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刘益守随即下令册封最先倒戈的娄昭君之弟娄昭为相州刺史,命他负责收罗高欢残部,将这些人妥善安置,并且要即刻开始拆迁老邺城。
特别是邺城的旧皇宫,一定要完整的拆掉,一片瓦都不能留下。
然后利用拆下来的建筑材料,在漳水以南建立一个新邺城。城池规模不一定要大,但渡口与仓储一定要修建好,未来邺城会成为河北运粮中转的据点,会形成一个商业繁荣的城市。
这座城的军事作用,因为天下即将一统,又远离国家边境,已经无限缩小到忽略不计了。而天下万民万张嘴,解决他们衣食住行的问题,才是天下统一后的首要任务。
繁荣的运输渡口与规模庞大的仓储,远比冷冰冰的城墙作用要大。
高敖曹部精锐,此战被梁军全歼,河北世家的军事实力遭遇重创,已经撤回信都不敢动弹。刘益守亦是没有率军乘胜追击,而是采用政治手段,分别与河北各世家谈条件,希望他们接受朝廷的招安。
和从前一样依葫芦画瓢的诏安,现在的河北世家求之不得,可是刘益守所要的,并非那些人随便点点头就行。
他这种招安,是要拆掉河北世家在河北的邬堡,遣散绝大多数隶属于他们的佃户,还要大索貌阅。比如说赵郡李氏在某一个县就有佃户数千,这些人战时皆为乡兵部曲。
这些河北世家又不是官府,如果不是整天想造反,养这么多民兵是想要闹哪样?
这一步刘益守是不可能退让的,河北当地到处都是的各类坞堡,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心里发毛,一定要拆掉绝大多数,只保留一小部分。
没有了坞堡,河北世家就无法屯扎私军,无法堂而皇之在人身自由上控制本地百姓。
这些越吃越肥的世家大户们,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被压制。刘益守要的不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妥协,他要的是天下实质性的统一!
河北大世家动不动就能动员数万乡兵部曲,谁当政也容不下他们作妖。
不出刘益守的意料,这种谈判跟鸡同鸭讲差不多。领头的高氏兄弟四个里面死了两个,一个重伤,都是拜刘益守所赐,而且统治河北的美梦随之破碎,这仇恨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释怀的。
其他的河北世家亦是王八吃秤砣一般,坚决不肯拆邬堡,但这些人同意在保留坞堡的情况下投降。
对此刘益守没有生气,因为生气也不能解决问题,他有的是招数和时间来跟这些人斗争。没必要强行急吼吼的上去收复河北,让那些人由明转暗跟自己过不去。
河北世家不愿意妥协也没关系,反正上次一战,河北元气大伤,如今全境都在梁军的攻击范围内,想老老实实的耕种屯粮回血,门都没有。
只要佃户们出来耕地,梁军就抓人,然后在黄河以北的河内等地将其就地安置,重新造册上户口!
高敖曹等人跟高欢最大的区别是,河北世家只能固守地盘,出了自家一亩三分地,没有任何号召力。
刘益守可以腾出手来随便折腾他们。
此外,杨愔还给刘益守献策,提出对河北进行全方位的经济封锁政策,尤其是河北长芦地区的海盐,朝廷一定要抓在手里。
对付河北世家的第一刀,就从盐开始!
杨愔大世家出身,又是长期跟钱财物资打交道,最明白其中的道道,知道河北世家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自己人砍起自己人来,出手才能快准狠!
刘益守从谏如流,命周文育、徐度等人,在海河出口设立据点,建立木堡,后又将其改建为石堡,是为飞地,如同一根钉子扎在河北腹地的出海口。
刘益守将此地命名为“天津”,掌控周边自汉武帝时期就规模惊人的长芦盐场。他对天津守将的要求很简单:哪怕不能控制盐场,也要干扰其他人利用盐场制取海盐。
吃不到就砸场子,如今刘益守财大势大地盘大,砸得起。
天津的补给全靠海路输送,运输的海船来往于广陵(扬州)与天津之间,形成了一道稳固的沿海航线。
没有了长芦盐场的支持,河北食盐断绝,冀州、赵郡、范阳、博陵等地,从世家大户子弟到升斗小民乃至佃户私军,全都震恐异常!
刘益守这一刀扎得又狠又准。为了获取食盐,河北的世家大户必然要作出选择:
究竟是抗拒统一的大潮流,继续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苟且,还是放弃本地的坞堡与产业,去洛阳为官,然后迎接新的政治格局?
又或者直接掀桌子,跟梁军在沿海的盐场玩“食盐争夺战”,靠堆人命抢劫食盐?
生存与毁灭,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估算了一下刘益守掌控的地盘与人口,河北的世家大户选择了偃旗息鼓,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哪怕拼消耗,他们也拼不过梁军啊!
当然,世家大户自家府库内囤积了不少食盐,还可以硬抗很久,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对策,苦的只是底层百姓。
一个月后,刘益守封于谨为河北行台大都督,将其留在邺城坐镇,负责招降纳叛。留下地头蛇娄昭辅佐于谨,二人一同处理河北事务。刘益守本人则是班师回荥阳,准备入住洛阳新城。
临走之前,刘益守还去一趟磁县,给高欢扫墓。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站在一个高耸的土丘前,刘益守轻声叹息说道,心中的感受异常复杂。最了解你的,以及你最了解的,绝不是枕边人,而是伱的宿敌!
刘益守与高欢就是如此,自从相识开始便一直斗争,一直斗到其中一人盖棺定论,争斗才算画上句号。
在与高欢这样的老硬币斗法的过程中,刘益守磨砺了自己,某种程度上说,是高欢成就了刘益守。
“你练了那么多小号,搞出来那么多庶子,让我很为难啊。这么多人,娄昭君也不介意我杀,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呢?
杀了好像略显刻薄,没有容人之量;不杀,他们将来找我报仇,那可如何是好呢?会不会有人说我是妇人之仁呢?”
刘益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反问道。
土丘无言,唯有以风作答。
“罢了,还是不杀吧。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天下分久必合,如今正是消弭纷争,四海一家的时候,多杀你几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建立的王朝真被你的儿子推翻,那也是天意。我想没有他们,也有别人,随他们去吧。”
刘益守自顾自的摆了摆手,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随后便带着亲卫离开了磁县。
刘益守不知道的是,未来替他出征高句丽,出征突厥的年轻将领当中,居然就有高欢的庶出子嗣。
他更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没有杀高欢的子嗣,未来平定关中的时候,很多本地豪强一听梁军打过来了,都是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高欢的子嗣都能活命,正如刘邦封雍齿一般,其他人也认为自己投降刘益守也能活命。哪怕再该死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比高欢的子嗣还该死。
这就是潜藏在人们头脑中的思维定式。
此时洛阳周边已经被肃清。
规模不算特别大,却又建设得很科学的洛阳新都,矗立于老洛阳城的西边二十里。
关中是不可能关中的,永远都不可能定都关中。刘益守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黄河上游的植被,如果将来定都关中,会对黄河上游生态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永远都无法恢复。
他前世陕西、甘肃等地的生态灾难,多半都能追溯到隋唐时期。
再说了,由于关中八百里秦川面积有限,当关东黄、淮大平原的田野渐渐开垦出来后,关中农业经济区在全国的重要地位就开始下降。
而且是持续下降。
东汉末年至魏晋南北朝期间,黄河流域战乱频繁,作为关中农业命脉的郑国渠、白渠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又因河床下切,灌溉面积减少四分之三,严重时甚至减少十分之九。
关中已经没有稳定粮食产出了,这对于一个封建帝国的都城来说,是致命的。
刘益守命陈元康在建康下了一道诏书,是为史上鼎鼎有名的《募捐令》。汉王建都洛阳,以洛阳城内及郊外地盘以为封赏。
有钱就能去,有官职可以减钱,划分专门地块给官员与富商居住。没有钱的官员,将来被调到洛阳为官后,只能租房子住。
或者等待朝廷的旨意。
两个月后新年伊始,刘益守入主洛阳新城,将其改名为“大兴”,寓意不言自明。同时,五路兵马围攻关中,由刘益守在洛阳亲自指挥调度。
第一路为偏师段韶部,从汉中陈仓道攻岐州,顺利前出到武都郡郡治虢县以西的宛川。盘踞武都郡的达奚武、苏绰等人投降,这一路几乎是兵不血刃。
第二路为梁军主力杨忠部,走武关兵临长安,但长安城内屯扎重兵不好硬攻,于是杨忠屯兵蓝田县,等待刘益守所派遣的主力兵马进入关中后,再从南面夹击长安。
第三路为并州的尧奋、慕容绍宗等人所率偏师,他们从晋阳出发,顺利接管了平阳后,又穿过已经废弃的玉璧城,并行进到残破的蒲坂,在此地屯扎。
第四路为羊侃所率禁军,走轵关入河东。河东大族薛氏、裴氏、柳氏,皆携嫡系家眷定居洛阳,让出河东盐池的开采权,并接受梁国的管辖。
这些四路兵马都就位后,刘益守亲率江州兵两万,嫡系精锐两千五百,从潼关入关中,与并州兵马会师与蒲坂。
梁军,哦,现在应该叫汉军了。在汉军泰山压顶的攻势下,关中的高洋与侯莫陈顺等人,也停止互相攻伐,抱团取暖想抵抗。
然而一统天下的大势一旦确定,人心便不可以收拾。还没等侯莫陈顺与高洋“精诚合作”,李虎就带着亲信部曲反水,引杨忠部入长安。
汉军占据长安后,侯莫陈顺等人死于乱军之中,高洋亦是被部下所杀,关中初定。刘益守命人将高洋的尸首与高欢葬在同一处,相隔不太远,亦是一个大土丘,乃是鲜卑人的墓葬风格。
刘益守对已死之人都是非常宽容的,但却没有给高洋任何谥号。
在很多人看来,或许高洋根本不值得拿出来跟刘益守比较,既然不是“同台竞技”,那便没有上谥号的资格了。
得知汉军平定关中,远在蜀地的萧纪,吓得连忙上表朝廷,说自己年事已高,巴蜀之地湿气重,他身体受不了,请求朝廷收回封地,重新册封。
刘益守从谏如流,将其封在青徐兰陵县,这里是兰陵萧氏发迹的地方,也是祖地所在。听说萧纪到了兰陵后,整天养花种草不问世事,几乎完全淡出了朝野视线。
除了河北的部分地方以外,天下已经明面上统一了,当然,也不排除很多野心家在暗地里蠢蠢欲动。
刘益守入主大兴城的第二年,废除了地方推举选官制度,废除了梁国早就名存实亡的九品中正制,宣布了“以功勋门荫,逐次递减”以及“开恩科选拔”的主流选官制度,同时也接纳自荐与推荐的人才,只是数量有限,不是主流。
一时间,洛阳及周边地区住宅用地价格暴涨!建康城内百官及有条件搬迁的富户们,都是一个劲的往北方跑。如果他们连政治中心转移的气息都闻不到,那么也混不到如今的位置。
刘益守入主大兴城的第三年,梁国天子萧栋上表,要求将天子之位让与刘益守,他自降为“梁王”。刘益守不许,语气甚为坚决,拜谢不受。
几日后,萧栋又上表,再次要求将天子之位相让,刘益守再推辞,但语气不甚坚决。
最后,萧栋再上表,并下罪己诏。诏书说:天下虽然一统,但是他在这里面没有出什么力,德不配位恐遭天谴。如果刘益守不能接受天子之位,那么他只能自尽以谢天下。
刘益守只得“勉为其难”的接受天子的禅让,定都大兴(洛阳),大赦天下。
之后,刘益守改迁白马寺到河内,并将原寺庙改为“商务印书馆”,与建康的“中华书局”并列。
不仅如此,他还以诏书的形式,公布雕版印刷的所有技术,任何人皆可自行刊印书籍,但不得流传。书籍刊印后流通售卖,需要在官府登记,获得“版号”。
未来只控制刊印书籍的“版号”,而不控制其从业者。
消息传到北方,已经内外交困的河北世家举族来投,在洛阳周边定居,并允许汉军入主河北腹地,拆坞堡,大索貌阅检查黑户等等。
汉军接管河北后,前出幽州。斛律羡亲自带兵前往劝降斛律金,在得到一系列利益保证后,斛律金带着族人前来洛阳。刘益守仍领斛律光守幽州,防备高句丽。
同年,突厥在草原,联合高车人,奇袭柔然王庭,阿那瓌战死,亲族从幽州而来,投奔刘益守。
虽然出兵的时机不合适,但刘益守依旧命斛律光父子、联合并州尧奋等人,从两个方向出击,将羽翼未丰的突厥人教训了一顿。
随即刘益守将阿那瓌的孙女纳入后宫,扶持阿那瓌之子庵罗辰,出肆州以北长城,重建柔然王庭。
解决完这些事情,刘益守便将主要精力,花在了国内重建的事宜上。
河北河流众多,粮秣通过清河、漳河等河流转运到邺城,再通过邺城的水运从人工渠运输到黄河。
刘益守便在枋头附近的黎阳,建立了黎阳舱,专门囤积河北的粮草。
又在巩县东南兴建洛口仓,把从江南经大运河运来的粮食囤积于此。
自此河北与江南、淮南的粮秣都在帝都附近,足以养活未来帝都生态圈,将近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了!
封建时代,帝都及周边的人口,包括流动人口,占到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是非常正常的一种现象。
本地的农田产出,是完全无法满足人口增长需求的,必须引入外来的粮秣。刘益守定都洛阳而不定都关中,便是因为这件事。
为了解除关中的封闭,刘益守派人修栈道,修缮武关道、陈仓道、轵关道,以保持帝国对于关中的掌控。
修大运河,兴海运,兴农田水利。开科举,抑制世家豪强,提拔寒门子弟为官。
刘益守励精图治,努力弥合天下分裂百年造成的天然隔阂,对得起天下人。他的名声响彻神州大地,树立了崇高而无可替代的威望。
刘益守在位四十三年,熬死了三任太子,熬死了当年跟随自己一起打天下的所有功臣,熬死了除了羊姜以外的所有妃嫔。
熬得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心灰意冷,其中不少不肖子天天诅咒刘益守快点去死。
只是刘益守好像得到了萧衍的真传一样,越活越精神,而且他四十岁以后,便不再纳妃嫔了,非常珍惜自己拥有的女人。只可惜那些娘子还是一个个的离他而去,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
刘益守曾经暗暗发誓,他最多只抱着下一代,绝对不要抱着下两代,更不会玩什么爷孙恋。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刘益守对自家的女人们特别好,那些女人们也特别为他着想。在世的时候,大体上都能约束子女们安分守己。
但刘益守的那些娘子们去世后,他那些孝子贤孙们可就一个个不安分了。
几乎是哪位娘子去世,她的儿子们都像是“被激活”一般,立刻开启父辞子笑模式,只有徐月华之子刘仁佛,出家为僧,在寺庙内行医积德,不问政务。
刘益守六十多岁的时候,天下承平日久,民心安定,地方富庶,几乎到了路不拾遗的地步。很多人觉得摘刘益守的桃子,性价比很高,几乎是一本万利,根本不需要奋斗了。
特别是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子嗣们。
于是便有了长达五年的动荡。
阿那瓌孙女之子,联合柔然可汗在肆州谋反,兵败被俘,贬为庶人圈禁。
李祖猗与李祖娥之子,拥戴崔小娘长子在河北谋反,兵败被俘,贬为庶人圈禁。
羊姜长子,欲在几位皇子的簇拥下,利用刘益守南巡岭南的时机,妄图联合泰山羊氏在洛阳禁军兵马中的内应,多方联合一起举事。
结果企图入宫矫诏,与母亲商议起兵之事的时候,被早有准备的羊姜鸩杀!
一场叛乱消弭于无形。
这是刘益守子嗣夺权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刘益守返回大兴后,就将羊姜封为皇后,总揽后宫一切事务。
刘益守把江山治理得太好,所以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盼着他快点死,希望自己能全面接盘这个花花江山。
结果刘益守就是老而不死,每年寿宴上的波谲云诡,比之当年萧衍还厉害。得了江山,失了亲情,刘益守也时常感慨。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他的中晚年,过得还不如寻常人家。子孙环绕膝下是不存在的,指不定还得防着这些人背刺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