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高澄整治兰京显然不是无的放矢,除了针对高洋外,兰京的身份更是让高澄忍不住要下手。
一来这个人将门出身,折磨起来内心很有优越感,二来这个人跟刘益守关系密切,算是义子。打兰京的脸,就如同打刘益守的脸。
眼睛是怎么瞎的,高洋或许无法感同身受,高澄却是一刻都没有忘记。要不是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个什么沙雕王作梗,他的眼睛会瞎么?
高澄把新仇旧恨都算到了兰京头上。
没办法,刘益守太猛了,以高澄如今的本事还真是伤不到对方。但兰京是战俘,这个身份对于高澄来说,简直就是绝妙的沙包。
不管怎么折腾,对方都不可能还手!
“兄长到底想怎么样呢,直接说就可以了,不用绕弯子。”
高洋淡然说道。在霸府里,他还不太担心高澄会胡来。
“这个人,我怀疑是刘益守派到邺城的奸细,要抓回去审问一下,阿洋你觉得如何?”
高澄指着兰京问道。
兰京被俘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高澄这样指鹿为马,令人不齿。然而也不会有人站出来维护兰京。
“此事兄长直接跟父亲说便是了,父亲开口,我自会处置的。
不过父亲如今染病修养,你我为了争一个战俘吵到他那边,似乎也不太好,兄长以为如何呢?”
高洋淡然说道,并没有丢掉基本的底线。
高澄今日倒也没有真想把兰京带回去。事实上,如果高洋这一步怂了,那他身边的奴仆必定人人自危,这条红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让的。
“这么一闹,下棋的兴致也没了。那便算了吧,我回去了。”
高澄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带着随从就离开了院落。
等他走远了,高洋这才下令关上院门,亲自将兰京扶了起来。
兰京眼神复杂的看着高洋,喃喃自语道:“二公子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如意啊。”
高洋身形一顿,随即装作没听见的将众人引到书房,屏退闲杂下人后,他看着兰京沉声问道:“你是刘益守的义子,对他应该很了解了吧,你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听到这话,兰京低着头不说话。
“我兄长想折辱你,若是再得罪我,难道你就这么想不开么?”
高洋冷冷的反问道。
“刘都督仁义无双,能人所不能,乃是当世豪杰之首,无人能出其右。”
兰京铿锵有力的说道,语气非常坚定。
高洋沉默良久,随即微微点头道:“那你就好好看着,我以后绝不会比他差的。退下吧!”
他挥了挥手,兰京顺从的离开书房并带上门。
赵彦深对高洋拱手劝说道:“兰京乃是个烫手山芋,二公子何苦当个宝?甩出去便是了。”
“我只是想多从兰京这里打听一些刘益守的事情。此人必是将来我等最大之敌。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怎么能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呢?”
高洋叹息说道。
“二公子如此抱负令人钦佩,可世子……”
赵彦深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高洋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第504章 弃子,对大家都有好处
刘益守奇袭枋头,影响是深远的。最大的改变,是河南之地各路世家豪强对洛阳元魏小朝廷的态度。
很自然的,居于洛阳的元氏宗室又开始抖起来,认为收拾山河的机会又到了。当初元修那一波,只是把邺城的元魏宗室给坑了不少,但洛阳的元氏宗室力量还是很强的,也是很能折腾的。
在高乾的介入下,什么三公九卿,什么九品中正制,什么禁军中军,能搞起的统统搞起。这帮人打仗是外行,但钻营投机却又很内行。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洛阳京畿地区的新政权已经搞得有模有样。刘益守也非常信守诺言,并不干涉洛阳小朝廷的运作,亦是不派遣一兵一卒到洛阳。
完全是一副“外人”模样。
对此,不管是洛阳城内的元氏宗室,还是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在洛阳有势力的世家大族,都心照不宣,故意不扯下遮羞布。
而刘益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命杨忠领兵三千前往官渡以北的白马渡,并屯兵于此。
高欢军要南下渡河,最便捷的便是从白马渡这里走,再无一点缓冲余地。因此这一举动,也算是某种进击的姿态,类似于将匕首抵在敌人的喉咙跟前。
当然,这些都是其他人看到的,或者说是刘益守希望高欢和其他不知情的人看到的。
但私底下,刘益守却派遣王伟拿着兵符南下到长社城(今长葛市,唐代许州),并让于谨带两部之精兵北上长社城,屯兵于此以为接应。
明摆着的,刘益守已经想好了退路,并且这次不走陈庆之上回退兵的老路了。沿着睢水退兵虽然很快,却也容易被围追堵截。
长社城是河南之地的关键节点之一,守住了这里,魏军就无法长驱直入的南下。刘益守未算胜先算败,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杨忠的兵马屯守白马渡,再加上原属于魏国的白马县倒戈相向,背叛高欢。这件事让本来还想继续装病的高欢再也坐不住了,连忙与幕僚商议如何击退锐气十足的梁军兵马。
邺城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正在与麾下谋士孙腾商议如何出兵。
然而,高欢势力当中重要的外围势力高敖曹部与斛律金部,如今都窝在河北后方,似乎并没有派兵前来助阵的打算。
高欢也派人送信与他们联系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约定好了一样,高敖曹和斛律金都派人到了邺城,表示与高欢共同进退。
斛律金让自己的兄长斛律平到邺城公干,不过借口军队需要修整,没有让儿子斛律光带兵前来助阵。如同这一次刘益守不让斛律羡来河北一样,斛律氏的人似乎在有意的回避两个势力之间的决战。
高敖曹则是更直接一点,让高季氏在邺城当官,却告诉高欢他的部曲几乎损失殆尽,如今麾下全是新兵,拉出来也是送死而已。
总之,这两家似乎指望不上了。邺城里的人心也在慢慢变化,一时间陷入暂时的平静与压抑之中,任何一点点的胜利与失败,或许都能改变这样的局面。
“刘益守到底过不过黄河啊?”
高欢皱着眉头问道。
原本他是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的,然而刘益守派人屯扎白马渡以后,他又有些看不懂了。
毕竟,之前刘益守已经渡河了一次,打得魏军灰头土脸的。这次对方屯扎白马渡,一两个时辰就能全军渡河,那真是防不胜防!
若不是做好打大战恶战的准备,不会有人这么莽的。
当然,以刘益守的胆量来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高欢就陷入了盲猜的尴尬之中,刘益守这个人你完全猜不透他!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他偏偏要做,而且还总是做成了。你认为很应该做的事情,那个人却不屑一顾。
“主公,刘益守或许原本是不打算渡河的,但现在看也说不太好了。如今黄河以南已经纷纷易帜,唯独青州还在观望之中,也没有派人来向朝廷表示忠诚。
这些事情会不会刺激了刘益守的野心呢?”
孙腾疑惑问道。
老铯铍孙腾觉得,刘益守现在的心思,就跟玩弄女人的渣男差不多。如果女人不拒绝,那渣男就会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最后打本垒。
与之不同的是,女人的拒绝在于意愿,而战争的拒止在于能力。
可是有一点非常令人沮丧:战争能力并不在于本身表现的如何,而是一种在纯预估的情况下才有用的东西。
换句话说,你觉得你能力如何,以及别人觉得你能力如何,才是对决策有意义的东西。然而能力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可能会被低估,也可能会被高估的。
这一回,到底是谁飘了呢?
孙腾心中有这样一个疑问,却不敢去问高欢。
“可命段韶带兵渡河,试试梁军的深浅。赢了,也可以稳定军心。”
想了想,孙腾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高欢摇了摇头,段韶部是他嫡系的底牌,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只怕邺城真要守不住了!
“如今春耕还未结束,再等等,再等等。”
高欢犹豫不决的摆了摆手。
“高王,河南之地尽丧敌手,有些人难辞其咎。是非公道,总要有个说法,不能稀里糊涂糊弄过去。
如今邺城人心惶惶,众人对高王要不要迁都,心存疑虑。梁军又是咄咄逼人的姿态,对我们丝毫没有畏惧之心。长此以往,恐怕变生肘腋。
高王要速速决断才是啊。”
孙腾疯狂暗示,就看高欢能不能听懂了。
他是明白人,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话高欢可以说,因为高欢是主公,他想怀疑谁就能怀疑谁。而这些话孙腾却不能说,至少是不能明说。
“你是说,处置李元忠?”
高欢沉声问道。
其实关于李元忠的处理,高欢在心里也犹豫很久了。
这个人当初是最先请自己入河北的,算是有“从龙之功”的人了。如果贸然处理,别人会认为高欢薄情寡义。
但是不处理吧,李元忠毕竟是河南行台的掌控人,如今河南战局糜烂,李元忠难辞其咎,不是跑回邺城事情就完结了的!
李元忠是不是刘益守的内应?
那肯定不是的,如果是内应,基本上就不会回邺城了。
但李元忠对河南战局的崩溃有没有责任呢?
那肯定是有责任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跑回邺城了啊!
就算没责任也变成了有责任!不找他,难道把罪责推到全军覆没的封隆之身上么?
追责没有这样的规矩,封隆之如今政治上已经死亡,自然是不能追究死人的责任。
战败全军覆没,身陷敌营,就已经是交代了。如果这样也要追责,将来谁还愿意给高欢打下手?人死不过头点地而已了!
如今梁军气势如虹,魏军士气萎靡不振,哪怕是换了名将名帅上阵,能不能挽回颓势,都是两说,更不要说刘益守也不是泛泛之辈。
想一举扭转战局谈何容易啊!
把李元忠这颗废掉的棋子拿出来“废物利用”,是不是一步好棋呢?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孙腾就是在跟高欢提这一茬,政治敏感度极高的高欢,立刻就心领神会:处置一下李元忠,绝对是有利于挽回岌岌可危的军心士气!
非是我军不如人,奈何内应猛如虎!
李元忠在南颍川郡,南颍川郡丢了。
李元忠在长社,长社丢了。
李元忠跑枋头没几天,枋头又被梁军偷袭得手,几乎被兵力不多的对手按在地上羞辱式的摩擦。
所以判断李元忠就是刘益守在魏军中的内应,这个推断应该很合理吧?
“元忠对我不薄,当初入主河北,元忠首善……”
高欢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孙腾跟高欢认识几十年了,当然知道这位是什么脾气。不客气的说,高欢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语言,孙腾就知道高欢心里在想什么。
他连忙接茬道:“高王,此事或有愧于元忠,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样吧,属下私下里通知一下元忠,让他逃亡。如果他不逃,那高王对他也是仁至义尽了。”
“如此也好,主仆一场,断然不能害他性命。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高欢扼腕叹息,悲不自胜。
孙腾低眉顺眼的对他行了一礼道:“事不宜迟,那属下这便去办这件事。等办完了这件事,高王便可以通告众臣,我们绝不会离开邺城,必与那刘益守决一死战。”
下决心自然不能是空口白话,处置李元忠就是高欢献上的“祭品”。相信在这之后,魏军便可以扫除颓势,渡河进击了。
“速办。如果元忠不愿离去,务必要多劝劝。”
高欢耐心的交代孙腾说道。
“高王仁义,请放心,这点事情属下还是能办好的。”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元忠真要是被处理掉了,无论死得多么好看,难免让河北世家之人有兔死狐悲之感。但对方若是逃走,则不言自明的证实他是刘益守的内应。
高欢这一步以“仁义”之名的杀招,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李元忠并无刘益守那样的玲珑手段,相信这次会被高欢吃得死死的,一点疑问也没有。
孙腾走后,高欢心中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的意气风发,又消散了一点。
……
同样是在霸府,高欢和孙腾在商议大事,娄昭君却是坐在桌案前发呆,哪怕她面前还有个男人在等待回答,她也依旧没当回事。
娄昭君的心情有些异样的别扭,还有不可对人描述的兴奋,以及内心深处隐约闪现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