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大明:从煤山开始 第91章

作者:寂寞剑客

要是没点胆识以及气魄,又怎么跟东林党的那帮腹黑又狡猾的老官僚斗?

至于郑遵歉跋扈的问题,又或者说他目无君上的问题,这根本不算什么,对付东林党才是主要矛盾,主次必须分清楚。

再说郑遵歉又成不了张居正或魏忠贤。

郑遵歉顶多也就是做一个严嵩或和坤,今后再加以敲打即可。

他崇祯可不是年幼登基的万历小皇帝,只能任由张居正拿捏。

当下崇祯起身正面回应:“去岁各省之矿监、税使及织造局等皇家机构,一并向朕的内廷司钥库解送税银二百余万两。”

“这么少?”这是士子们的第一反应。

高弘图等内阁官员也是有些不敢相信。

圣上向各个省派出这么多矿监、税使,就只征收了区区二百余万两税银?这跟全国各地的作坊主、商贾的感觉可大不一样。

“说来你们或许不相信,但确实只有这么多。”

崇祯轻叹一声,又说道:“若非如此,朕也不至于为了辽镇区区几十万欠饷而受百官之辱!朕以天子之尊厚颜募捐,可京中百官却只捐了区区几万两银子,然后流贼进京后追赃拷饷,却从京中百官家中抄出了七千余万两!”

“此事在下可以做证。”昌平州士子孙繁祉终于是派上了用场,起身说,“甲申日京师沦陷之后,流贼只从户部太仓库以及内廷司钥库抄出来一千余两银子,但是从内阁首辅陈演以及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京官家中却抄出七千余万两!”

“对,我等也可作证。”傅山、朱延祚还有冀运洪也纷纷起身。

“此事在京师可谓是妇孺皆知,诸位若有京师友人,一问便是。”

“在下并无不信。”堂上的郑遵歉一摆手又接着说道,“事实上,圣上所说的这个数字与在下估计的也差不多。”

“坊间有传言说。”

“说矿监、税使所得税银,内帑者一、中使者二、参随者三、土棍者四!”

“如今看来这一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各省矿监、税使所征税银中的九成被中使、参随以及土棍瓜分,仅一成解送内廷司钥库!”

“二百万之十倍便是两千万。”

“换言之,我大明岁入不应是两千万,而应是两千万复两千万,四千万两!可惜,另外两千万税银多流入中使、参随及土棍私囊,而仅有十一流入圣上的内廷司钥库,所以才会导致国用不足、盗贼蜂起,所以才会导致东事久拖不决!”

说到这,郑遵歉终于抛出了他的结论:“有鉴于此,在下以为开源则大可不必,完全不必增设名目加征商税,只需正本清源,让中使参随及土棍贪墨之九成税银流入国库,则国用之不足便可迎刃而解,大明便仍有可为!”

听到这话,崇祯哑然失笑。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斯言在理。

郑遵歉商贾出身,就免不了替商贾代言。

归根结底就一句,再加征商税是不行的。

“郑兄此言差矣!”郑遵歉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士子长身而起,慨然道,“只是正本清源远远不够,仍需辅以节流才行!”

崇祯回头,发现是国子监生顾炎武。

就是被崇祯盗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那位。

不过此时的顾炎武还叫顾绛,也是国子监的学生。

郑森便一肃手说:“宁人兄,请到堂上说你的宏论。”

顾炎武昂然上了彝伦堂团团一揖说:“在下昆山顾绛,参见圣上及诸位同仁。”

稍稍一顿,顾炎武对着郑遵歉说道:“郑兄方才说只需正本清源,令天下税银流入国库便可使国用不足之痼疾迎刃而解,在下以为大谬不然。”

郑遵歉一揖后作说:“愿闻兄台之高论。”

顾炎武道:“在下只问一件事,辽镇兵额最多时也不过十二万人,既便是按照一个募兵月饷2两计算,一年亦不过二百八十八万两。”

“既便是算上军械及粮草开支,也不过四百万两。”

“然而朝堂诸公核定的辽饷额度是每亩一分二厘,实际征收辽饷近七百万!”

“按说辽饷应该绰绰有余才对,可实际上却是入不敷出,圣上方才也说为了补足辽镇欠饷不得已折节向京中勋贵百官募捐。”

“我不明白辽镇为何还会欠饷?”

“要知道,近三年辽镇兵额已经降至不足六万人!”

“辽镇兵额已经不足六万人啊,按理说有两万百军饷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可是辽饷开支却仍维持在七百万,且仍旧是入不敷出,那在下不禁要问,多出的五百万辽饷去哪了?”

彝伦堂下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崇祯却差点想要鼓掌,好嘛,好嘛,终于是切入正题了!

旁听的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等朝堂诸公却脸色铁青,他们自然是很清楚顾炎武提的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说白了不就是漂没?

但是漂没这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顾炎武最后对郑遵歉说:“请问郑兄,这个问题不解决,正本清源有何用?我就问你正本清源又有什么用?”

“这个?”郑遵歉哑口无言。

高弘图知道不能再让这些士子说下去。

再继续说下去,这些口无遮拦的士子真的就会提及漂没。

当下高弘图上前一步朗声道:“圣上,不如廷议完了再兼听士之间的争论?”

不愧是老官僚,一句争论就给顾炎武和郑遵歉两人定了性,你们这就是无知小儿之间的争吵,什么都不是。

甚至暗暗的讽刺了崇祯一把。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道理上是没错。

但是你也不能谁的话都兼听,一群连进士都没考取的士子,更没有六部各司的任何观政履历,听他们胡言乱语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遗憾的是,这点小伎俩对崇祯根本没用。

崇祯笑了笑说:“廷议之事有的是时间,今日议不完明日可接着议,然而听诸生直抒胸臆、直击时弊的机会却不可多得,朕还想再听。”

“几位阁老若是有暇也不妨一听,有好处。”

最后有好处这三个字,崇祯还特意加重语气,眼神也是直视着高弘图。

你高弘图不是说他们是无知小儿间的争吵么?那么朕今天就要告诉你,年轻人的朝气不是你们这些老官僚能比拟,别在朕面前倚老卖老。

高弘图碰了颗软钉子,一张老脸瞬间憋得通红。

史可法唯恐高弘图下不来台会跟崇祯使小性子,这样的话就会破坏眼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当下对高弘图说道:“硁斋,我们也是许久没来国子监了,是应该坐下来听一听这些年轻人的议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高弘图遽然惊醒,拱手肃然说:“首辅所言极是,硁斋受教。”

这时候,以礼部尚书加衔出任国子监祭酒的钱谦益命人搬来了四把太师椅,就摆在崇祯父子三人的椅子后面。

史可法四人先后落座。

其他几位事务官就只能席地而坐。

彝伦堂上的郑森冲崇祯和四位阁老一揖,又对顾炎武说:“宁人,你接着说。”

顾炎武点点头,又道:“接着刚才的问题,至崇祯十六年,辽镇兵额已经减至不足六万人,只需二百万两饷银便足够维持,辽饷却仍然高达七百万两,那么我不禁要问,多出的五百万两究竟去哪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本烂账

“是啊,多征的五百万两哪去了?”

“是否被朝中衮衮诸公给贪墨了?”

“揪出这些贪官,让他们吐出饷银。”

“此等贪官污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少士子在台下义愤填赝的开始大声声讨。

高弘图忍无可忍,给户部左侍郎张有誉使眼色。

张有誉身为户部的相关事务官员,也要参与今天的第一项廷议。

接到高弘图指令,张有誉便立刻起身驳斥:“一派胡言,辽饷每亩加征一分二厘只是朝廷定的一个标准,并不是实数!每年实际征收的辽饷仅有三百余万两,就这三百万辽饷还要被各种急务挪用,因而才会造成辽镇拖欠军饷。”

“尔等一不曾在户部观政,二不曾担任地方亲民官,便在这里大言炎炎,说什么多征的五百万辽饷到哪去了,岂非可笑至极!”

张有誉的第二句,就是人身攻击了。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一下就把现场的士子都激怒。

江南士子原本就好评时政,裁量人物,而崇祯通过这七天的纵容更是助涨了士子们的议政胆气,现在张有誉居然说他们大言炎炎,此实不能忍。

当下在场的士子便纷纷起身怒视张有誉,展开围攻。

“左司徒此言差矣,吾辈不曾在户部观政便不谙世事吗?”

“不曾担任亲民官,便一定不通地方实务吗?此言大谬!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可见这世界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左司徒是否心中有虚?是否从中分润好处?”

看到士子们直接开始人身攻击,崇祯暗自摇头。

这些士子的反驳都没说到重点,张有誉刚才其实犯了大错!

就在崇祯想着是不是授意某个士子反驳之时,顾炎武陡然喝道:“诸位,吾有一言!”

待彝伦堂稍稍安静,顾炎武又质问张有誉道:“在下敢问左司徒,朝廷定下的辽饷标准是每亩一分二厘,南直各府州县皆照此标准征收,按户部鱼麟图册所载我大明现有耕地五亿八千万亩,则辽饷就应该是六百九十六万两有奇!”

说到这一顿,又道:“为何只征得三百余万两?”

“对,为何只征得三百万两?”其余士子也是纷纷声援。

“这!”张有誉顿时脸色大变,这下真被士子击中要害。

又有士子大声质问:“左司徒,敢问其余四百万税银到哪里去了?”

张有誉正在想着怎么遮掩过去,顾炎武却直接就把这个烂疮撕开:“其余四百万税银被地方省府州县各级衙门截留了,我说的对吗?”

“嗡!”在场士子闻言顿时炸锅。

史可法、高弘图等也是脸色难堪。

高弘图见崇祯一点不着急的样子,也是愤怒。

心说圣上你任由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胡搅蛮缠,将官场陋习公诸于众,是想跟全天下的文官彻底撕破脸吗?

你真就不怕大礼议、争国本重演?

张有誉还试图辩解:“朝廷的税银历来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解送京师户部,称之为起解,一部分留在省府州县等各级衙门,称为留存,留存部分税银是要用于给地方官员以及胥吏发放俸禄,噢,还有,尔等士子生员的廪米也从中支取。”

结果张有誉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却招来更加激烈的声讨。

“胡说八道,官员俸禄自有正税,胥吏薪水有徭役折色。”

“以前没有加征辽饷时,也没见官员胥吏少拿一分俸禄。”

“难道加征了辽饷之后,官员胥吏就又多领了一份俸禄?”

“辽饷之后又加征剿饷,剿饷之后复加征练饷,如此说来地方官及胥吏岂非领了四份俸禄?漂没就漂没,非说留存,哄鬼呢。”

“无耻之尤,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三饷乃大明续命之银,也敢漂没?”

终于有士子说出崇祯期待中的漂没!终于来了!

张有誉额头上已经出汗,强自辩道:“漂没之事古亦有之,无论漕运、海运还是陆路运输,都存在一定之风险,为免贻误国事,因而留有漂没之定额。”

人群中又有士子高声说:“可是在下听说辽饷未出京师便已漂没三成!等到了蓟镇更已经漂没五成之多,而且从京师至蓟镇既不用走海运,也不必走漕运,陆路也没有多远,而且天子脚下并不存在盗匪,左司徒之说实难令人信服!”

张有誉直接就破防,这活没法干了,真说不清楚。

大明朝的财政收支,从中央到地方就是两本烂账。

收税端是一本烂账,勋贵官绅和豪门宗族各种偷税漏税及逃税,官员胥吏也是各种吃拿卡要贪墨克扣中饱私囊,十成税银能收五成就不错了。

这个还真不是瞎说,因为按崇祯年间的鱼鳞图册,全国总有耕地五亿八千多万亩,有课税三升三合五勺的民田,有课税五升三合五勺的官田,也有不缴任何赋税的宗室皇庄,但是平均下来之后的总税率大致维持在三升三合五勺左右。

那么简单计算一下,5.8亿亩×0.0335石/亩=1943万石。

按照一石一两比价,只是田赋正税就能收入1943万两!

然而实际上呢?自从张居正死后,大明的田赋正税便逐年下降,到了崇祯年间已经连一千万两都征收不到。

田赋正税如此,丁税和徭役折色就更加不用多说。

因为官员和士子有大量免丁免役,再加上百姓大量逃亡,因此到了崇祯年间这两项税收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一年下来也就征收几个散碎银两。

这几个散碎银两甚至不够给征税的胥吏当跑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