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没没,鄙人绝无此意。”
苏熙贵知道朱浩不是真的在责难,赶紧否认。
“不过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朝堂上的事,是可以提前谋划,可结果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大礼议乃陛下最关心的事情,而换到苏东主这里,最想了解的却是黄学士入阁的进展,而朝中那些大臣,呵呵……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诉求,但我想大多数人都想早些结束这次议礼风波,安安稳稳生活,让朝堂重新恢复宁静。”
朱浩作为策划者,在距离皇宫几里远的地方侃侃而谈。
苏熙贵闻言不管同意与否,都点头附和。
这是他作为生意人的习惯。
……
……
中午朱浩和苏熙贵在戏楼吃了饭,下午继续看戏。
这次苏熙贵的精神头好多了,因为他知道朝堂的确是发生一些足以改变时代的大事,也有他关心的人正在朝堂上角逐入阁资格,苏熙贵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此时奉天殿内,一场君臣间的拉扯还在继续。
而在后宫仁寿宫内,张太后这里,一名大明经历五朝的老太监戴义,正作为皇帝的说客,跟张太后叙话。
因为戴义是宫里的老人,曾几次出任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地位尊崇,以至于他到张太后这里来说话,都会被赐座,张太后对戴义也算客气。
而戴义给张太后带来的,相对而言也算是“好消息”。
“陛下说,要让寿宁侯和建昌侯早些回京,并且给他们提督京营的差事,只希望他们能恪守臣子本分,另外还会赐一些财帛,仁寿宫这边,每年都会进行修缮,另外还会每年增加一千两的用度……”
戴义说白了,是代表皇帝来跟张太后“谈判”的。
说是谈判,还不如说是允诺给张太后一些好处,让张太后心里平衡一点,不至于说因失去朱四这个儿子而感觉沮丧。
但张太后能不沮丧吗?
就算我丈夫和儿子都死了,但我这个太后还在呢,选择新皇帝的时候,还是我拍板的,说好了是给我找个过继子来当皇帝,如果早知道找来的这个新皇帝是个白眼狼,我还找他做什么?直接换别人家的孩子来,不更好控制?
再说了,我丈夫的弟弟又不是只有兴王府这一家,别家的孩子,可都觊觎着大明的宝座呢。
“将来皇宫内的规制仍旧不变,太后您仍旧为太后,陛下还是每时来请安,您还是会在仁寿宫内,六宫贵主,仍旧要听您的……”
戴义话说得很通俗易懂了,也是怕张太后听不懂。
张太后道:“所以说,皇帝是执意要回他兴府的传承,不想留在大明正统这边?”
“这……”
戴义非常为难。
替皇帝来给太后当说客,这种苦差事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当张佐亲自去请他来当说客时,他就料到自己可能会因此而落罪,甚至是名声扫地。
张太后冷冷道:“两位先皇过世没多久,大明正统的香火就要断了,哀家成了大明的罪人,或许当年应该让先皇多娶几位妃子,多诞下几位皇儿,也就不至于会出现今日的状况了。”
戴义心想,你早怎么不这么想?
作为皇宫里的老人,戴义很清楚,张太后在孝宗时是有多强势,而孝宗作为皇帝,也当了“妻管严”,在华夏历史上近乎也是仅此一位的。
而在张太后诞下皇次子并夭折之后,张太后的肚子也未再有任何动静,当时如果让孝宗多纳妃嫔的话,大明的历史也必定会走向另外一条路,而不至于说会出现皇位传承这么大的礼数之争。
“老奴只是代陛下传话,若是太后您有何想法,也可跟老奴说,老奴回去后转告。”戴义没有决策权,他甚至不敢替皇帝做一点点的退让和承诺。
张太后道:“如果让哀家的两个弟弟回京,不会再有人刁难他们吧?”
“这……”
戴义道,“太后娘娘,说到底还是要让两位侯爷恪守朝廷法度。”
张太后冷冷回道:“哀家不知道这些?但他们是恪守法度的人吗?哀家现在只是要皇帝一句话,是否以后再没人会为难他们!”
既然是谈判,张太后想了想,自己唯一的亲眷就是两个弟弟,以及他们的家人了,不为他们争取,能为谁争取呢?
反正现在想把朱四赶下台也不现实了,既然这样,还是追求点实际的。
日子不还是要照常过?
第956章 继续拉锯
文华殿内,众大臣正在用午膳,乃宫廷赐宴。
得到皇帝的赐宴本是无上荣光,但在场的大臣脸色却都不好看,因为次辅毛纪致仕,以及皇帝对于大礼议的重开,还有席书履任礼部尚书……种种事情,让大臣们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大臣们正在议论纷纷时,外面有动静传来,却是戴义从仁寿宫出来后前来求见首辅蒋冕。
蒋冕被单独叫到文华殿外,戴义对蒋冕异常恭敬。
“咱家刚见过太后娘娘,得到太后娘娘的一些授意,特地来跟蒋阁老说说。”戴义笑道。
蒋冕道:“太后是要干涉外廷的事情?”
戴义苦笑道:“并非是外廷事,乃宫闱内事,太后明言,不再干涉陛下追封兴献帝、兴献后之事,还请蒋阁老能通融,这里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口说无凭,戴义自然要拿出一些证据来,他将张太后亲自签发的懿旨,交给蒋冕看。
蒋冕甚至不用看,就知道其中应该又涉及到什么利益交换。
蒋冕道:“戴公公,你也是几朝老臣,应该知道大明之事,陛下皇位得自于孝宗传承,如今陛下却要追封兴邸,乃是对大明正统传承的背叛,太后身为圣母,更应该规范君王过错,难道一个母亲要放弃自己的孩子?这是何道理?”
当娘的主动允许儿子归籍,如果说这是民间,倒也没什么。
可问题是现在张太后是皇室正统传承中硕果仅存的“话事人”,如果现在朱四死了,张太后也是唯一有权力决定谁来继承皇位的人。
但要是朱四“认祖归宗”了会怎样?
那时,蒋太后就有资格决定谁来继承他儿子的皇位。
这个差别,对于一般大臣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蒋冕作为大明法统的坚决拥护者,杨廷和的传承之人,自认为有义务维持这种法统的存在。
戴义叹道:“蒋阁老何必如此坚持呢?如今连太后娘娘都做了通融,为人臣子不应该以维持朝廷的稳定为先?
“君臣间出了嫌隙,那是跟乱臣贼子机会,更让外夷有机可趁。话说咱家过去这两年,都住在京师,听到外面很多议论,多推崇陛下孝义。何必为了一个皇统之事,闹到人心不安呢?”
戴义以老好人的姿态,劝说蒋冕回头。
但他的话,毫无说服力,蒋冕无奈摇头:“法度不可违。”
戴义道:“咱家将太后娘娘的意思带到,剩下的,蒋阁老要如何做,全看您的了。”
……
……
戴义见完蒋冕后,回去找朱四复命。
朱四此时在乾清宫,旁边有他的两位“股肱大臣”,一个是席书,另外一个是张璁,而本该作为议礼翰林学士的黄瓒,此时并不在其间。
也是考虑到黄瓒现在正被推荐为内阁大学士,如果此时非要让黄瓒站在皇帝一边,对黄瓒入阁会有一定阻碍。
“……姓蒋的真不知好歹,朕这是在给他机会,连太后都同意之事,到他那里居然还要继续跟朕作对?”
在席书和张璁面前,朱四语气颇为强硬,简直把蒋冕当成仇敌一般。
张璁倒不觉得如何,以他锱铢必较的心理,大概觉得皇帝不恨蒋冕才是奇怪的事。
而席书那边则有些惊恐,皇帝居然对自己的首辅如此不屑?皇帝眼里还有朝中文臣吗?拥护这样的皇帝,到底是对是错?还有,皇帝大礼议的目的,真的是要维持孝义?不会就是打压异己的手段吧?
戴义道:“老奴已把话如实跟蒋阁老说了,老奴告退。”
“等等!”
朱四没有让戴义走。
戴义恭敬立在那儿,继续等皇帝给他吩咐。
“有人执迷不悟,朕也不能坐视不理,去跟东厂的人打一声招呼,盯着翰林院,如果有翰林往皇宫宫门的方向而来,要第一时间把人给挡下来。”朱四做出吩咐。
“是。”戴义领命。
席书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是作何?”
朱四却没有解释。
一旁的张璁道:“席尚书或有所不知,翰林院内有一群自诩清流的家伙,每每遇到自认不公之事,便会挑唆同僚发起对抗,陛下这是防止他们做出过激之举,维护大明朝堂秩序。”
席书道:“可是陛下,有关议礼之事,臣刚接手,或……需要时间。”
这会儿席书也有些慌张了。
看这都跟了什么人啊。
自己维护大礼议,虽然有私心的成分在里边,但他引经据典,还是想以正统儒家学者的身份探讨这件事,从法理上为皇帝找借口。
可皇帝现在的举动,分明是把正义性这一条给否了,让席书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朱四笑道:“朕没说今天一定要有结果,但既然朝议都已拖延到了午后,为何不更进一步呢?接下来还请你们坚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剩下的……交给朕了!”
席书不解,他先看了张璁一眼,想从张璁的举止中察觉一些端倪,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听懂皇帝的话。
但张璁在皇帝面前显得很谨慎。
要说投机……张璁比席书可要坚定多了,你席书怎么说也是湖广巡抚出身,本来地位就在那儿摆着,而我张某人本来只是个新科进士,年岁这么大,以后想位居高位,就只有“铤而走险”一途,我才不管道义礼法究竟是什么,只要能得到皇帝的赏识,与满朝大臣作对也在所不惜。
……
……
席书跟张璁一起从乾清宫返回群臣聚集的文华殿。
显然他们也知道回到文华殿得不到任何好脸色,便打算在路上候着,跟大臣一起回奉天殿便可。
“秉用,陛下先前说,把事交给他处置,不知这话……是何意?”
席书虽然属于议礼派,但毕竟先前没在京城,尚且不知京城有关议礼之事形成的水深火热的局势。
张璁道:“陛下先前已多番在未经跟大臣商议的情况下,直接在议礼之事上发出诏书,我想,应该是这意思吧。”
“那……那还要我来当礼部尚书作何?”
席书本来还觉得自己很重要,准备到京城后大干一场,但从张璁话中透露的意思看,皇帝跟前是否有他这个礼部尚书相助,好像没什么区别。
张璁反问:“难道礼部尚书之职,站在议礼对立面,能让议礼主张更容易通过?”
席书懵了。
他好像听明白了,感情我不是作为帮皇帝议礼之人的存在,而是因为皇帝觉得先前几个礼部尚书太令人厌恶,哪怕这职位空着,不找人来干,都行,反正我的意见也不重要,只要我在礼部尚书的职位上不反对大礼议,那就行是吧?
“那……”
席书本来还要跟张璁好好探讨一下。
但他话出口,突然想到哪里不对。
你张璁凭什么跟我一个礼部尚书如此说话?
说得好像你是我的上司一样,也好像比我更有权势和地位,但你是不是……连最起码的礼数尊卑都不懂?
难道就因为外面传闻说,你要接替黄公献为翰林学士?
莫说你现在还不是翰林学士,就算你真是,也只能往后站,礼部尚书难道不比你一个翰林学士更为尊崇?
……
……
皇宫里,有关大礼议的议题继续。
而在戏楼这边,朱浩跟苏熙贵还在等候消息,同时来了一位客人,便是临时被请到戏楼来看戏的唐寅。
“见过唐翰林。”
苏熙贵见到唐寅,赶紧起身向其行礼。
唐寅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现在他唐寅跟苏熙贵间没什么利益纠葛,但不管怎么说,当初自己落难时,苏熙贵施加过援手,这份恩情怎么都要承的。
三人落座。
“唐先生,此时皇宫正在进行一番博弈,你应该清楚吧?”朱浩笑着问道。
唐寅道:“自然知悉。但这与我何干?”
朱浩笑道:“如果黄学士入阁的话,你认为议礼翰林学士的职位,应该留给谁呢?”
唐寅语气淡然:“你总不会说是我吧?”
“要不就是张秉用,你来选。”朱浩道。
唐寅道:“就算是张秉用也没什么,总之我不会去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