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龙雀所言极是,我亦是这样想的。不能带兵,岂可继承我的衣钵。”
高欢看了看高澄蒙着的那一只眼睛,抓起桌案上放着的那一支箭,若有所思。
“没想到射你眼睛的竟然是斛律金之子,此事还没有完结,为父定然会为你讨还公道。”
高欢沉声说道。
把人射死,可以说是刀剑无眼,战阵之上各为其主。可是射瞎眼睛,伤害很大,侮辱性更强,这一点高欢不能忍。
“谢过父亲!”
高澄激动的说道。
“去歇着吧,你还要好好养病。”
高欢对着高澄点了点头,后者十分听话的退出了书房。
等他走后,高欢看着孙腾问道:“你以为如何?”
高欢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但是孙腾跟高欢一二十年的交情了,显然知道高欢问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这世上有些人遭遇挫折就会一蹶不振,有些人反而是愈挫愈勇。不过说到底,此事对世子来说极为不利。将来世子上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前秦苻生。”
想说的话,被孙腾一口气说完,搞得高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刚才安慰高澄的那些话,都是违心之言。高欢比谁都明白,这是个看脸的时代!
前有娄昭君看上守城门的贺六浑,后有俊朗不凡的刘益守广开后宫。倘若这两人都瞎了一只眼,妹子还会贴上来么?
想都不要想。
那些说外表不重要的人,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高澄的眼睛瞎了一只,那么他在高欢手下小弟心中的分量,就会轻一大截!别人怎么想不知道,起码高欢就是这么认为的。
一表人才这四个字,可不是瞎掰啊!
“依龙雀之见,要如何处理才好啊。”
高欢不动声色问道。
“高王如今春秋鼎盛,尚且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不过嘛……”
孙腾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不过怎样?”
高欢饶有兴致的问道。
“二公子高洋,深沉有智略。主公当年小试一番,他便有快刀斩乱麻之言。在从前,二公子或许还轮不到高王去考虑他。可如今的情况,将来不妨多给二公子一些机会,有备无患。”
“嗯……”
高欢沉思片刻,没说话。
事实上,他对高洋也高看一眼,认为这个儿子的心智不在自己之下。
然而娄昭君却非常不喜欢这个儿子!原因也跟现在的高澄一样,高洋有严重的皮肤病,看起来远远比不上玉树临风的高欢。
孙腾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将来需要儿子接班了,高澄因为独眼龙的问题,麾下将士都不能拥戴他。而那时候又没有其他靠谱的接班人,这偌大基业,岂不是会分崩离析?
一想到这里,高欢就觉得全身发冷。
“龙雀言之有理,自今日起,二公子就由你来教导吧。”
高欢叹了口气,将来如何且不去说。至少让孙腾指点一下高洋,培养一下自己的次子,这个是没有一点坏处的。
这次回邺城,看到高澄眼睛瞎了一只,高欢这心里就已经是拔凉拔凉的了。
“对了,如今青徐战局焦灼,你觉得应该如何应对为好呢?”
高欢一边在书房内踱步,一边很是随意的问道。其实这才是今日叫孙腾到书房议事的最主要目的。高澄那档事,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高王,您有没有想过,那刘益守得了南阳,可南阳今年是错过春耕的,有几个郡的灾民,要如何养活呢?”
孙腾压低声音问道。
高欢顿时明悟,如同醍醐灌顶。
“我倒是想差了。”
“龙雀是说,如今出兵青徐的机会来了,对么?”
“主公所言极是!如今刘益守派重兵屯扎南阳。青徐又牵制了部分兵马,梁国虽然兵多,可也不是所有的部曲他都能够随意调动。
可以想象,刘益守现在肯定是既缺兵,又缺粮。我们不如从河南之地进攻,南可下寿阳,东可攻青徐。若是刘益守派南阳之兵救援,我们正好攻南阳,收复失地。”
孙腾虽然没有具体说怎么打,高欢脑子里倒是有了大概的印象。从颍川郡入手,攻河南之地,先将两淮与荆襄阻断开来。
“此前折了窦泰,大军士气低迷,贸然出征,恐有不测。”
高欢叹了口气,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主公,若是现在就攻河南,夏季涨水,一条河就把我们挡住了。主公麾下精骑根本无从发挥。不如等到秋收再动手。不动则已,动则雷霆。”
孙腾虽然坐镇邺城,却是一直在严密关注战局。他说的这些都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针对目前梁国的情况来定的。
到了冬天,河道结冰,北方的骑兵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河网交错的地段迂回。而梁国比较强劲的水军,则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其实,我是想现在就带兵去突袭梁国边镇的。”
高欢悻悻说道。
他只是觉得时机不错,倒是不像孙腾那样考虑得如此周全。
“主公,欲速则不达。可以派出一支小规模的精兵,在河南之地劫掠梁国村镇,让他们疲于应付。”
孙腾又上了一条毒计。
“不错,龙雀之策深得我心。”
高欢微笑点头,先派小部队骚扰,让梁军调动起来,疲于奔命。等秋收之后,大军压上,步军正面突破,骑军迂回,在冰面上过河如入无人之境!
想想都美得很。
“封隆之与李元忠目前就在南颍川郡,不如让他们行动。”
知道高欢回来肯定会各种问询,孙腾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那就依计行事吧。”
高欢微微点头,又想起了高澄的眼睛。
这个仇虽然是斛律家的人犯下的,但终究还是要算在刘益守头上。此时高欢也意识到,新格局已经到来,刘益守作为主要玩家之一,已经入场了。
将来,必定是一番你死我活的恶斗。
……
玄武湖边的宅院卧房内,刘益守正在给萧玉姈洗脚。
这位长城公主目光如水的看着自己的男人,眼波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郎每次来建康,好像都会带着妾身呢。”
“那是自然啊,近乡情怯嘛。你生在建康长在建康,我来这里,肯定要带你一起来啊。”
刘益守很是随意的说道。
“今天白天的时候,安吉公主来替驸马王实前来求官,我没有答复。”
萧玉姈幽幽说道。
安吉公主萧玉娡,才情在萧衍的公主里面排第一,从不轻易出面。如今她来找萧玉姈求官,可见这梁国的世道沧海桑田,权力已然是悄悄转移了。
“阿郎觉得怎样回复才好呢?”
“这王实是琅琊王氏出身么?”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萧玉姈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派人通知一下他,让他近期来见我便是。”
给萧玉姈洗完脚,刘益守搂着她的肩膀说道:“你的面子,我肯定还是要给的。”说完他便吹灭了油灯。
很快床上便传来欢快的声音。
第461章 英雄造时势
安吉公主萧玉娡只是比萧玉姈大了几岁,但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侄女跟姑妈的区别。萧玉姈婚后生活幸福,又不用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脸上还带着一股天真烂漫。
然而安吉公主萧玉娡则不同,不仅眉头上已经出现鱼尾纹,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都有些衰败,显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很多时候,驸马和驸马,那真是云泥之别。
如刘益守这样的驸马,不仅俊朗不凡,而且麾下精兵无数,猛将如云。乃是咳嗽一下梁国就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而琅琊王氏出身的王实,举止轻浮,浪荡无形,而且喜好奇装异服。如今被圈禁在家多年,连大门都不让出,他的状态要是能好,那才真是奇怪。
“不知道安吉公主来访,所为何事呢?”
刘益守看着一脸紧张的萧玉娡问道。萧玉姈在一旁,像是刚进门的小媳妇一般,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驸马王实,当年得罪南康王,被圈禁在家。后南康王因病去世,先帝为怀念他,并没有撤销禁锢令。如今先帝也不在了,希望吴王可以网开一面,撤销禁锢令,并能给王实一官半职谋生。”
萧玉娡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有这事?”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问道。长城公主优点很多,就是为人有点呆萌,想事情没那么全面,常常是只记得其中一部分。比如说昨晚萧玉姈就没跟他说起驸马王实的事迹。
而南康王就是萧绩,萧衍第四子,在刘益守还不认识萧玉姈之前,就已经去世。
“啊,记起来了。驸马王实好多年前,为南康王府长史。他在南康王面前奇装异服,被训斥后,直呼公主名讳,被人揭发后圈禁在公主府内不得离开,如今已经八年了。”
萧玉姈若有所思的说道。
她在萧玉娡心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
刘益守不禁想起跟萧玉姈房事的时候,说过很多下流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只怕自己要去充军。
当然了,那是在他手里没有兵马,萧衍还在位并且权势稳固的情况下。如今他刘某人大权在握,就是拉着萧玉姈跟家里几个娘子双飞三飞什么的,传出去也无人敢嘲笑,更不敢拿他怎么样。
估计王实是跟萧玉娡感情还可以,以为自己是驸马就可以在萧绩面前摆谱,然后被封建专治的铁拳打回原形。这种惩罚本来就是临时的,然而好巧不巧萧绩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萧衍这个人有时候情绪一上来就胡搞,王实被殃及池鱼,虽然离谱,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初萧衍想把萧玉姚塞给刘益守,这不是利令智昏,而是他已经习惯于这样思考了。我给你的,就是恩赐,你不能挑,还要感激涕零。
“解除禁锢这样的事情,朝廷自有法度。我不过是驸马而已,要解禁另一个驸马,这种事情传出去岂不是惹人耻笑?”
刘益守微微一笑,表面上是拒绝,却没有把话说死。
他当然没有权力直接去“解禁”一个被禁锢的驸马。但是!只要跟萧欢打个招呼,一道圣旨下来,类似的事情,难道很难办么?
其实并不难的。
“如今天子能上位,全凭吴王鼎力相助。没有吴王,就没有如今的朝局。驸马王实已经知错,被圈禁八年,也被磨平了心性。还请吴王高抬贵手。”
萧玉娡请求道。
这件事不难,但是如果被人硬卡着,那也能把王实禁锢到寿终正寝!官字两个口,成与不成,其实不过是刘益守一句话而已。
权力的魅力就在于此,上位者可以轻易决定下面人的生死。哪怕王实是驸马,哪怕他是琅琊王氏出身。
“公主有所不知。”
刘益守对萧玉娡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很多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此事我向天子奏报,想必不会有什么阻碍。
然而,当初先帝禁锢驸马,那是希望驸马改过自新,知道上下尊卑。如今虽然先帝已经故去,但是这个道理依然没有变。
有的人被人稍稍点拨,就已然醍醐灌顶,改过自新。而有的人哪怕是唾面自干,也不曾悔改,终老仍然冥顽不灵。
王实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在下并不清楚,也无法蒙着眼睛去办这件事,最后蒙蔽天子。还请安吉公主谅解。”
刘益守这话说得绵里藏又是滴水不漏针,充分展现了一个硬币打太极的水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番话总结成三个字就是:得加钱!
萧玉娡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她叫随从拿了一个小盒子进来,打开盒子,里面厚厚一叠地契。
“妾身恳请吴王出手,这些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萧玉娡把这个盒子推了过来,从里面厚厚一叠的地契看,这回安吉公主是下了血本!
“放肆!安吉公主,你把在下当成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