患。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

王思政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刘益守的声音。

“王某会牢记今日都督的教诲。”

他回过头对刘益守又行了一礼,径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等对方走远了以后,刘益守才长叹了一口气,失笑摇头。

“将来我不下令杀元修,不代表我手下人就一定不会杀他啊。喜欢作死的人,你怎么也拦不住的,可惜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摊开纸,在上面写了偌大的两个字:内卷!

“贺拔岳与高欢他们开始卷,元宝炬和元亶、元修他们开始卷,王伟和陈元康、杨愔他们开始卷,六镇与河北世家他们开始卷,就连我后院里的那些妹子们,也因为元明月的乱入而开始卷起来。

这真是一个内卷的时代啊,让我们一起快乐的内卷吧。”

……

王思政的来访就如同一滴水滴入池塘,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几天之后,王思政和元修来到寿阳,被安置在离元亶不远的院落里。

双方很是识趣的没有互访,因为只要是脑子稍微灵醒一点的都能看得出来,将来刘益守若是要玩“挟天子以令不臣”,那么傀儡皇帝必定从元亶(或他儿子)与元修这二人中选其一。

而没被选上的人,大概结局不会太美丽。有些游戏,启动了就无法结束,甚至不能暂停,必须得持续玩下去,直到其中一人彻底完蛋为止。

王思政把元修看得很重,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元修这个人不过是条有点怪癖的咸鱼罢了,根本不值得关注。他的心思全在马上到来的春耕与各种繁杂事务上面,哪里还顾得上元修啊。

正当刘益守在淮南修生养息,打算借力图谋彭城的时候,北方一直按兵不动的尔朱荣,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了!

高欢扶持元朗为帝,自己担任丞相一职,开府建衙,遥控朝廷中枢。从皇宫(由之前皇帝的行宫改造而成)里出来的政令,要先送到霸府,經過高欢手下的谋士团隊确认后才能实施。

至于所谓禁军,完全没有中枢什么事,甚至连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招牌都没有!在高欢看来,遮羞布就是遮羞布,在上面绣花岂不是浪费时間!

这天,高欢收到重要情报,召集手下谋士们开会。一进大堂,就看到手下大员几乎是齐聚一堂,就连河北高氏兄弟,封隆之与李元忠等人,都全部到场,显得非常郑重。

毕竟,这是“草台班子”所遭遇的重大危机,一旦顶不住,大家就各回各家想做什么做什么吧,趁着还有几天时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放弃治疗就好了。

“丞相,探子回报,尔朱荣正在联络招募北秀容以北的胡酋部落,斛律金已经屯兵上党郡,驻扎潞城,随时有可能出滏水陉袭击邺城。”

高欢手下重要谋士孙腾,率先开口,说出来的消息果然是分量够足的!

众人都面面相觑,感觉尔朱荣动手是不是太猴急了点!起码等春耕过完再说吧?

“丞相,尔朱荣出兵邺城,必走滏水陉。不如在滏水河边屯扎大军,和邺城呈犄角之势,方便互相支援。”

孙腾拱手说道。

这个毫无问题,属于是常规的军事部署,中规中矩。问题不在于要不要于滏水陉的出口布置兵马,而是在于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打得过尔朱荣的人马。

一力降十会,能打过,那就万事大吉。打不过,现在说太多也是枉然,跟没说一样。

“丞相,在下愿带本部人马为先锋,迎战尔朱荣!”

人高马大的高敖曹站起身来,对着高欢拱手行礼说道。

“族弟啊,你太着急了!”

高欢满是笑容的摆摆手,示意高敖曹先坐下,不要那么快表态。

“此战为激励士气,我愿亲自带兵坐镇!在滏水陉扎营!”

等大堂内窃窃私语安静下来的时候,高欢握紧拳头,慷慨激昂的说道!

第278章 尔朱荣众叛亲离,我军必胜!

“丞相!不妥啊!”

听到高欢说要“御驾亲征”,高敖曹一听就急了,因为各种小道消息综合来看,高欢领兵指挥的本事十分稀疏,临阵指挥最多也就是中游水平!

而且高敖曹还有自己的私心,现在邺城这边搭台子唱戏,高欢名义上是丞相,还不是皇帝呢!这种状况类似某种程度的部落联盟,虽然有盟主,但各个盟友也有相当的自主性。

比如说高敖曹自己麾下的军队,高欢就一兵一卒都无法指挥得动。

高欢带兵屯扎滏水河边与尔朱荣决战,谁给他的勇气?当初尔朱荣就是在这里一棍子打爆了葛荣的狗头!

“此番尔朱荣急匆匆而来,恐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丞相还是坐镇邺城,让高将军(高敖曹)打头阵为好。”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高欢道。

听到这话,高欢一声长叹。

“尔朱荣凶名赫赫,不仅你们担心,整个邺城,整个河北,大家都在担心!人心不齐,事不可为。我若是躲在后面,世人会如何看我高欢?”

现在高欢已经改回“高欢”这个名字,再叫“贺六浑”就是犯政治错误了。

“若是我都坐镇前线,与尔朱荣决战,试问邺城内谁还会再说与尔朱贼子妥协的事?”

高欢高声喝道!在场众人心中一凛,高欢虽然临阵指挥很拉胯,但是战略眼光却一点不差,属于那种知道要怎么玩,亲自上手又玩不好的类型。

他的政治眼光,更是高出在场众人一筹。若是掌控邺城的高欢都不怕死,要与尔朱荣死磕,那手下人必定上下一心。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能打得过尔朱荣,起码这个出发点完全没问题。

“这样吧,高将军镇守邺城,丞相引本部人马在滏水陉与尔朱荣决战。在下现在就发公函,催促世家大户多送粮草囤积邺城,就在这里跟尔朱荣决战。”

孙腾打了个圆场,似乎也觉得高欢的提议,政治色彩更浓,也更能安定人心。外贼容易对付,内贼难以防备。上下一心之下,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也变低了。

现在邺城这个草台班子能不能“转正”,很多人都在观望。只要能击败尔朱荣,北方的格局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堂兄,在下愿意率先锋在滏水陉深处设下伏兵,为堂兄预警。一旦尔朱荣带兵偷袭,则会中埋伏,保证他有去无回。他若是直接出兵,设伏也能提前知道敌军动静,迟滞尔朱荣的行军速度。”

说话的这人叫高岳,高欢堂弟。高欢在六镇的时候,并没有跟高岳住在一起。是现在高欢在邺城搞出动静来了,他家里的堂兄堂弟堂叔什么的才一个个的投奔过来。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村有远亲,高欢赶上快车道发达了,自然有亲人来投奔。高岳很有才干,熟读兵书,现在被高欢委以重任。

自己手下那些“老兄弟”,未必百分百的可靠。高欢为了平衡手下的势力,也在有意识的培养所谓的“亲族势力”。

包括把高敖曹等人竖起来跟手下那些老兄弟和娄家的势力对垒!这些都是权术手段而已,要不然论任人唯亲,怎么也轮不到高敖曹等河北高氏四兄弟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啊!

高欢在邺城搭这个草台班子,虽然有李元忠等人的穿针引线,但他的作风,确实是与尔朱荣等人差别极大。

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他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对河北世家的胃口。

有人肯前出预警,有人肯镇守后方,这一战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大略要谈了,高欢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军务紧急,都各自去忙吧!”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身居高位的高欢,再也不是从前在怀朔镇苦熬的土鳖了,一言一行,都做足了架势。

众人拜谢而去,只有段荣一人独自留了下来。

高欢见他不肯离去,将其请到书房密谈。

刚落座,段荣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高欢说道:“有娄娘子和几位小郎的消息了,他们被斛律金抓住,目前软禁在潞城,此事尔朱荣并不知情。这封信就是斛律金写的,派人送到我这里,似乎并无恶意。”

后世很多人认为斛律部是高欢的铁杆,实则不然。与其说他们是投靠了高欢,倒不如说是北地豪门娄氏在背后穿针引线。在投靠尔朱荣之前,斛律氏在北地与高欢根本没见过面,完全不熟。

但是他们跟树大根深的娄氏可就太熟了!尔朱荣死后,斛律氏都没怎么犹豫,第一时间转投了高欢,这里头不少娄氏的功劳。

斛律金不给高欢写信,却跟段荣写信,想必是已经跟娄昭君谈妥了条件。

高欢拆开信,斛律金介绍一下娄昭君和几个儿子都在自己手里,刚刚生儿子娄昭君行动不便,现在潞城住段日子再说,请他不必担忧家事。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了。

哪怕这封信高欢再转送给尔朱荣,尔朱荣恐怕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不得不说,斛律金出身边地胡酋部落,手腕却极为活络,看不出什么蛮横无脑残暴,更多的是滑不溜手,左右逢源。

“信上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让我安心而已。”

高欢长叹一声,听闻家眷在晋阳失踪,他的心就悬起来了,如今石头落地,倒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段荣小声说道:“斛律金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听到这话,高欢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道:“确实如此。”

“他写这封信,就证明本身并不看好尔朱荣能赢。至少是不看好尔朱荣这一次能速胜,要不然,直接将娄娘子交给尔朱荣就行了,何苦冒险藏起来呢?”

段荣继续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对方说得非常在理,斛律金在做两手准备。

尔朱荣胜,将娄娘子送还娄氏,将高欢子嗣交给尔朱荣,此事不了了之。想来尔朱荣也不会去找娄氏的麻烦。

尔朱荣败,斛律金带着娄氏和高欢家眷,转投邺城这边。

两手抓,两手都快乐!

“这斛律金,还真是一号人物啊!”

高欢忍不住感慨道。就这么一封看起来全是废话的信,居然可以进退自如,在一旁笑看尔朱荣与高欢二人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从容应对。

斛律金当真是把手里的筹码用到了极致。

“从目前的情况看,此战起码斛律金不会出死力了,高王颇有胜算。”

段荣忍不住感慨道。

他也是没料到,跟高欢一起撤退后,没有入洛阳,而是渡过黄河在邺城发家,影响会如此之大,进展会如此之迅猛!

与其说是高欢把众人召集起来搭台子,倒不如说所有人都看尔朱荣不爽了,又害怕对方的兵强马壮,所以把高欢推到前台来跟尔朱荣对垒。

赢了把尔朱荣干熄火,输了也算是恶心了尔朱荣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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