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赢了就能海阔凭鱼跃,兼并了贺锦的人马到河南平原上随便乱抢。
输了,那就是前有刘国能堵截、后有沈树人追击,被堵在这条桐柏山道里。
赢者通吃,输了一无所有!
沈树人结合情报,把这个情况分析明白后,众将求战意志愈发爆棚,刚来的金声桓也是担心没有表现机会,主动请战:
“兵备大人!明日请恩准末将为前部先锋!当先追击贺一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有刘国能,后有沈树人
得到流贼内讧退却的消息后,沈树人依然是不急不躁。
经过了一天的充分准备和修整,这才在五月初五这日清晨、稳扎稳打带着他的九千人马,徐徐追击退兵的贺一龙。
之所以有九千人马,是因为他收编改造了一部分相对还算靠谱的流贼降军。
最早一批被俘虏的流贼士兵,是四月二十日二贺主动攻打左子雄大营时失陷的,有大约一千六百人,而且很多都是装备铁札棉甲的流贼老营精锐,至今已有半月有余。
沈树人让左子雄甄别,确认劣迹较少,确是崇祯二年后朝廷欠饷、还武力弹压闹饷才导致逼反的原官军的,才想办法给他们洗脑。
灌输“沈兵备与如今大明其他文官不同,沈兵备从不以文轻武,经常就事论事帮武将、尤其是降将说话,所以刘国能才那么肯为他出力”之类的想法。
再给这些俘虏吃饱饭、每天干点重体力的修营寨运粮食之类的重体力活,改造了半个月后,已经能收编为官军所用了。
而沈树人原本的五千人马,在之前两波小战斗中,战死和伤重不治的约有四百来人,还有些残废的受伤的,半个多月里也好不了。所以可以调动的精锐老兵只有四千。
最近来投的贺锦心腹旧部里,沈树人就挑挑拣拣,又凑出一千多,再加上贺锦的两千人,一共凑出五个守备营编制、九千人。
新投降的士兵,都会被打散编制,扩充到原有部队中,确保新降兵数量低于三分之一,能被控制住。
……
五月初五清晨,部队开拔之后,一开始就非常顺利。
虽然追贺一龙跟得不是很紧,但这就是沈树人要的效果,他压根儿不急着跟贺一龙决战,要的只是逼贺一龙的走位,把敌人驱赶到他所希望的战场上再说。
从随州府孝感县到信阳府桐柏县的路程可不短,毕竟孝感县位于随州府最东南边的角落上。
当贺一龙打算退兵后,这就等于是放弃了整个随州府涢水沿岸的山区各县。
所以,两军在最初的五天追击战中,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至少相隔了近百里这么远远的咬着。
五月初七,经过两天时间、七十多里的行军后,官军率先抵达了涢水沿岸的第一个县城安陆县。
贺一龙撤退时,并没能做到把贺锦的全部旧部都带走,总有一些死硬找借口拖延的,会坚持留在当地。
贺一龙也没有完全硬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些人肯帮他断后,事实上也是起到了有利于他的作用的,也就把这些死硬的骨头丢给官军收拾。
哪怕最后被官军全歼了,至少也多拖了几天不是。
官军这边,金声桓因为抢到了当先锋的机会,所以锐气正盛直接冲到安陆县城,随便抓了几个百姓问了一下。
得知城内守兵两千人都不到,还都是贺锦来随州后就地抓的本地壮丁,另外则是一些更加低质量的拼凑人员。
金声桓便直接志满意得地派人去城门口喊话,要求安陆县城直接归降反正,接受朝廷天兵光复。
没想到的是,或许是因为听说这位先锋守备带的兵是荆州府来的,是异地作战的客军,之前军纪也不如沈树人的部队严明。
加上贺锦在此地两年,多多少少有点积威,安陆县守军居然不肯直接投降,还是要跟官军打一打。
金声桓非常恼怒,直接弄了点飞梯撞木就开始攻城,可他的士兵人数不比守军多,远来也有点疲惫,死了几十个人、伤了百来号之后,不得不停止了鲁莽尝试,准备筹措其他更好的攻城武器,并且等后军一起到了再从长计议。
半天之后,第二营的张名振也到了,听说了情况后,不由眉头一皱,不卑不亢地教导了金声桓几句:
“金守备,你既是我家兵备请来的援军客将,那便也要受我家兵备的军纪节制,你的部队一路上走来,就地征粮,加上百姓无知,这才加深了他们‘兵过如梳’的恐惧!
沈大人的兵是仁义之师,这随州百姓将来都是大人治下子民,筹粮都得文着来才是!念你初犯,这次只是训诫,好好看看我们是怎么攻城的,你从旁配合就是——不过城破之后,也不许劫掠和屠戮,这次就算不知者不罪。”
金声桓吃了个下马威,这才愈发服服帖帖,正要看张名振怎么攻城。
然而张名振的表现也着实让他意外:人家完全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就是让部队修整一日,等第二天后方的大炮拉到了。
然后直接六门红夷大炮,对着安陆县南城门直接特酿地一顿轰。
大炮精度不是很高,炮弹有打高、打飞了的,落在城楼上。
最后,当经过五六轮齐射,城门被彻底轰烂时,连带着城楼一侧的墙、柱,都一并轰断轰塌了。
张名振带着本部人马冲进城门,很快结束了战斗,整个过程看得金声桓目瞪口呆。
安陆这种县城级别的地方,城墙城门能有多牢固?这都要上红夷大炮?!
入城之后,既然是抗拒官军之后才被破城,城内流贼军官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张名振直接再次宣布了沈兵备对投降、反正、从贼、抗拒各级别贼军的处置标准。
依法把城内“部总”以上贼军军官全部抓获,押到县衙前的十字街口斩首,人头拿去别处示众,无头尸体就串在削尖了的木桩上给百姓和贼兵看。
凡是在流贼主力都败退、贼王都已经不存在后,县城依然固守的,城破后部总以上原则上必须全斩!
哨总以上,如果接敌后立刻主动投降可以不斩。部总以上想例外的,必须把自己的长官抓了,或者是斩了长官的人头向官军投降,才能免死。
宣布这些法例后,官军又严明了军纪,没有抢劫百姓,不过一天时间,当地人都意识到了沈树人的部队跟原先不一样,再也没有闹出摩擦。
在安陆县完成了立威后,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又两日后,部队行军到随州县时,这儿留下的流贼守军和普通百姓,不少已经听说了安陆那边的下场。
所以金声桓一到,直接打起沈树人的旗帜,学着之前张名振的说辞喊话,城内不过商议了个把时辰,就无血开城献门了。
又有千余名选择留下不愿跟流贼走的本地籍壮丁,反正加入了官军序列。
看到这一幕,金声桓陷入了愈发的自我怀疑:早知道前几天他为什么不冒充沈兵备的旗号呢?他为什么非要打方巡抚给他的荆州府军队的旗号呢?
在百姓之间,沈兵备的旗号,比其他明军客军的名声,竟能好那么多!
这讽刺的一幕,倒是和历史上三年后、作为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想从北方率部南下到淮南时的遭遇差不多了——
历史上高杰在崇祯死后想投靠南明,但他原本驻地在山东,要南下得穿越很多坚固城池防区。一开始他打着明军旗号,各地却畏之如虎,明明是在大明的疆土上行军,却寸步难行。
后来高杰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跟过李自成的,手头还有闯军的旗号(高杰原是李自成部将,因为李自成受伤后失去X功能,他老婆邢氏跟着高杰跑了,有夺妻之恨,所以回不去了)然后他就用明军假扮闯军,从山东到淮南,一路畅行无阻。
当然,沈树人是行德政之人,跟李自成靠抢劫分赃拉人肯定不是一回事,
李自成那种经济套路纯粹就跟传销拉人差不多,需要靠外部滚雪球来输血,根本没有经济自我运转的永续性。
“沈兵备仁民爱物,今日方知。天下要是都能像沈兵备治下一样,四民各安其所,天下何至如此大乱!”当天晚上在随州县城立,金声桓痛饮喝醉,沉痛感慨。
……
过了随州县,再往北、直到进入信阳府境内,就再也没有县城了,只有一些乡镇和关卡。
那些乡镇就更不可能抵抗官军,都是随便路过就接收。
沈树人也是一副完全没把贺一龙放在眼里的架势,一边接收地盘,一边就把阎应员、张煌言都从后方调来,让他们抓紧时间在随州各县安定人民、恢复生产。
同时,在作战的百忙之中,都不忘分出一部分沈家的船队,从黄州和孝感把富余的土豆运来,好让随州各县争取在五月份还能种夏粮的情况下,把一部分合适的土地改种上土豆,这样年底收获时土豆的繁殖面积也能比只有黄州种要再快一倍。
至于玉米,那是没办法的,一年只能种一季,五月份再想种也不可能了。
而其他动物性的优种,也是一边打仗就一边已经拿来向当地士绅推广。靠着这个利好,百姓也很快重新团结起来。
原本被贺锦抓去当壮丁的士兵,看到反正后父老乡亲日子过得更好,也士气愈发高涨,愿意为沈兵备而战。
这些劝农组织生产的活儿,总得忙碌个把月,沈树人没空亲自操心,到时候听张煌言汇报就好。
五月十二日,在随州县修整完后,官军继续北上,也终于离开了涢水流域。
由此再往北,就是桐柏山中的三道险隘关卡,涢水的源头到此为止,往北再也没有成规模的农耕聚居区,只有穷山,连恶水都没有。
而拖延了那么多天,刘国能早就已经放弃了攻打信阳县城,而是堵在了这条山道北端的平靖关外。
平靖关上有贺一龙留下的守军,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所以刘国能也是打不进来的,只能是在北侧关外围着。
按照行军路线趋势,贺一龙很快会带着大军撤到平靖关,而沈树人也很快会远远咬着追到平靖关南侧实施包围。
当天傍晚,又到了扎营时分,沈树人摊开地图,在斥候军官的指点下,更新了最新的敌我位置信息。
看着这一步步的推进,他也是愈发自信:“这贺一龙不愧是草莽,真是一点兵法都不读,一点历史也不学,连这种路都敢逃,看来这平靖关,就是他的死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困兽之斗
五月十五,信阳县、随州县、桐柏县三县交界的山道上,九千官军雄赳赳气昂昂,稳扎稳打地前进着。
沈树人麾下众将,也一改之前几日分头进兵、先圈地占领随州府各县时的松散,重新合流成一股铁拳,整体向前推进。
在官军前方,流贼部队的活动空间,已经被压缩到了一个极致。好像再有一点火星,便能彻底点爆一般。
探马斥候往来搜索奔驰,愈发烘托出一派肃杀的氛围。
“报!前军斥候已探查到贺一龙部龟缩进了平靖关,没有再前行,前方远处敌情不明,但能隐约听见喊杀看见烟尘。”
随着最新军情被送回,诸将摩拳擦掌,左子雄率先请战:
“大人,定是贺一龙出桐柏山之路被刘国能所堵,他久久未能突破!让我军加急前进吧,也好尽快与刘国能前后夹击。”
沈树人却一抬手,冷静吩咐:“再探!后军扎营,前军徐徐而进,从现在起,每前进五里停下来挖一道沟、夯筑土墙横截山谷,然后再进,步步为营!”
左子雄虽然还没彻底理解,不过他跟着沈树人混了那么久,早已习惯了言听计从,知道其中肯定有道理,就没有再多说。
倒是张名振还比较有主见,加上金声桓是刚来支援的客将,对刘国能的境遇比较有代入感。这两人便联手劝道:
“大人,兵法讲究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刘国能远来增援,我们若是徐徐而进,让他单独承受贺一龙多日猛攻、单独打硬仗,怕不是待客军之道。”
“是啊,末将倒是无所谓,就怕将来此战的消息传出去,外间不明原委的友军将领,以后都跟左良玉似地畏葸不前,不肯增援大人了。”
沈树人微笑着摇摇头:“你们也算打过多年仗、带过几年兵的,兵法常识都该知道。这次说出此言,我不怪你们。
毕竟你们原来没到这随州、信阳作战过,不了解这桐柏山周边地理。尤其是你们几个原先剿海寇出身的,怕是没打过山地战。
这信阳道极为狭窄难行,我们堵住两头,别处是没有出口的,贺一龙当初敢冒进选择走这条路,无非是他轻视了刘国能,觉得平靖关在他手上。
刘国能就算想堵此山谷出口,也无险可守,双方只是在这谷底公平一战,他可以数倍之兵野战突破。
可在我看来,刘国能完全可以跟我们一样,高垒深沟,就算没有关隘可用,这种山道随便砍些树木挖些土、遮断道路。
如此地形,大军又施展不开。兵虽多,正面也不过百十号人排开。对于死守一方太有利了。既如此,当然是谁急谁吃亏。”
沈树人娓娓道来,虽未亲眼看到战局,却也能把形势描绘得如此推演清晰,让众将愈发有了信心。
跟着这样智珠在握的主帅打仗,一点都不焦躁,实在是非常舒服。
“末将遵命!这便步步为营推进!不给流贼反扑的机会!”
各种按部就班的事务安排下去之后,沈树人也是诗兴大发,颇有几分追迹古人的恶趣味。
他趁着部队缓缓推进,带着左子雄等人,就近找了旁边一处缓坡,在侍卫保护搀扶下登山而上,凭高远眺全局地形。
他还带了望远镜,难得颇有几分拿皇的气势。
辛辛苦苦上到顶峰,拿望远镜环视了一圈这呈人字形分叉的桐柏山节点,沈树人遥遥指着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给众将讲了一个鼓舞士气的段子:
“尔等可知,一千八百年前、吕不韦命人作《吕氏春秋》时,总结天下山川形胜,便在《有始览》篇中记载:
何谓天下九塞?大汾、冥阨、荆阮、方城、崤、井陉、令支、句注(雁门)、居庸。
这九塞之中,最后三个都是如今的长城险关;井陉乃晋、冀之间要冲;崤有函谷关、东西中分天下;而最前面四个,都在这桐柏山上。
其中我们随州府与信阳府之间,就占了这前三塞,大汾、冥阨、荆阮,第四个方城在桐柏与伏牛山之间、位于隔壁南阳府与河南交界。
眼下我们堵住贺一龙的这条道,就是吕氏春秋上古称‘冥阨’的险道,两千多年前孙武子率吴军破楚,原本走的也是这儿。
这冥阨道有三处要害,自北而南古称大隧、直辕、冥阨。大隧就是最北边的出谷口,现在被刘国能堵住的地方,中间的平靖关就是‘直辕’,而最南端的冥阨,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已经堵住了贺一龙重新折返南下的一切可能。
当年孙武子在此诱敌,遇到楚军追击后,却最终没敢原路返回翻桐柏山,而是抛弃水路辎重、轻装退往东面,摆出要走小路去往柏举的架势,便是如今我黄州的麻城县。
《孙子兵法·九地》篇曰‘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便是从孙武子此举衍生而来,是他对自己此次用兵经历的总结。
可惜贺一龙不读书,作为一方军阀,他居然连孙武子的事迹都不知道,孙武子都不敢走的路他非要走,这不是天赐我们破敌么!
估计他这种文盲,就算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也是靠听韩信‘背水一战’的故事才听来的吧。”
沈树人一番纵横捭阖的侃侃而谈,其实也没说太细,甚至有些地方为了简明扼要,牺牲了历史的真实性。
否则,手下这些大老粗肯定没耐心听完他掉书袋。
但是,这番话的鼓舞士气作用显然是达到了。
众将很多也读书少,不知历史典故,现在被点破,得知贺一龙犯了那么多“兵家大忌”,
得知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孙武子跟楚军也打过,但孙武子当年选过的正确选项贺一龙一个都没选,那他不是找死么!
沈树人一介文官,真到了最后真刀真枪的环节,他是帮不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