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从正月元宵节之后,左子雄和皮萨罗两人就玩了命的操练。
一开始刺刀不够用,就分三批次训练,一些人睡觉、休息的时候,另一些人拿刺刀训练。后来武器数量上来了,才全面压到两批次轮流训练。
左子雄对刺刀战术不是很了解,最初半个月他也只能观摩为主,看拿着高薪的西班牙籍教官主导。
好在左子雄天赋不错,武艺高强。这么看了十来天,就把刺刀相比于长枪的差异所在,大致摸明白了,然后他也加入进来,亲自带一批士兵练,也好跟皮萨罗错开时间。
如今已是左子雄亲自练习刺杀之后的二十多天,部队的精气神都不太一样了。
沈树人为了显得更加亲近士卒,也特地没拿折扇来,而是换了一把铁骨铁面的方形团扇,遮在眉毛前阻挡阳光,仔细检阅士兵们的刺杀。
当天的阳光还挺猛,士兵们在烈日下,对着一个个扎紧实了的稻草人沉稳戳刺。
稻草人上用朱色染了几个点,分别在稻草人的左右臂和顶部、中间交叉的位置,作为标靶。
每刺一下之前,都有军官吆喝号令,内容无非是“左右上下”。命令要求刺哪儿,就得快准狠地戳中稻草人上相应涂红的点。
实战中,当然不可能有这种号令,而是每个人随机应变,根据敌人的招式反制。但训练的时候,这样严格要求,也是为了确保士兵们出刀够快准狠,指哪打哪。
“六行八列,左右不分!记下失误一次,一会儿留下加练二十次!”
“九行三列,出刀不稳没有刺中!加练十次!”
几个把总在队列里,仔细检查,把准确率和反应不够的士兵记下。
按左子雄的安排,如今这些火枪兵是按照单双数标分批练的。而军中拥有的带刺刀火枪数量,已经达到了部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二,所以每次轮换时,还有大约六分之一的刺刀火枪会多出来。
这一部分,就可以专门伺候折腾那些表现不好、动作走样的士兵的。他们可以在自己的标回去休息后,跟着换上来的人一起练。
看了一会儿,沈树人有一种后世参观军训刺杀操的错觉,虽然招数不太一样,可能如今的刺杀动作还没精炼简化到足够高效,但士兵的纪律和令行禁止,绝对不是普通明军可比的了,整个军阵已经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跟着沈树人一起新调来的武官们,就更加诧异了,毕竟他们原先见到的明朝卫所军纪律,实在是要差得多。
阎应元和张名振不约而同地心悦诚服:“虽然招式未必精巧,但气势整齐划一,遇到流贼时,肯定也能让流贼一眼就看出这是精锐之师了。”
唯有郑成功并不觉得这些操练有多么了不起,这也跟他“见多识广”,对红夷人的兵器了解比较深有关。
在西方,1630~1640年代之间,早期的刺刀也已经出现了,就是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期间、法国人的产物(1618~1648),
无非西方的刺刀还是匕首形的,而且是直接插进枪管,沈树人这边是套箍式,不影响开抢,刺杀效果也更专业。
郑成功从西班牙人那儿见过法国刺刀,此刻见沈兄大规模用于火枪兵,他也有些跃跃欲试:“沈兄,这铳剑之法,小弟也会,可能让我试试?”
一旁的左子雄立刻看向沈树人,似是用眼神请示。沈树人点点头,左子雄这才把一根上了刺刀的鲁密铳递过去。
郑成功来到一个十字型稻草人面前,听着口令上下左右,倒也挺准,第一次上手就刺击迅捷。
刺完之后,还略带回味地总结:“这铳剑用法和长枪倒也类似,无非短了一些,但胜在能让火器兵从此也能及远、遇到骑兵也有一战之力。左都司,我这剑法如何?”
左子雄面露难色,又用眼神请示沈树人,沈树人便知道他肯定是看不上郑成功的刺刀法,笑着说:“无妨,直说好了,郑贤弟和我坦诚相交,不用文过饰非。”
左子雄这才直言不讳:“郑公子的铳剑法,实在不敢恭维,只是占了刺得准、反应快这两点好处。但用劲的手法、下盘是否腰马合一稳健,都只是花架子。
遇到敌人势大力沉,或是骑兵冲锋,你这火铳一碰就掉了。火铳加上铳剑,终究全长也只有七尺,比长枪还是要短些。
枪矛至少也要八尺余,还有一丈以上的,所以尾部可以拄地。火铳加铳剑的用法,是永远不可能拄地借力的。
所以要跟学那些端着枪尾使撬劲儿的大枪法一样,力气大的右手在后、左手在前,右手往下压的同时往前捅,把剑头挑起来,还得在铳托上有个随时托的动作。
普通可以拄地借力的阵战枪法,则是力气大的手在前,力气小的手在后,刺的时候均匀发力,看似发力更猛,却重心不稳,也不好借力。”
左子雄对上司的朋友也是非常尽心,滔滔不绝把他跟着西班牙同僚学了一个半月、又融合自己武艺总结的刺刀法,直接毫无保留地告诉郑成功。
郑成功悟性倒也可以,很快就大致理解了刺刀法的思想精髓:关键是要用杠杆手,左手只是从中间支点托着火枪,后面的右手是一边托住枪托、一边往下压,把枪头撬起来。
他揣摩了一下,又刺出几枪,很快就感觉到刺杀发力的沉稳度完全不一样了,也不容易被格挡拉扯踉跄、导致空门大开。
“左都司真是武艺高强,对这些原本没见过的奇门兵器,掌握也如此之快,还能尽得精髓,以后有机会可要多多请教!”郑成功也很诚恳,直接对左子雄作了一揖。
第一百零一章 花香自有蜜蜂来,地肥肯定招苍蝇
验收完军工生产和新式兵器的操练后,二月底和整个三月份期间,黄州的军事方面,也没什么需要沈树人操心的了。
继续按计划批量生产、把现有的火枪兵全部配齐刺刀和长柄战斧,按部就班操练战术,四月初就能让部队彻底面貌一新。
至于原本的长枪兵和其他辅助兵种的操练,也不会含糊,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阎应元、张名振来了之后,沈树人也分派了一些练兵任务给他们,并且调整了部队编制。
沈树人手上有两个府的卫所编制、七千人的兵力。黄州卫都司一直是左子雄,而随州卫原先暂时由张煌言接着。
但张煌言毕竟是文官,就算能打仗,也不该直接领武将编制。
这次的张名振却是正牌武将,直接可以放到随州卫都司的位置上。
沈树人对这些人的忠诚度还是挺放心的,毕竟历史上就都是鲁王系手下的水军将领,后世张煌言和张名振一文一武合作了十年之久。相信这一世这俩人也能很合得来,不用沈树人去操心人际关系的事儿。
除此之外,沈树人挖来的这些官员,无论多多少少都会带点嫡系家丁和亲兵一起上任,多则百余人,少的也有数十人。最多的是郑成功那边,一下子直接带来六七百人。
最后统共算了一下,这次大约给黄州军补充了一千人的兵力,让总兵力数从七千人增长到了八千。
而且增长的还都是精兵——明末最精锐的士兵就是将领们的亲兵和家丁。
有了八千人之后,沈树人索性把每个卫所扩充到四千人,并且每卫所暂时分两个营,每营各两千人,私设守备一名,这也是为了将来进一步扩军提前搭建骨干框架。
毕竟沈树人这次诓来的基层文官武将人才有点多,除了张名振之外,还有一个杨晋爵也是都司待遇,但他手头还没第三个卫所来供杨晋爵任都司呢,只能先实际上掌握守备级别的兵权,等着打胜仗扩军。
其他辖区暂时没光复、没法正式上任的文官,也能先客串一点任务。
好在沈树人给的待遇绝对丰厚,级别也有保障,下面的人对此也都能忍。
……
暂时把军队建设的活儿放在一边,整个三月份沈树人就可以抽出工夫,再梳理一下他走后这段时间,黄州的民政种田进展。
这一块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农业生产和水利建设需要的周期都很长。几个月下来也看不到什么质变。
无非是让闲下来的百姓尽量恢复生产、整修梯田、全力加速新作物的种植推广。
沈树人回来之前,春耕就已经完成了,今年的玉米也都已经种下去了。玉米一年只能种一季,这方面急也急不来。
沈树人劝农视察了十几天,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唯独只是在深入民间、听取了下辖种玉米农民反馈的疾苦之后,沈树人意识到黄州农民普遍没有给玉米脱粒的经验,甚至连同期福建的农民也不太会脱粒,非常费时费力。
玉米传入中原,也就不到三十年的时间,明朝的农民没那么擅长总结,之前也都是随便种种。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沈树人也算力所能及稍微点拨了几下,提供了点思路,再画个草图,让铁匠们帮忙做一个简易的铁箍螺旋脱粒机,手摇式就可以操作的那种。
他前世虽没种过田,可好歹也看过抖音上各种干农活的视频,也看过华农兄弟日常,这种结构简单的单人操作机器,他还是可以回忆起形状的。
搞定了这事儿后,沈树人一不做二不休,又顺便鼓捣了几样可以给农民省力、机械结构也非常简单的小农具,
比如后世20世纪农民用的那种“长柄带网兜的镰刀”,让农民收割的时候不用再弯腰一手扶着秸秆、一手挥镰刀收割。而是可以直接站着横扫就割掉一大片,避免腰肌劳损。
收割下来的作物秸秆捆也可以直接落在网兜上,攒上十几斤再一次性倒到一边,避免了农民只能靠手抓秸秆、割不了三五刀就得回头扔一次作物。
当然这种新式长柄网兜镰刀也有局限性,那就是没法收割容易倒伏的作物,遇到倒伏的还得弯腰下去手扶住才能收割。尤其是收割韭菜,谁让韭菜喜欢躺平呢,非得农民弯腰把韭菜扶起来再割。
古代农作物品种没有改良过,抗倒伏效果不如现代品种。这种新镰刀也就只有富裕些的农民会买,穷得只能有一把镰刀的贫农,还是继续用老工具。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给农民播种时、确定下种间距用的小工具,类似于拳王上八神庵的两条腿之间系根绳子的木柄圆规,上面还能带个漏种子的小袋子,把挖孔下种两步操作合并到一起完成,节约一半工作量还不用弯腰。
诸如此类一共鼓捣了三五种小工具,具体细节无须赘述,反正都是后世抖音上随便一刷就能看到的简单货。
这些东西,还是在短短十几天之内,在沈树人亲自去各县劝农的过程中,想到啥就弄啥,效率堪称神速,把跟随他视察的文官、小吏都惊呆了,各乡的乡老士绅也都瞠目结舌,从没见过一个两榜进士文官能对农业生产提出那么多切实有用的工具改良。
户房的小吏算了一下,府台大人这一系列操作,起码能让农民们在收割环节节省两三成的工作量,下种环节也能省很多力。虽然没法提高产量,却能让单位数量劳动力多种一两成面积的土地。
这不说是神农之功,至少也是个德政了。
……
一个月的巡视劝农整顿,时间很快来到三月底。
春天种下的玉米长势正喜人,去年冬天沈树人离开之前种下的土豆,却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土豆的种植一年可以有两季,三月过半后开始抢收,到四月初夏就要种下第二季。
土豆的繁殖速率和种收比都高于玉米,所以随着这一季土豆的收获,新得到的产量已经足够覆盖黄州全境适合种土豆的土地都种上了,甚至还能多出一半多。
新农作物的种子繁殖都是几何级数的,每一季就翻至少十几倍,去年冬天时土豆只够种两个县,现在可不得扩充到两三个府了。
种子足够之后,沈树人终于开了禁令。
一改此前“玉米和土豆的收成都必须全部留种,只能测试性地吃极少部分”的政策。改为“允许拿出两成左右的土豆收成,直接供百姓食用”。
禁令一开,黄州贫民们总算有机会尝到这种他们已经种了一年多的农产品,不至于干瞪眼只给看不给吃。
与此同时,沈树人又核查了一下他组织的那些动物产品的繁衍效果,发现印度大胸鸡(白羽鸡的父系)、罗非鱼、巴沙鱼产业也都繁育得很不错了,到了可以批量出栏供大家吃的程度。
这些繁殖周期快、三四个月就能繁殖一代的新物种,这次也都进了解禁名单。
与此同时,说句题外话,其实早在三月初时,沈树人的“牲畜新产品育种”计划,又增添了一大支柱——
当时郑成功刚来黄州不久,郑家对于沈树人肯照顾他们大公子,也是非常感恩的。沈树人将近两年前就跟郑成功交过底,要弄很多海外优良物种。如今经过两年的寻找,郑家又弄回来一款重磅产品:与后世英国与东南亚猪种杂交产生的大约克白猪差不多的肉猪。
郑家这次倒不是从英国弄来的,但也算是费尽周折,估计是重金跟西洋商人们下单,西洋商人们这次来华贸易时想尽办法搜罗到的,可能是在中东或者东地中海沿岸偶然杂交原产出来的吧。
总而言之,在沈树人的指导思路下,一种勉强比黑猪长得快、产肉多的大白猪,算是从此引入华夏了。具体后续繁育,肯定还得慢慢做实验、杂交进行基因选择,说不定能得到更好的改良品种。
……
一个多月的繁忙劝农后,四月初,整个黄州都进入了一片丰收后的喜悦、以及耕种第二季土豆的忙碌之中。
百姓们难得在这持续了十几年的大灾之年后,过上了人人勉强能吃上饱饭,自耕农们还能偶尔吃上几尾罗非鱼的程度。
虽然这样的世外乐土景象,只在黄州这一府范围内实现了,只在这片大别山深处的根据地中才能看到。
丰收的同时,沈树人也等到了两条好消息:三月下旬时,朝廷终于来了使者,宣布了一些消息。
首先,是告诉湖广当地官员,朝廷正式通过了户部承运司郎中沈廷扬上奏的“请开南方贼情三省厘金试点”的折子,即日起,在湖广、南直隶、福建开征厘金,收到的银子由地方自行支配。
朝廷不会拿这个银子,但厘金开征后,朝廷给这三个省的剿贼军队的军饷下发也会减少,朝廷好把省下来的银子用到别处堵窟窿。
等于是湖广地区剿贼军队的军饷,有相当一部分要靠湖广的厘金来自筹,南直隶那边也是一样。
沈树人运作苦等数月的厘金,总算是最后一只靴子落了地。
与此同时,朝廷给沈树人的敕命里,还叙了他的前功,并且表彰他对厘金政策的完善,也颇有建言之功,数功并商,正式给他湖北兵备佥事的头衔。
听到这句旨意时,沈树人内心也是觉得有点讽刺,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更早一个多月就拿到升兵备佥事的任命。
闹了半天,原来崇祯是担心后续做了更多事儿赏无可赏,所以压了一下节奏,等这次厘金试点正式宣布后,才一次性给他升到位。
“恭喜府台大人!哦不,该称道台大人了!”使者走后,黄州本地文武都对沈树人交口称赞,颂扬不已。
沈树人倒是很谦虚:“诶,兵备道算什么道台,又不是所有道的道员都配称道台的,诸位不要过誉。”
所有下属却坚持异口同声:“道台大人文武双全,又懂理财,还能劝农恤民,让治下贫民都吃饱饭,这等德政,有什么当不得的!”
沈树人拗不过众人,只好勉强允许大家这么称呼,随后,他就在知府衙门里设宴三天,正式庆祝升官,顺便感谢一下皇恩。
丰收所得的罗非鱼和鸡肉,也都是进一步拿来赏赐设宴,不再仅仅局限于官员们食用。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随着沈树人允许敞开吃土豆、吃罗非鱼,这些新物种肯定会出现扩散。
大约到四月中旬时,也就是沈树人升官后才十几天,民间就有上述物种自然扩散到隔壁随州府那几个还被流贼贺锦控制的县城去了——
百姓们完全没有恶意,只是那些在各县之间流窜的贫苦流民,听说孝感县这边有卖土豆,不但能吃还很高产。所以肯定有流民或乡绅过来设法搞一点,拿回去后自己偷偷种种看。
当距离孝感县最近的安陆县等地都知道土豆的广泛存在后,消息很快也就传到了“左金王”贺锦的耳朵里。
贺锦加紧派出斥候渗透打探,很快就听说黄州沈树人这儿,有一种薯类、还有几种高产的鱼、一种高产的鸡,全都已经可以敞开了让百姓吃,说明种子规模已经足够繁衍播种一整个府了。
再一打探,听说黄州全境和随州孝感县的普通百姓,如今都能勉强吃饱饭了,这就更让至今还处在半饥饿状态的流贼动心了。
好在贺锦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去年刘希尧是怎么死的,他的实力也不比刘希尧强多少。
所以,贺锦没有直接轻举妄动,而是立刻把情报透露给了“革里眼”贺一龙,以及蔺养成,试图集三营之力,一起商量怎么吃这块肥肉。
“什么?沈树人治理地方那么厉害?这都已经帮咱把整个黄州的田都种得那么好了?咱直接去吃就行了?”贺一龙与蔺养成听说时,都忍不住闪过惊喜。
第一百零二章 大明朝每一种税产生的第一天,就会被人贪
贺锦、贺一龙盯上沈树人的同时,沈树人自己并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一切。
所以直到四月中旬,沈树人都是按自己的计划节奏在推进工作,丝毫没有受到外力的影响。
四月初十这天,黄州府黄梅县江口镇。
沈树人带着几艘沙船型战船,第一次亲自来到这里,视察刚刚开展不久的厘金征收、缉查工作。
此处是黄州府最东南端的领土,地处三省交界。
从这里,翻过自北向南由此镇注入长江的县前河后,再往东去,就是南直隶的安庆府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