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没搞清楚状况就胡乱用兵,让下面的人用白骨铺一条通天之路,那还叫统帅么?
打仗又不是在演戏,我又不是个戏子!”
刘益守失望的摆了摆手,出来钓个鱼心情不但没有变得更轻松,反而想到了很多沉重的话题,早知道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然而当他回到寿阳城中的时候,远方的信使,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刘益守立马召集众将开会,商议应对之策。
……
信是冯令华派人送来的,信使送完信就走了。然而这封信的信息量之大,则是刘益守事前没有料到的。
由于交通不便,导致信息传递具有滞后性。当刘益守他们得知尔朱荣因为临阵换将大败的时候,其实晋阳以南的战局再次发生了剧变。
先前尔朱兆兵败,困守介休。尔朱荣命他守城,等高欢军人困马乏疲惫之际,慕容绍宗会出奇兵克制高欢。毕竟,攻占介休还不算是打穿了西河郡,高欢军在壶关城的粮草依旧是送不上来!
结果尔朱兆麾下一位叫陆子先的亲信,很早以前就一直与高欢暗通款曲。
正当尔朱兆兵败困守介休城的时候,陆子先夜里带人将介休城的大门打开,与高欢的精兵里应外合,攻破了介休城。尔朱兆兵败身死,尔朱氏残部狼狈退到西河城(即唐代的汾阳城)。
趁你病要伱命,高欢可不会给尔朱荣任何喘息的时间。打通了后勤补给线的高欢军继续北上,不仅攻克了西河城,而且还乘胜追击,攻打了尔朱荣军控制的祁县、平遥等地,皆是一战而下!
这样就彻底控制了晋阳以南唯一的大湖邬泽,以及邬泽周边的万顷良田。
邬泽这个湖泊周边可是晋阳的主要产粮区所在。邬泽平均水深不到六米。它的地位,就类似于寿阳的芍陂,只是水利工程修得没有芍陂那么好,此处仍然是农田灌溉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邬泽周边良田万顷,说是晋阳的粮仓也不为过,尔朱荣军的粮草多半都是来自此地。若是不掌控邬泽,尔朱荣是绝对养不起这么多兵马的。
尔朱荣显然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他命慕容绍宗再次出马,试图夺回祁县与平遥等地。
只可惜之前两次换帅,军心士气已然低迷,尔朱荣又不敢离开晋阳城,他怕部下投降高欢彻底反水。这一战还没开始,结局就已经可以预料了。
果不其然,慕容绍宗此番遭遇到高欢军的迎头痛击,狼狈的退回晋阳。
高欢军连续翻盘,已经从玉壁之战的困顿中走出,如今补给线也打通,不担心后路被断,军心士气嗷嗷叫的往上涨。
反倒是尔朱荣这边丢了邬泽,又折了尔朱兆,士气低迷到了最低,已经不堪再战。
此后高欢带兵北上,围困晋阳。他知道坚城难以攻克,目前士卒连番大战折损了不少,也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
于是高欢写信到邺城,命令孙腾安排从各地抽调部曲北上支援晋阳。反正元修这个不稳定因素已经被破除,邺城留着兵马也没什么用,高欢决定这次就集中兵马,一劳永逸的解决尔朱荣。
高欢觉得此番可谓是天赐良机,错过这一茬,下次还能不能从尔朱荣手里找场子回来可就难说了。
“诸位,这次高欢可是打了个大胜仗啊,已经把尔朱荣逼到墙角了。”
刘益守把冯令华送来的密信给众人传阅,所有人无论是谁,看了以后都是面色凝重。
如果说柔然势力可以牵制高欢五万精兵的话,那么尔朱荣则可以牵制高欢的全部兵马。
不过现在的尔朱荣也不是当初的尔朱荣了。
现在看来,当初六镇之乱,时势造英雄,让尔朱荣混出了头。如今时移世易,当时势不在了以后,英雄也走向末路。
那时候,有刀就是草头王,有快刀,而且会用刀的尔朱荣,便是北魏最靓的仔,谁也抢不了他的风头。
可现在风向变了,人心思定,不想再过那种早上饱餐晚上死的日子。
如刘益守、高欢这样善于安定政局,善于笼络人心的领袖脱颖而出。就算尔朱荣不想承认,这天下也早就变了,再也不是他能出风头的年代了。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终将因为时势的改变而陨落,如同当年他们崛起一样。
在场众人无不一阵唏嘘感慨,当初刘益守执意要与尔朱荣分道扬镳,估计源士康等人心中都暗暗惋惜过。现在回过头看,这何尝不是一种目光如炬的预判?
“此番不仅要出兵,而且要迅速出兵。要是等晋阳被攻破,悔之晚矣。”
王伟一脸认真的说道,书房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显然都是不约而同的认为出兵牵制高欢的军力很有意义。
“要快速出动,首先得派一支大军去牵制高欢,兵马就不可能太多,一万人顶天了。
若是人数太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需要大量辅兵出动。如今正值春耕,大规模用兵实在是弊端太多。”
刘益守悠然叹息,继续说道:“只怕这次,要再来一回白袍北伐了。”
他这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是屏息静气的挺直了腰板,想做什么不言自明。
当年白袍军出征北魏,算是萧衍在位时期在军事上难得的高光时刻了,其他时候无不是在以多打少,又或者是在家乡不远作战,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胜。
就好像涡阳之战、钟离之战那样,南军赢是应该的,输的话,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已,实在是不值得大吹特吹。
谁不想再玩一次白袍北伐,回来够吹上一辈子的了。
“主公,以北伐魏国之名,行救援尔朱荣之实。此战获利不值一提,只为长远计较。”
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一礼,沉声说道。
这一战是打不到洛阳的,或者说很难,需要超常发挥才行。但是只要能救援尔朱荣成功,让对方多牵制高欢几年,那目的也就达到了。
“不要这么悲观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河南之地,青徐之地,户口众多。我们北伐一地,便将其民内迁到江淮或者建康。等高欢只剩下一个河北以后,看他拿什么跟我们斗。
留人失地,人地两得。留地失人,人地两失。
此番我们要有两支军队,一支优选最精锐之士卒,负责攻城略地。还有一支备好大船小船,负责将所占之地的民众南迁。
双管齐下,只要把高欢的兵马吸引南下了,我们便可以徐徐撤退。甚至可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轻易与之决战。”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毛喜忍不住问道:“主公,如此一来,战功怎么算?”
“以军令记功,不以掠地或者斩获记功。这次我们就是为了吸引高欢军主力南下,出兵的规模也有限。要是计算斩获的话,那一个个都会杀红眼,现在还不是跟高欢决战的时候。”
目前的这个局,有点像是刘益守前世历史上侯景刚刚投靠南梁那会的翻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地理上的优劣来说,南朝的军队在这片战场上想取得暂时胜利很容易,但保住所占的地盘,却又是很难的。
既然尔朱荣的覆灭看起来已经是迫在眉睫,那么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手段就很重要了!
这件事的紧急性排在第一位。
“主公,此事若是摆到建康朝堂上说,只怕力有不逮啊。救援尔朱荣这样的事情,不能明说。”
王伟不动声色提醒道。
要是把话说开了,一定会有些不懂事的大臣建议:尔朱荣和高欢狗咬狗,让他们互咬不是最好的么?我们坐山观虎斗,行渔人之利不就好咯?
江南气候宜人,如今经济也很发达,南朝上下希望北伐的心思并不迫切,毕竟,北方人现在又没有打过来,不是么?
王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跟那些虫子们在一起怎么能搞得好政治呢?
“所以啊,只能拿元修的事情做做文章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元亶……么?”
“对啊,其实我也想扶持元子攸,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呀。”
刘益守无奈笑道。
他不说还好,在场众人都快忘记元子攸是谁了,反正……元氏冢中的一具枯骨而已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这次北伐我们新组建一支军队,依然叫白袍军,以陈庆之的白袍旧部为骨干。”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直接将此事敲定。
第493章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味道
在刘益守和他麾下众多谋士看来,出兵北伐,帮尔朱荣分担一点压力,这是很实惠的买卖。不过出兵总得要个由头,春秋时候便有“吊民伐罪”一说。
要是不找个好由头就动手,办事未免太糙了。
不过有些为难的是,尔朱荣名声臭不可闻,大鸣大放的为他出头,别说是很难说服建康城内那些跟刘益守不对付的人,就连寿阳城里的百姓估计也会迷惑不解。
然而不这么说的话,难道大肆宣扬自己北伐是去抢钱抢粮抢地盘的?这也不像是一支王者之师应该喊的口号呀。
最终,刘益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元修的堂兄元亶身上。此人虽然是元修的同辈,年纪却比元修要大不少,二人的祖父都是孝文帝元宏。
元修瞎折腾把自己折腾死了不说,还让元氏一众宗室都死于非命,当然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刘益守要的不是为元修报仇,而是为北伐找一个借口,并不比当初北海王元颢喊的口号更动听。
所以说这件事刘益守决定了还不算完,起码要元亶同意了才行。按道理说,元亶这种傀儡,还不是刘益守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然而实际情况却有点出乎众人意料,这个元亶,面对刘益守的软磨硬泡,似乎软硬不吃的架势,油盐不进令人大感意外。
寿阳城内的一处别院内,刘益守正跟元亶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饮茶,气氛略有些僵硬。
元亶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跟刘益守前世见到的那种病秧子差不多,身体虽然一直不利索,却也一直没死,一直生病一直不咽气。
你说他明天就一命呜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他活着活着说不定十年后还在喘气。
正光元年的时候(公元520年),元亶的父亲,前任清河王元怿被权臣元叉谋害死。墙倒众人推嘛,元亶的叔叔汝南王元悦向他索取元怿的服饰和古玩,其实就是故意找茬。
果然,后来元悦借口元亶未按时把东西送去,送去的又不合他心意,于是元悦命人打了元亶一百大杖,几乎把元亶打死。
自此以后元亶的身体就被打坏了,成了个病秧子,能熬这么多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刘益守提出北伐洛阳,并立元亶为魏国皇帝,一如当年元颢。这位刘都督一直对外宣称继承了陈庆之衣钵,接纳了白袍旧部。如今提出北伐,看似在完成师父当年未竟之志,实则包藏祸心。
饱经风雨的元亶一眼就看出来了。
因此他给刘益守的回复也很简单:我是个病秧子,你护送我去洛阳登基称帝,只怕我在路上行军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呢?
我就是不跟伱去北伐,你咬我啊!
刘益守还真不能咬他,只能一直说好话。
“子亮兄(元亶表字)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一下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好话说尽了,对方就是不入套,他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威胁了。
上表这种事情,还真得元亶亲自来办,将书信送到建康,刘益守才好进行下一步操作。牛不肯喝水,你按着它的头去喝,便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爱惜羽毛的刘益守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元玉仪不是给吴王生了个儿子么,她是高阳王之后,你过继一下不就好了嘛。”
元亶微笑说道,冷不丁讥讽了刘益守一句。
老实说,他要是不松口,刘益守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刘益守毕竟不是尔朱荣,为了将来能够入主北方,必要的高姿态还是要有的。
元氏已经失去权力,如果他们没有联合起来搞事情,确实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你连皇帝都没当,就开始杀前朝的宗室,旁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呢?
比如说萧氏的人,他们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益守何等样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脾气上来了就胡搞乱搞。元亶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很有点拿捏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在下多有打扰,告辞了。”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元亶行了一礼。对方不肯就范,他有的是办法让元亶一家人服服帖帖的。走着瞧便是了。
……
“主公,元亶冥顽不灵,有点嚣张啊。”
吴王府的书房里,王伟看到刘益守在生闷气,凑过来准备出馊主意。
“确实是有点生气,但是这件事不太好处理。没有为元氏出头这个理由,我们出兵缺少了点正当性,后面其实也占不到多少土地,此战结束后,恐怕非议难平。”
刘益守叹了口气,其实元亶的拒绝并不直接影响出兵,该做的准备照旧。但是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的,政治游戏的基本规则,并不适合轻易去改变。
要不然当初他就不会以驸马的身份归附南梁了。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在刘益守耳边轻声说道:“主公,元亶服毒自尽了。现在他们家已经乱作一团。”
今天刘益守才去元亶家中跟对方好说歹说了大半天,晚上这位病秧子就服毒自尽,旁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只怕都会认为元亶是被刘益守逼死的!
我惹不起你,所以就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溅射你一身泥浆!看你怎么办!
“欺人太甚!”
刘益守猛拍桌案,气得直发抖!
元亶的用心十分险恶,他这一死,刘益守也不好意思打着他儿子的旗号去北伐了。至于他们家的后人如何,其实元亶死不死都不太影响,因为无权无势的人总是会受人摆布了。
难道元亶活着,刘益守或者梁国其他权贵就不敢把他们家的他怎么样么?显然不是这样。
反之让刘益守有所忌惮,说不定对他的后人还有些保护作用。
“当初尔朱荣到洛阳的时候,元亶若是如此刚烈,何以沦落至此?”
王伟唏嘘感慨道,有些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元亶自尽这是演给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