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哼,刘都督不是很大气的么,莫非这封信都不肯送?”
高欢很是硬气的反问道。如今的他,光棍得很彻底。也不提什么把信送给谁的问题。刘益守无论要做什么,都有的是办法。
与其让对方看笑话,不如什么都不说。主要是说了也没用!
“高王既然敢写,在下自然是会派人送到邺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益守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对着高欢摊开手,似乎根本不把高欢这封信当回事一般。
“希望刘都督言而有信。”
高欢正色道,眼中忧虑一闪而过。他在信中故意不提娄昭君,就是担心娄昭君以自己的名义,把高浪立为世子,然后跟刘益守媾和。
无论如何,高欢不会开这个口子。他不提娄昭君,娄氏的人就无法名正言顺的挤掉高洋!
高欢被斛律羡带到事先准备好的院落里软禁后,这位斛律金幼子便返回了府衙书房。这时候,刘益守已经将高欢的这封书信誊抄了一遍,还加了很多自己的“点评”。
“听说,这次在邵陵立功了?你是怎么劝说张保洛投降的?”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看着高欢写的亲笔信,语气淡然。
“自然是说主公仁而爱人,宽大为怀。”
斛律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说话能不能真诚一点?”
刘益守将信放下,没好气的斥责道。
“呃,属下对张保洛说,主公虽然不喜欢杀俘,但是对于那些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军队,却向来都是执行二抽一杀的。哪怕是主将,抽到杀签也是必死。
魏军或许并不怕死,但不患寡而患不均,张保洛知道这个消息传达下去后,军中定然军心浮动无力抵抗,于是便投降了。”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事情比他说得更离谱。魏军那些嗷嗷叫要如何如何的将领,一听说以后被俘的话,要全军执行二抽一杀,无人可以幸免,马上就软了。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必死,那么他们可以劝说麾下兵马顽抗到底,杀一个都是赚的。
可是这种抽杀实在是太妖了!管你是不是想投降,管你是大将还是小兵,管你以前有没有作恶多端。只要抽到死签,那就必杀!
反之,就可以活下来。
试问如果可以活,谁想去死呢?抱团取暖,以必死之心去应对灾难的军队,被分化瓦解后,士气自然也没有了。
这种玩法太有震慑力,谁也不敢真去玩这种单纯靠运气的赌命啊!张保洛担心惹怒刘益守玩抽杀,甚至在当天将不投降的后果通告全军。随后下令放下武器,带着降卒走出了邵陵城。
这些战俘最后将会被送到建康,参与“献俘”仪式。当然了,那是在刘益守得胜而归之后。
“呃,我玩过二抽一杀?这得砍多少脑袋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反问道,斛律羡这家伙真是满嘴跑火车,劝降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当时属下也是急了,那些人之所以不肯投降,其实还是在为高欢突围拖延时间。”
斛律羡正色说道。
“邵陵小城,围个十天就行了。张保洛等人还有力气炸毛,那说明还不够饿。等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就自然会动心思了。搞点肉汤什么的,在邵陵城外炖着,肉香飘到城内,再看张保洛降还是不降。
他要是真有本事,把双手砍下来当军粮啊。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你那一招雕虫小技,得亏是魏军本就有投降之心,顺水推舟也就降了。要不然,那些走投无路的败军,激动之下砍了你祭旗,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听到这话,斛律羡才感觉之前自己托大,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主公教训得是……”
斛律羡讪讪说道,这回马屁又拍马腿上了。阳休之的操作真不是人人都能练的。
“对了,高欢的亲笔信,你跑一趟邺城,亲手送到高洋手里,如果高洋没回,就给孙腾。这封我誊抄的版本,你交给娄昭君,不要弄错了。”
刘益守一脸肃然说道,语气跟刚才完全是判若两人!
“好的,主公……这里头是有什么讲究么?”
斛律羡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把高欢的亲笔信送出去。他之前还以为刘益守是在糊弄高欢呢!
高欢现在是俘虏啊!怎么能把他当大爷供着啊!
斛律羡完全不懂刘益守到底想干什么。更何况对方还将信誊抄了一份交给娄昭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今高欢要渡劫,就看他平日里积了多少德吧。”
刘益守打了个哑谜,没有直接说明白。
“可是……”
斛律羡依旧不明白,刘益守麾下那么多能人,不说别的,就看阳休之,那张利嘴简直是可以把死的说活。为什么不让阳休之去送信呢?
为什么偏要自己去送呢?
“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要让你去送信,那么就不必开口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闭嘴,然后将手里的两封信交给了斛律羡。
“快去快回。”
“呃,主公啊,在下射瞎了高澄一目,去邺城难道不会……”
斛律羡有些迟疑的问道。
“对啊,所以高洋很可能会感谢你,然后要请你喝酒吃肉呢,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送信,这么多废话。”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只看高欢现在还在刘益守的手里,邺城内谁敢动他派去的信使啊,这不摆明了要高欢去死么?
刘益守都懒得解释这个问题。
“哦,好的主公。”
斛律羡讪讪退下。他当然知道高洋或许心中对自己还有所感激,可是谁知道作为高澄母亲的娄昭君是怎么想的呢?
自家主公,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啊!
……
高洋虽然带着百保鲜卑待在河内的野王城,名义上是防备梁军从河阳关北上邺城。
但实际上,他轻车简从的秘密返回了邺城,却并未进城,而是进入了高岳在邺城外的军营,与对方商议如何接管邺城,如何掌控各军兵马等性命攸关的大事。
至于如何把高欢救回来,抱歉,这件事根本就不在计划之中。魏军新败,能守住河北就要烧高香了,想得太多,只能死得更快!
高洋与高岳二人秘密商议了三天,把各种细节都确定了,唯独两点难处,无法处理。
第一个是高洋的母亲娄昭君,以及娄氏的势力,间接掌握了一部分精兵,比如说段韶麾下嫡系兵马,那可并不全是只听段韶一人的啊!
如果段韶代表娄氏说话,那他就能指挥这支军队,要是段韶想跟娄氏对着干,他还能不能指挥得动这支军队,可就两说了。
起码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第二个则是冀州的高敖曹,以及幽州的斛律金,二人已经形同半独立。尤其是这一次,高敖曹以兵马大损为理由拒绝出兵河南。斛律金虽然派长子斛律光出战,但后面斛律光居然跑路回了幽州。
二人都是明摆着不给高欢面子!
这两人的态度如何,直接决定高洋接盘后,能有多大余力去处理好内部矛盾!要是高敖曹与斛律金二人一起反叛,这邺城还能不能守得住,可就两说了。
至于刘益守,高洋和高岳都不认为对方会在秋冬季节用兵!黄河冬天结冰,河南的各处河道冬天也几乎都会结冰。梁军赖以生存的水军,冬天发挥不出一成的实力,要如何打到河北?
当然,高洋带兵攻荥阳也不现实,具体的已经有官渡之战的例子摆在眼前了。
再说了,高欢回来了,还有高洋的事情么?从心底里来说,高洋并不希望高欢回来,或者说,不希望高欢在“大事”没有办完之前回来。
魏国,只能有一个太阳,多了一个,那么二者就无法共存!
“母亲那边,只怕是很难。我只能依靠族叔的兵马了。”
邺城郊外的守军大营内,高洋叹息着对高岳说道。
“话虽如此,不是还有段孝先的兵马么?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高岳不动声色的问道。
“段孝先的母亲与我母亲乃是亲姐妹,这件事,他只怕是……”
高洋微微摇头,语气有些迟疑。很多话其实不必说那么明白,懂的都懂。
“那便定在明日深夜起事吧。”
高岳点了点头说道,看起来很有些紧张。
第620章 人心隔肚皮
正当高洋紧锣密鼓准备控制邺城的时候,段韶也没闲着,他先是拿着高洋的命令,说服了统帅晋州兵马的尧雄,然后让尧雄继续镇守晋州壶关城,按兵不动。
尧雄知道这件事很凶险,也不愿意参与到高氏内部的权力迭代中,所以跟段韶几乎是一拍即合!
尧雄简直堪称是站队界的顶级渣男,事到临头就“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手握重兵,出镇一方。无论高氏内部权力如何更替,胜利者要笼络人心,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段韶自己则是带着本部五千人马,外加愿意跟随段韶一同返回河北的厍狄部数千人,合计一万多兵马,几乎是星夜兼程的赶到了滏口。
也就是滏水陉的出口,背靠滏水河,这是晋州到邺城的必经之路。
这支军队看上去好像是想回防邺城,然而,段韶他们却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北上到了滏口以北的襄国郡(河北邢台),并在此地屯扎。
段韶命襄国郡本地府库供给粮草,全军原地待命。
既不攻打荥阳,亦是不北上,与冀州的高敖曹部汇合。
这显然跟当初与高洋的约定不一样。
段韶并未如约定的那样直接去邺城,掌控邺城城防,推举高洋上位,而是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看起来更像在等待机会!
至于说过黄河去救援高欢,则没有任何人提这个话头。
高洋没有说过,段韶没有说过,甚至娄昭君也没有说过,河北世家的人亦是当高欢不存在一样,似乎大家都已经默认了高欢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河北,都在想没有了高欢以后,魏国的政局将要怎样变化。
梁国水军封锁汴口的那一招,确实够狠的,直接将魏军救援的成本无限拉高到了“灭国之战”的地步,让邺城的守军都不敢动了!
再次战败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这时候谁敢谈反击啊?至于高欢如何,呵呵,有句话叫“人走茶凉”,世道是很现实的。高欢不能给手下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么就很难保证这些人现在还会拼死相救了。
这天晚上,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走动,坐立不安的段韶,等来了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娄昭!
娄昭是高洋的舅舅,同时他也是段韶的舅舅!按道理说,他们三人都是一家人,应该亲密无间,意见完全统一才对。
但事实上却根本不是这样,娄昭与高洋的意见完全不一样,或者说,高洋是站在娄昭君对面的。
权力面前无父子,更没有舅舅与外甥。这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身居高位而无法驾驭,不过是冢中枯骨。
还有一种就是政治动物!高洋、娄昭君、高欢乃至刘益守,都是地地道道的政治动物。
“舅舅这次来,可是为了高王的事情么?”
一见面,段韶就沉声问道。
娄昭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是娄昭君让他来的,因为自从收到了斛律羡送来的信,看了那封刘益守誊抄并点评了的“高欢亲笔信”后,娄昭君就气得把卧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屏退下人以后放声大哭了一场。
打听到段韶在襄国郡,她便直接让娄昭来这里,跟段韶商议政变的事情。娄昭君本来还打算接高欢回来,实在不行再推高浪到前台,自己在背后遥控掌握魏国政局。
但高欢的那封信,居然提都不提她,这让娄昭君伤透了心。要知道,信中连段韶都被提到了,居然不提娄昭君这个正室!高欢心中果然有谋算!
看完这封信的那一刻,娄昭君那尚有余温的心直接碎成了冰渣。
“阿姊希望你带兵回邺城主持大局,立高浪为世子,然后继承高王的霸府,掌控各部兵权。”
娄昭沉声说道。
“高浪……么?”
段韶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意味深长反问道:“可是,那并非是高王的子嗣吧。娄氏鸠占鹊巢,岂有这种道理?”
高浪虽然不一定是(基本上确定不是)高欢的儿子,但却一定是娄昭君的儿子!换句话说,他也是段韶的表弟啊。
如果让高浪继承了魏国的权柄,可以说娄氏是用最小的成本得到了最大的战果。当然,娄氏能不能服众,高浪能不能站得住,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不在讨论的范围内。
这一招算得上是典型的“蛇吞象”了。
要知道,高欢手下也是有一帮老兄弟的,这帮老兄弟,就没有站在娄昭君这边,至少目前是这样。
比如说,孙腾拿到斛律羡送来的高欢亲笔信后,就找到了高洋,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了对方。
至于高洋将如何行动,谁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高洋手里毕竟是有高欢给的“尚方宝剑”,从法理性上说,高洋是世子,又是嫡子,还有高欢的亲笔信背书,很难说不是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