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猪去挖坑
偶尔会出现一阵急促地“嗖……”一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是护士们在给患者吸痰。
大多数植物人只能通过鼻管进食,喉咙处被切开,插上管子用来呼吸。
因此他们的喉咙气切处常常积痰,患者会不自觉地咳嗽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科琳娜听到了熟悉的呼噜呼噜声,不由苦笑起来。
照看丈夫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声音。
就像她现在也慢慢习惯了看着那些躺在床上的人。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像植物一样活着,又像植物一样死去。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病房之间,看到了不少护士在进行护理。
护士们看到她们走过,知道是新来的病人家属,也没有在意,而是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有时候,科琳娜会驻足观看护士照顾病人,看得饶有兴趣。
照顾植物人不需要太多医学治疗手段,更多是为了延长生命。
在托养中心有一套护理规范,每天5-6顿流食,每次200g,每2小时翻身拍背一次,下午2-3点排便,然后定时吸痰等。
但是护理植物人比照顾新生儿还需要耐心。
因为植物人的免疫力要比普通人低很多,很容易引发一些感染,比如如果长期长时间卧床,不能自由呼吸,会导致肺炎;也可能因为长期卧床导致长褥疮,引发感染最后死亡。
一般来说,家属是没有这么专业和耐心的,大部分家属能在家尽心照顾一个月,就已经很厉害了。
科琳娜其实自己并没有照顾过丈夫,都是请的专业护士进行护理。
但她喜欢看丈夫被照顾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的样子。
在这里,她也看到一些印象深刻的病人。
比如一位植物人老奶奶,头发被剃的干干净净,由于长期环抱双腿,四肢难以舒展。
她不知道这位老奶奶在这里呆了多久,但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泛起深深的同情。
住在这里的部分病人眼球会稍微转动,有人经过时,他们会把目光投过去,但那只是眼球跟随运动而已,不代表有意识。
有的病人半侧身体能动,护士会放一些音乐,电视剧给他们看,刺激一下大脑。
更多的病人则是闭着眼,或者呆呆望着天花板。
当护士从鼻管喂流食时,他们的嘴巴随着生理反应,会下意识地咀嚼,但就算拍他们的手臂,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科琳娜穿梭在病房里,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事情。
病房里基本都是护士,家属却很少,十个病人里难得有一个身边陪伴着家属。
她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大概这些家属在经历过绝望之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能出事后头几个月还能对病人积极抢救,再过几个月接受现实,半年以后逐渐绝望而漠然。
十个里面能有一个家属不离不弃,好几年下来还能像患者刚得病时一样对待,就已经很难得了。
并不是每个家属都有像她一样的财力,以及对亲人的热爱。
这些不在身边的家属,才是正常人,如果像国外一样放开安乐死,可能病房里一大半的病人都不会在这里。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时间太久了,越久就越会认命。
这也是植物人家属的常态。
毕竟,能把病人送到这里,已经算安置妥当了。
家属也有自己的生活,能好好过下去,而不是沉浸在悲伤中,想必病人也会为亲人而高兴。
科琳娜突然想起来什么,让翻译帮忙去问一下护士。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的患者平均能活多久?”
护士闻言不由一愣,仔细想了想,才不确定地回答道。
“大概一年半以上吧,在这里病人死亡太平常了。”
护士见她是外国人,又表现得很有兴趣,顿时来了谈兴,便将托养中心的规矩,病人们的大概情况和盘托出。
“病人入住时,家属会签一个托养协议,在‘死亡抢救’那一栏选择由托养中心完成,不再转入医院。”
“我们也会建议濒临死亡时,不要对病人做心肺复苏,植物人患者的身体过于脆弱,强制心肺复苏,会使胸腔骨容易断裂。”
“病人将死时的征兆是很明显的,我们护士一般提前两天就会发现,无论我们用什么药,病人都没有改善,持续发烧高热,喂食也喂不进去,会出现食管倒流,肚子腹胀等现象。”
“这时候,我们院长就会提前通知家属,准备后事了。”
“很多家属赶不过来,我们还会给病人穿寿衣。因为病人刚死的时候,胳膊腿还是软的,比较好穿,等身体僵硬了就套不上了。”
“穿好寿衣后,再把尸体推到疗养中心的西头,等殡葬服务的人来,我们的工作到此就彻底结束了。”
科琳娜忍不住问道:“家属们不来看亲人的最后一面吗?”
护士苦笑着道:“家属基本是最后才来的,而且都很漠然,来了也不会大哭大闹,甚至面无表情。”
“来了的家属已经算好的了,更多的家属都不会来,直接去殡仪馆了。”
“有些病人烧了以后,怎么装骨灰盒,都是我们院长安排的。”
“这些我们都习惯了。”
她随手一指旁边的病人,说道:“你看这个病人,才14岁一男孩,上体育课跑步时心脏骤停,抢救后变成了植物人。原本一米八,200斤的大小伙子,现在瘦得干瘪。”
“他的双手双脚会不停摆动,被子时常被蹬到一边。每次都是我帮他盖好被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父母过于绝望,来看望时都躲在门外,不敢进病房。”
“很快,父母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听院长说,他的父母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至于这个孩子,就当从来没有过了。”
护士又指了指这个男孩的床头柜,上面摆放着一套崭新的运动服。
科琳娜看到熟悉的三条杠标志,知道那是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服。
“那就是他的寿衣,父母早已准备好了。”
护士语气平淡地说道。
科琳娜看着病床上的男孩,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她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过了好久,才开口问道:“现在不是有三清的新药了吗?这些病人应该能得救吧。”
护士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现在还是临床实验阶段,名额非常有限,我们这里有两百多个病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的。”
“这些病人的状态都很不好,都已经油尽灯枯,随时都可能死去,再加上现在每天都有新的病人进来,很多人可能等不到特效药上市的那一天了。”
说完,护士一声叹息道:“你们是想看那些苏醒的病人吧,他们都在二楼,人数比较少,才20多人,从这里上楼,楼梯口那个病房就是的。”
“参加实验的人数实在太少了,全国有50万植物人啊,每年还要多出来7万,等到他们都能吃上特效药,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科琳娜也不知道说啥好,点头道谢,便往二楼走去。
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大病房,里面的病人果然状态要好很多。
大概有一半的人已经苏醒过来,能够跟旁边的家属进行交流了。
还有一半的人,大概是深层昏迷患者,此刻也有一些肢体动作,眼睛也能跟着人转动。
这里家属就多多了,几乎每个病床旁都有一位,脸上的表情也充满了欣喜和期待。
整个病房里充满着欢乐的空气。
科琳娜没有走进去打扰他们,而是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
她刚从楼下上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时间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楼上是天堂,楼下是地狱,一悲一喜间,形成了强烈对比。
幸好,她已经获得了临床名额,站在了天堂的门外。
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入这个美好的世界。
想到这里,她顿时心中火热,只想马上开始治疗。
三清集团动作很快,第二天就送来了所需的药物。
科琳娜在病床边,看着丈夫服下药物,心中的躁动才平息下来。
舒马茨属于微意识患者,有一些肢体动作,也能够吞咽食物,因此可以直接服药,不像别的患者需要静脉注射。
服药之后,开始给予刺激,进行常规促醒治疗。
两周后,又一次例行服药和治疗。
科琳娜俯下身去,再次蹲在丈夫床边,轻声细语地开始跟丈夫说话。
这样的亲情召唤,也是促醒治疗的一种,每天她都会来一遍。
“迈克尔,你该醒来啦,米克还在等着你教他练车呢。”
“他已经获得了去年的F2锦标赛年度冠军,并完成了第一次F1自由练习赛的亮相,成绩非常不错,人们都说他,不愧是舒马茨的儿子。”
“吉娜已经25岁了,她成为了一名骑手,在欧罗巴青年马术锦标赛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还获得了牛仔竞技项目的世界青年女子第一名。”
“人们都说,他俩完美继承了你的运动基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赛车手和骑手。”
“你想不想看到这一幕?早点醒过来吧,我们一起去看他们的比赛,在观众席上为他们欢呼。”
“加油吧,米克!爸爸在看着你,你一定能拿下F1赛场上的冠军!”
“加油,吉娜,爸爸妈妈一起为你鼓掌……”
突然,科琳娜停了下来,浑身开始颤抖。
她看到丈夫的眼睑在动,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瞳孔也开始聚焦。
“动了,动了,他在看着我!”
她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丈夫真的苏醒了,恢复了意识,还在看着自己。
这让她倍感欣慰,欣喜若狂。
9年啊,梦想终于照入现实。
“夫人,请不要在这里哭泣,以免刺激病人的情绪。”
私人医生马上走过来劝说,随后开始检查病人的状态。
“迈克尔,现在看着我的手,如果能看清,就让眼球上下移动,并眨眨眼。”
医生向舒马茨发出3次指令性动作,如眨眼,握手等,他都准确地完成了。
“太好了,他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接下来还要继续观察,做后续治疗。”
医生兴奋地说道:“我的上帝啊,我竟然亲自见证了奇迹的发生,我必须马上给埃里希博士打电话,告诉他这里的一切。”
科琳娜已经擦干眼泪,恢复了平静。
她看向丈夫,两人目光正好对上,瞬间就像被胶水黏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从丈夫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喜悦,看到了感激,还有浓浓的爱意。
一如两人当年新婚的时候。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只是这次她使出全身力气,忍住了没哭出声。
她就知道,丈夫一直都能听到她说的每句话,知道她所付出的一切。
9年的苦苦等待,就为了此刻,真的太值得了。
……
科琳娜公开了舒马茨已经苏醒的消息,瞬间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虽然车神已经昏迷了快10年,但他依然是F1赛场上最伟大的赛车手,所创下的记录至今还未被打破,依然是赛车圈的顶级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