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高欢瞥了一眼正在磨刀的王春,又看了看被捆在旗杆上生无可恋的王春之子,心中暗叹。
此战之后,定然要对王春好一点了。
……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又响起,尔朱荣大军再次列阵而来,第一轮已经被打伤了的莫多娄贷文只能一旁当看客,段韶亲自带着亲兵队在战线后督战。
战斗从卯时(上午九点多)开始,持续到午时(中午十二点),恶战三小时后,尔朱荣大军再次退到山脚下。这一轮连段韶也身负重伤,高欢大军之中,包括窦泰、韩轨、高岳等人在内,大小将校几乎人人带伤。
圆阵外围的尸体里三层外三层数都数不清,此战之激烈、持久、血腥,是他们自娘胎以来都未曾见识到的。被捆在旗杆上的王春之子已经面如土色,哪怕他并不知兵,也看得出来,高欢大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很明显能看到圆阵已经少了一大片。
现在已经无人看管他,能上阵的亲兵都已经上了!
高欢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一线士卒全都累得坐在地上如热天里的土狗一般喘气,很多人累得兵戈都要抬不动了。
“狗X的高敖曹怎么还不带兵袭击尔朱荣后背?”
肩部挂彩的窦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高欢面色瞬间就垮下来,确实如窦泰所说,仗打到现在尔朱荣还有没有余力不好说,但他们这边已经完全没有余力了。可以肯定的说,只要尔朱荣军下一波攻击,圆阵就会崩溃,到时候一切玩完。
按道理,刚才高敖曹就应该带兵袭击尔朱荣军背后,如果真这样的话,何以让他们这些人被打得跟死狗一样?
第二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比第一波战损大多了!
“高王,在下从后山小路去通知高敖曹出兵!”
段韶拱手说道,也顾不得身上有伤了。
高欢轻轻摇头,韩陵山根本不大,打得热火朝天,这都几个时辰过去,难道在栗园的高敖曹就不知道山坡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显然不可能!栗园就在山脚河对面,这条河骑马都能淌过去,是当年曹操开凿出来的一条人工河!
高敖曹的如意算盘,显然是等尔朱荣打得累得不能动,然后他再动手。至于高欢死不死,对他来说重要么?
如果高欢死,他正好一波把尔朱荣也收拾掉,到时候北方谁说了算?想想都美得很!
高欢眯着眼睛思考对策,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去找高敖曹求援的。就算没有心思的人,此刻只怕也会生出叛逆之心。
他眼角余光看到被捆住绳子上的王春之子,若有所思。
不一会,高欢走过去解开绳子,对王春之子说道:“你现在从后山小路下山去栗园,那个地方你知道不?”
见对方猛的点头,高欢微微一笑道:“你到栗园,就说要高昂(高敖曹)将军快走,告诉他虽然双方都死伤惨重,尸骸遍野,但我军大阵已经被尔朱荣攻破,请他快点带兵离开这里回邺城,迟了就来不及了。”
“那……高昂将军杀我怎么办?”
王春之子并非完全没脑子。
“你通知他快跑,对他有恩,他杀你,他身边的人会怎么想?高敖曹不至于做这样无脑的事情。”
高欢一句话就点出了人性中的阴暗面。
显然,王春之子这种无名小卒,高敖曹不会杀他坏自己的名声。当然,王春之子以后会不会喝水死,过马路死,刷牙死,躲猫猫死,甚至是对着自己连开六枪自尽,那就不好说了。
起码近期对方应该是安全的。
王春之子拜谢而去,他爹王春站在一旁目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一个时辰之后,尔朱荣军背后一阵骚动,似乎是在跟人交战。高欢在山坡高处望见尔朱荣军正在跟人交战,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众将快速召集起来,环顾众人之后激动说道:“高敖曹已经带兵来救,我们现在把还能动弹的人点齐,组成一队,现在就下山进攻!破尔朱荣,只在今日!”
全身都被血色染红,但还像不死小强一样蹦跶的莫多娄贷文激动道:“末将愿为先锋!”
“好!擂鼓点兵!”
高欢大吼一声,众将齐声高喊道:“谨遵高王号令!”
……
寿阳城都督府的书房里,刘益守将来自北方的战报放下,然后看到陈元康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才无奈叹了口气。
“高欢居然跟尔朱荣玩铁人三项,啧啧,真是离大谱!”
刘益守感慨说道。
韩陵山上,高欢军与尔朱荣军激战前前后后共十四个小时才罢休!十四个小时啊!人命像是不要钱一样,两边都疯狂输出,最后还是尔朱荣承受不住伤亡,退回枋头城。
高欢这边并未追赶,倒不是他不想追,而是麾下将校士卒十四个小时没有吃饭,就喝了点水,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
两边都有久经沙场之辈,竟然打了一场毫无技术含量的消耗战,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将刚刚送来的战报交给陈元康,然后退出了书房。
陈元康拆开一看,表情纠结,最后无奈苦笑摇头,将信纸交给刘益守。一目十行的看完信,正在喝果子露刘益守忍不住把嘴里的果汁喷出来,差点没被呛死。
高欢军取得韩陵山大捷之后,快速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发觉尔朱荣军战死过万,元气大伤。高欢不顾众将劝阻,认为尔朱荣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高欢以伤亡较小的高敖曹部为先锋,其他尚未修整的部曲合兵一处为后军,前军强渡黄河,在官渡港扎营,准备闪击荥阳!
结果刚刚扎营的当晚就被以逸待劳的慕容绍宗带着两千精兵袭营。得意忘形的高欢军大败亏输,官渡港被慕容绍宗一把火烧成白地,渡河的船只也一个不剩的被烧毁。
高敖曹部死伤惨重,不得不灰溜溜的从别处退回河北。
高欢庆幸自己没过黄河,最后不得不退回邺城,命前期守卫邺城并未参战的封隆之与李元忠部前出黄河南岸。但等他们到达荥阳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尔朱荣军搬空了!
得知尔朱荣跑路的消息后,高欢下令封隆之等人带兵追击,追到虎牢关,虎牢关是空城,追到洛阳,洛阳又被尔朱荣洗劫了一遍,又是空城。
等封隆之等人追到北中城的时候,再次被慕容绍宗打埋伏,还好封隆之早有准备,吃了点小亏后率军从容退到洛阳。这时候高欢军的主力也修整过来,发兵支援洛阳。
封隆之带兵再次兵临河阳关,北中城一带,发现慕容绍宗部已经退走河东,追之不及了。
这一战简单概括就是尔朱荣出兵跟高欢打了场消耗战,虽然吃了大亏,但高欢也不好过。等高欢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又被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救场,从容退回晋阳。
要说战果,就是高欢对洛阳达成了实际控制,可以真正玩一把“挟天子以令不臣”了,毕竟,之前玩的都是“高仿”,现在在洛阳帝都,天子“登基”似乎也能名正言顺了。
“这一战,打得可真够累的。”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韩陵山激战十四个小时也就罢了,后面一直都是马拉松一样的跑啊追的,时不时被打伏击,真是骨头难啃,无论哪一边,都累得跟出去觅食却空手而归的狗一样。
“高欢此战,打出了气势,虽然后面吃了大亏,但是瑕不掩瑜。淮南以北的河南之地,只怕很多墙头草都会等着高欢的兵马来接手,出兵彭城,刻不容缓了。”
陈元康肃然说道。
“现在彭城是谁在镇守?”刘益守好奇问道。
高欢的势力,只怕现在手还伸不到彭城来,之前羊氏的羊敦羊深等人说要攻克彭城,似乎也没有得逞。彭城究竟是在梁国手里,还是在尔朱荣手里?
没错,刘益守估计高欢暂时还没法腾出手来占据这些地方,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整合很多投靠而来的势力,哪里顾得上跟梁国毗邻的彭城啊。
“呃,有消息说,尔朱荣麾下親信,都督张亮,趁我们肆虐淮南的機会攻占了彭城。因为我们的出现,还有夏侯夔的調离,梁国对彭城已经死心了,暂时不想那些事情。”
陈元康将彭城的情况简单概括了一下。
刘益守大为惊奇,尔朱荣败退后,竟然他麾下有人还能攻克彭城!哪怕当时被困的梁军已经是条咸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亮为什么要攻克彭城呢?他也可以退到……”
刘益守说了一半,恍然大悟。张亮当时在哪里不好说,但是肯定已經归路被断。那时候,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投靠高欢,要么就地攻打一处大城作为立身之根本,以图后续。
张亮选择的就是第二条路。也可以理解为尔朱荣退兵的时候没有叫上他,等他想走的时候发现北边已经变了天,回晋阳的通道全部被堵塞,他又很忠心于尔朱荣,不肯投降高欢。
“可以试试让阳休之去劝降。”
陈元康建议道。
刘益守想了想,阳休之去,搞不好直接被张亮砍了脑袋。这种人在极端压力下都没有投降高欢,只怕很难被劝服。
要投降人家早就投降梁国了,何苦跟你混呢?
“如此,我亲自出马吧。”
刘益守沉声说道。
看到他态度很是坚决,陈元康无奈说道:“张亮这种人脑子一根筋的,主公此去很是凶险,还是不去为妙。”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们去有性命之忧,我去必定能全身而退,只是能否劝说对方归顺,我心中实在是没底。”
张亮这种死忠之辈,又怎么可能杀尔朱英娥的男人呢。刘益守看准了这一点,觉得可以试试。
第289章 你看,我有大富大贵之兆!
萧县东南百里不到的地方,有一小城名为“阙固”也被称为阙城。几年前兰钦带兵攻阙固不成,狼狈退回竹邑城,后面魏国内乱,梁国才趁机占领了阙固城。
张亮率军攻克彭城后,顺便把彭城外围一系列小城,如龙城(只是叫这个名字),高冢戍,吕县等地也都抢占。
而胡僧祐“让出”南济阴郡的防务后,刘益守这边派遣独孤信率本部人马接管了阙固。
正好与张亮军所占据的龙城相对。
高欢的草台班子搭起来后,河南之地一直没有实控,出现了很多权力真空。当地豪强纷纷占据周边县城,北魏的权力呈现碎片化的趋势。
在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高欢花了几年时间才逐渐将河北河南青徐等地的政权实质性接管,整合内部军队派系,并开始挑衅梁国,谋划南侵。
然而令高欢感觉遗憾的是,他在世之时,东魏对梁国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反而是他去世后,侯景靠着八百人就掀翻了腐朽的梁国,围困台城饿死萧衍。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阙固现在不算是一座“城”,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有围墙的镇子。它东临黄桑峪,睢水的支流闸河,将阙固镇一分为二,有石桥相连。
这里天然就是水陆交汇之地,虽无地势之险要,却方便调兵方便屯粮,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刘益守带着斛律羡,两人都换上农夫穿的粗布麻衣,不动声色的来到阙固镇,打算北上去彭城。
赶路赶了一天,现在有时间闲下来观看这里的郁郁葱葱,春意勃发的美景,一时间斛律羡也有些愣神。
他酝酿了半天,这才对四处张望,时不时若有所思的刘益守问道:“主公麾下谋士勇将何其多也,就是阳休之,也有三寸不烂之舌。主公这次何以带在下去彭城呢?”
从出发到现在,斛律羡就愣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去游说,又不是去游玩,带着他这个只会射雕的小孩一起有意思么?
“主公嘛,不仅仅是要利用人才,也是要培养人才的嘛。不用想太多,这次不需要你做什么,就在我身边不说话便是。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刘益守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斛律羡一脸囧然的点点头,老爹斛律金教导过,到了外面遇到聪明人,听话一般要反着听。
刘益守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那就是“你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呃,主公还是直说吧,要不在下总是会胡思乱想,睡觉也睡不好。”
斛律羡颇有些为难的说道。听闻这次镇守彭城的人是张亮,这个张亮很得尔朱荣信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吧,真要说起来的话……”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想了想,继续说道:“大概是万一张亮发狂把我们都宰了,你父应该可以替我报仇吧。”
拉我来就是为了垫背?
斛律羡无奈叹了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看到他精神不振,刘益守猛的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刚刚只是开玩笑,你放心便是,只当是游山玩水,坑不了你的!沛公封雍齿的故事听过没有?”
刘益守忽然问个“奇怪”问题。斛律羡摇了摇头道:“并未听过。”
“那回去就好好看书,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走过石桥,就发现独孤信已经带人在这里守候,似乎是为他们接风洗尘的。
见到独孤信,刘益守问道:“张亮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还真有新情况,昨日他们已经撤离龙城,听探子回报,也撤离其他城池,现在全部龟缩彭城不出,似乎有顽抗到底的打算。”
独孤信面色古怪说道,对手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刘益守这边要做什么,张亮肯定知道了,毕竟这么多兵马屯扎阙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为攻打彭城做准备。
只是张亮收缩兵力困守孤城,有些令人不能理解。具体来说,可以参考张文远合肥破孙十万那一战。当时要是守城,曹军上下全都必死无疑。
都说孤城不守,张亮把军队都收缩到彭城,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负隅顽抗一辈子不成?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用小城迟滞对手进攻,然后野战再反戈一击么?
正在这时,斛律羡忍不住插嘴问道:“张亮虽然通晓兵法有带兵之能,但本身参军出身,很少亲自上阵杀敌。就这样子的,怎么可能会死守城池呢?他靠什么压住城里想投降的人?士卒哗变怎么办?”
这话让刘益守和独孤信二人一愣。
斛律羡部落出身,见惯了拳头大的说话,你计谋再狠,拳头软打不过人家,别人可以直接把你物理消灭。
刘益守他们之前都以为张亮是跟彭乐差不多那种武将人物,没想到斛律羡说这厮居然是文人出身。当然,这年头文武不分家,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者比比皆是。
所以张亮应该属于军队文职那种,很少独自带兵,至少手下得配一个强力打手。
这个情报很重要,可以理解为张亮身边应该还有一条大鱼,说不定正是这条大鱼的能耐,张亮才能攻克彭城,现在也不担心困守城池。
估计这条大鱼对自己的武艺本身也比较自信。
显然,从各种已知的消息看,张亮都没有如此能耐。这个人的本事应该在运筹帷幄上面,跟陈元康的角色类似,但是没有陈元康那么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