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城二千
苏布地要为喀喇沁的西迁做准备,这其中自然包括的借道西迁。
车臣部的硕垒作为车臣大汗,也是漠北喀尔喀三大部里的东部,苏布地自然要向他先求助。
更何况,苏布地估计,此刻的硕垒说不定也起了迁移的心思,毕竟直面明军压力的可不只是他苏布地,车臣部的三座城池里,其中一个城池要比齐王府城还要靠近明军驻地。
“是!”布颜阿海抱胸回礼应下了这件事,苏布地也摆手示意散会。
随着他下令散会,众多贵族也纷纷起身离开了大帐,而被委以重任的布颜阿海三兄弟则是带着自己的几千部众提前西迁。
虽说是几千部众,但实际男丁只有不到两千人,能作战的只有一千二三百人。
不过作为先头部队,这点人马已经足够了。
因此在这开春的时节,几千蒙古人拖家带口,驱赶着数万牛羊,顺着斡难河向西而去。
从齐王府城到车臣汗硕垒驻扎的巴尔和斯坦足足有八百里,以他们放牧西迁的速度,起码需要二十天才能抵达。
就是不知道这二十天内,喀喇沁部又要死伤多少族人,被明军掠走多少牛羊。
苏布地谎称明军要发动北伐,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引起外喀尔喀三大部的恐慌,怂恿他们一起西迁罢了。
毕竟就苏布地自己去投靠林丹汗,很有可能会被林丹汗这家伙连肉带血的生吞,但如果他们四部一起去,那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林丹汗能不能吃下他们,就算能吃下,林丹汗也不敢吃,或者说没有必要吃。
以他们和林丹汗组成的联盟兵力,完全可以将漠西的瓦剌和西域的叶尔羌、吐鲁番三个汗国一起击败。
就算无法击败,也能让他们松口,让他们这个大蒙古联盟西迁去吞并哈萨克汗国,占领河中地区。
只要占领了河中地区,那朱由检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跨越数千里戈壁、沙漠去打他们。
苏布地想的很好,只是他没想到,对喀喇沁的袭击,实际上只是东军都督府孙应元的指令,与朱由检无关。
之所以无关,是因为此刻的朱由检正忙得焦头烂额……
“至四月十四,国朝受灾田亩达九千余万亩,其中成灾五千多万亩,绝收三千多万亩。”
“北直隶宣府、顺天府、保安州、延庆州受灾……”
“陕西除汉中、朔方外,尽数受灾……”
“四川成都府、眉州、嘉定、潼川等一府三州受灾。”
“江西除漳州、南安、广信、饶州外,尽数受灾。”
“河南的河南府、怀庆府、彰德府、卫辉府绝收。”
“山西……”
“山西太原、大同受灾,其余各州府绝收!”
“户部统计……入夏以来,南北一京五省二十七府八州受灾、绝收,恐怕波及一千五百余万人……”
天启十三年四月二十日,北直隶延庆州的地头间,当户部员外郎刘延恩对着前方作揖行礼,汇报大旱情况,在他身后的齐王府依仗和骁骑卫兵马也显示了蹲在地头间的那人是谁。
此刻的朱由检身着布衣蓝裤,好似一老农般蹲在田间。
他拔起一棵麦子查看,由于持续三个多月的干旱,麦田里的麦子只长了不到三寸高,麦穗十分干瘪。
见状,他又抓起地里的土块,用手掰了掰,基本没有水分。
这一幕看的朱由检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而站在刘延恩旁边的延庆州知州郑叔季则是连忙作揖解释:“殿下,州衙这些年已经修了十三座水库、百余里水渠,可即便如此,水库之中的水也只撑过了二三月,步入四月后,山无溪水且不提,就连人喝的水都只有不断打井才能有一口水喝。”
“延庆州百万亩稻麦因旱绝收,下官正准备水田改旱田,异地育秧,种玉麦、番薯、马铃薯,争取小春损失大春补。”
“不必了……”
郑叔季的话没有说完,朱由检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缓缓站了起来。
在他面前,那片平整的田地里只剩下了一撮撮稀疏的麦子。
龟裂的田地如同一张张艰难翕合的口,诉说着延庆州干旱的程度。
望着这一幕,朱由检背对着刘延恩和郑叔季开口:“此乃天灾,与尔等无关。”
“殿下……”郑叔季鼻头一酸,他是天启六年毕业的燕山学子,并且精通土木、水利,因此他扎根延庆州以来,一直修建各种储水、灌既的水利设施。
然而,人力再强却抵不过老天的脸色,他多年的苦工也不过让旱情晚来了两个月罢了。
朱由检的一句话,让他觉得十分挫败,似乎多年来的扎根和布置成了无用功。
“看看其它地方吧……”
朱由检顺着田地的水渠向前方走去,刘延恩和郑叔季也紧跟着他,骁骑卫和齐王府的车驾也是如此。
他们一行人向北走去,顺着水渠,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条小河。
然而,当朱由检来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小河已经干涸,河床上横七竖八的裂着密密麻麻的口子,如同老人脸上那深深的皱纹。
一些百姓此刻正在延庆州官员的指挥下,在河床的低洼处挖掘,企图挖出河床里的地下水。
哪怕只能用这水救回几百亩田地,那也是值得的。
然而,他们往下挖了数丈,也没有感受到一丝水汽。
土坑里的人被拉了上来,所有人坐在干裂的河床上,一些人低着头,一些人抬着头。
低着头的那群人已经精疲力尽,抬着头的人则是仰望天空,眉头都快皱成了八字。
他们渴望水,自然也就希冀着雨,但苦等了许久,却只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和口中的饥渴。
过了一刻钟,官员们摇着头遣散了他们。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给不远处那几千亩麦田判了死刑,一些老农瞬间趴在了干裂的河床上,难受的哭嚎了起来。
还有的人却已经认命,只能句偻着背,扛起掘井的工具离开。
年过半百的老农宛若孩子般,连哭带嚎,满地打滚,但旱情不会因为他的几滴眼泪的退去。
这一幕看得人揪心,刘延恩等人不免侧过了头去。
倒是朱由检,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望着那些哭嚎的老农许久,直到他们哭累了,起身扛着工具离开,朱由检才转头吩咐起了郑叔季等人:“干旱还可能持续下去,你们是延庆州百姓的父母官,因此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尽最大的努力,把百姓生活安排好。”
“如果连饮水都困难,那就建议百姓迁移去关外吧。”
“是……”郑叔季心里难受得紧,但他还是躬身毕恭毕敬地应下了。
朱由检见状颔首,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前往了不远处的山林。
那里有一座延庆州以工代赈三年时间修建起来的一座水库,按照郑叔季的介绍,这座水库本该可以灌既数万亩田地,然而当朱由检来到水库的时候,水库已经因为持续干旱而干涸见底。
六丈高,七丈宽,百余步长的延庆水库彻底干涸。
朱由检站在昔日水库的水位线上,往下看去,只见库底泥土裂开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缝隙,密密麻麻的泥块像梅花桩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他顺着台阶走下了水库,双脚踩在干裂的土块上走了百来步,弯腰捡起一个蚌壳,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继续在水库干裂的河床上走着。
过了一刻钟,直到午时,太阳毒辣的刺眼,朱由检才停住脚步,缓缓开口:“在户部的文牍中,延庆州,是受灾,还是绝收……”
“这……”刘延恩有些尴尬,或者说窘迫。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他艰难的抬起了手,但是却低下了头,把头藏在了袖子和手的后面。
“是受灾……”
简单三个字,让许多人愕然。
十三座水库干涸,百余条河流小溪断绝,州内过半土地干旱,就这样才只能评得上受灾,那那些被评为绝收的州府县镇又是怎样地景象?
收拾了一下心情,朱由检从水库那干裂的河床回到了路上。
路上他交代了延庆州的知州郑叔季一些关于抗旱的事情,不过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意思。
迁移……
小冰河期关外寒冷不假,粮食亩产降低也不假,但粮食亩产降低和寒冷,都可以通过多耕地,多堆化肥,开矿供暖等手段解决,可大旱却不行。
迁移……这是山西百姓唯一的活路。
大明可不可以赈灾?自然是可以的,但朱由检已经不再是那心里只有哥哥和百姓的朱由检了,他现在是大明的齐王。
赈灾一年可以,两年也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五年都行,毕竟大明已经为山西、陕西二省赈灾了五年的时间,连续五年没有收取当地赋税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接下来还有十一年的时间,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山西的事情,朱由检可以掏迁移后的粮票,但他却不能掏赈灾的粮食。
这个思想工作,从去年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
朱慈烺的出生让朱由检心里多了一股迫切,他迫切地想要安排好所有事情,就藩齐国,结束这种兄弟间的疏远感,放松一下自己的精神。
大明让他太累了,不管他举起了多少次屠刀,似乎那些贪官污吏总共生长出来,永远杀不完。
朱元璋好歹还舒坦了十几年,可他却已经杀了八年。
大明的根子已经败坏了,现在做的只能是续命,想要续命,他就得接受一些东西,妥协一些东西。
朱由检可以不这么累,比如他可以放任官员腐败贪污,那样他只需要维持庙堂上的平衡,就可以像他哥哥一样吃喝玩乐,但如果他能那样做,他就不是他了。
带着这份想法,朱由检来到了延庆州的火车站,下车后在骁骑卫的护送下上了火车。
两个时辰后,他回到了京城,并在之后回到了齐王府。
他传来了毕自严,按照在延庆州的政策向毕自严下达,这让毕自严不敢置信的抬头与他对视。
“殿下……这么做,您知道有多少百姓要背井离乡吗?”
毕自严童孔震颤,胡须发抖,消瘦的身体足以体现他这些天的劳累。
对于他的质问,朱由检也只能不忍叹气一口:“这次的大旱,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景会先生若是信得过我,就请这样办吧。”
日渐黄昏,斜阳从窗口照入宫殿内,笼罩在朱由检身上,显得他的四周有些昏暗,仅有他身边那方寸之地较为光亮。
毕自严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才发现朱由检鬓边已经生出几丝白发。
他累,朱由检又何尝不是。
论爱民,朱由检又何曾输过任何人。
爱民如此的他都只能说出这种话,事情的真伪,由不得毕自严不信。
面对此情此景,毕自严只觉得心力交瘁,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作揖,躬下身子:“下官……遵命。”
话音落下,毕自严似乎又老了几岁,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宫殿。
他带着几丝愁苦回了户部,心情沉重的下令。
这样的政令,自然也在下发的同时被人质疑,尤其是那些视毕自严为榜样的官员。
“景会先生,这样做,是逼着数百万百姓背井离乡啊!”
他们和毕自严说出一样的话,只是面对他们,毕自严没有说是齐王下的令,而是脱下了乌纱帽。
他脱下了乌纱帽,额头满是细汗的同时,那过度操劳而导致的脸颊凹陷也让人有些不忍。
“此次大旱,恐怕又是天启七年的山陕之旱……”
“迁移对百姓们来说……是好事。”
“这……”一些官员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从毕自严口中说出,但他们听后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如果这次的旱情真的是当年的山陕之旱,那迁移百姓确实是最见成效的办法。
自天启七年以来,山西和陕西爆发的旱情已经持续了六年的时间。
陕西迁出百姓四百余万,而山西三百余万。
眼下,陕西虽然同样遭遇大旱,但由于人口只有不到四百万,并且分散在关中、汉中、河套等三个不缺水的平原地区,因此大旱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
毕竟再厉害的大旱,也不可能造成黄河、渭河、径河、汉水断流。
如果真的有那么严重的大旱,那北方恐怕已经十室九空了。
相比陕西的出色移民,山西就逊色了不少。
由于背靠北直隶、河南,山西的粮价始终要低陕西一头,这也就导致了在常平仓的平抑过程中,山西百姓始终有个奔头,那就是总归能吃饱饭。
这也就导致了山西百姓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只不过往外迁出了二百余万人。
这些人迁移之后,皇店会以粮票来回购他们的田地,然后分发给其它百姓耕种。
这样的政策导致了今日的恶果,谁都指望着别人迁移,自己不想迁。
因为谁都知道,如果有人迁移,自己就能分到官田,所以谁都在赌其它人会先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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