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茶米酒
惶恐的闪避之际,王广所看出来的招法路数,都是江湖中最常见的剑术招式,各家各派入门所列的基础剑法里,皆有类似的动作。
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打死王广他也不可能相信,自己会被这些拙劣的招式逼的险象环生。
等他聚足十成功力,以最快速度发出的一抓,却被两枚木片交错时产生的力场牵引偏移,他胸中的惊怒之意,已经要冲散发冠。
就在这一怒之时,其他三枚木片接连击中他的身体,入肉有深有浅,木片的尖端,分毫不差地压在几个被称作穴位的点。
身体瞬间定住,不能动弹,王广的怒气将发而未发,喉头腥甜,噗的一口血雾就吐了出来。
这是暴风未止,血雾一吐出去,就被股乱风吹的倒扑在他自己脸上。
不过正因为自己不能动弹了,他这个时候倒是有了余裕,看到其他人的情况。
全部,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那么粗浅的剑招,破掉柳叶军传承的跃鹿刀,破掉大虎伥一脉的掌功,破掉畸笏叟门下的古拙手,破掉据说是当年袁天罡留下的列子印。
甚至有一个复姓皇甫的刑部高手,被逼出了一套邪气森森的掌法,似乎是前些年胡人中的魔头羊牧劳的无尘毁音掌。
也不知道他这个素以正气之名著称的人物,怎么会练有这套掌功。但无论内中什么隐情,都被那些木片一视同仁的压制。
王广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头那股家门声名被简陋招式折辱的怒意,倒是凉了下来。
同时操控过百枚木片,施展这样简约质朴的剑法,破解二十几种各有不同渊源的武林绝学,这种事情,不是靠一句天赋高就能够解释得了的。
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让魔教嫡脉的天才,一个可以随便选取神功绝艺的人,在练习这些基础剑招的时候,仍旧投以万分的专注。
以精诚所至,令顽石生花,化腐朽为神奇。
“是因为我一路走避,以至于你们产生了错觉,认为我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仅凭这些人手,就可以对我发动反扑了吗?”
邵凌霄手腕一抬,那根筷子在指间轻巧的转动,哈哈笑道,“还是说,你们实在太小瞧了曹、颜、居,和苏刑留下的那批人呢?”
论功力,这二十几个人叠加起来的话,还真比现在重伤下的邵凌霄强出一截,可惜论招式、论心神,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把功力集结起来,对邵凌霄造成威胁。
“没有自知之明,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乱风渐弱,长发披下,遮住邵凌霄的侧脸,宽大的袍袖自手腕上滑下一截,他捏着筷子,举止轻挑的向前一刺。
上百缕真气如丝,从长筷的一端延伸出去,连接在那些被制住的人穴位之上。
分散各方的众人,几乎不分先后的感受到一股浑厚难言的真力,顺着那一缕气丝,传递过来。
“这是……”
诸多武人心头剧震,却不只是因为此刻经脉之间感受到的刺痛,更是因为他们即刻分辨出了这股真力,并非魔教武功。
天下武功,真气最纯的,自然是少林金刚本相经,根基最浑厚的,则首推老君山。
无为真经练气如墨,五行灭相气分五彩,都太好分辨了。
此刻传到他们身上的,可不正是一股五行灭相真力。
“我们……中计了!”
王广等人恍悟。
“传言不假,天方真人破碎虚空前那一战,确实给他留下极重的隐患,他是在借我们的功力根基,来抵消之前与天方真人一战之后,所留下的伤势。”
邵凌霄为了彻底拔除体内的无为神剑,当初生受了天方真人那一招,残留在他体内的五行逆反异种真气,只被许红梅化解掉了两成。
这段时间,他一路走走停停,被具有宗师战力的风将军,和三名身怀神兵的顶尖一流高手消磨,没能让伤势恢复太多。
但是现在,有这么多一流高手,以毕生苦修的精纯内功为他分担五行真罡的话,邵凌霄的伤势,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
王广他们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不能不抵抗。
天方真人的五行灭相真气,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眼看着一座山峰,要向自己砸下来,没有办法再思考更多,身上根本内功就已经自己涌了出去,死命拖延。
铮!!!!
骤然琵琶振响。
音调一变,像是风雨之中战马长嘶,在风的勾勒,雨的填充下,露出支豪壮军队的真容。
众人所接收到的五色真气,随之一缓,那些连接在他们身上的气丝,也像琵琶的弦一样颤动起来。
邵凌霄的视线移动过去:“你从弹出第一个音开始,就被我压的连话都说不了,事已至此,还想做出更多徒劳枉费之事吗?”
居不用面上浅愁如烟,落到这样的险局之中,他眉头也只是微微蹙着,垂眸拨弦。
或许古往今来那些能够称得上音律大家的人物,都有一颗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更多愁善感的心,有些人斥之为伤春悲秋,或赞为情深不寿,但总不免觉得他们就更脆弱了一些。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可是居不用的愁与伤,却从来只是那么轻轻的一点,浅浅的一层,当年他流落市井,如乞讨一般从塞外到长安的时候,不肯叫这一点忧愁多了。
后来他得遇神兵,声名武功都成为当世一流,皇帝也为他出宫欣赏演奏,万籁千声,名留青史,却也不肯教这一点忧愁少了。
与其说他这是一点忧愁,不如说这是一点不肯低头,不愿同流的坚持,这其中的悲伤很少,桀骜更深。
“风兮、大乐,还有一刻。”
铁骑突出,旗啸风中,琵琶声如同裂向十方的电纹,一次次在居不用指下、弦上绽放。
气丝颤动的更频繁了,却偏偏不断,直到一柄金瓜战锤横向一搅,把周边几人身上的气丝扯开。
江湖中以自损激发潜力的招式有很多,不过到了一流高手身上,他们的真气贯通在四肢百骸之间,每一点潜力都被自己所把握,这种招式,对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可世上的事总有例外。
石轻这个绿林领袖,就掌握着对一流高手都有用的自损之招。
他的身子缩的更加矮小,本来刚好合身的衣袍都显得宽松了,更衬的那一柄战锤的沉重。
那脱手一锤飞出去,不打邵凌霄,正中陆宁仙后背。
陆宁仙是除了居不用之外,最早被压制的人,但这一锤砸在身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穴道的位置都跳了跳,一股隐而不发的锋芒之气斩尽束缚。
有把纤薄如纸,苍黄如纸的刀,随光芒闪现在他掌中。
随着琵琶声陡然激昂,陆宁仙倾身向前,一刀斩断了从前方蔓延过来的所有气丝。
又纵向一刀,劈开长筷,势如破竹。
邵凌霄的两根手指夹住刀身,指缝之间却流下了一丝鲜血,殷红的血滴在地砖上,啪嗒的声响竟如此清晰。
“纸刑刀,你是尹杯无的弟子?”
魔教教主的眼神霎时亮了起来。
当年的五人之中,余图的神秀内蕴,心念悠长,平日其实并不是最突出的一个,越是斗下去,才越显出这老家伙的底力来。
而当初刚到西南第二天,就提刀杀入魔教总坛,牵动了整个战场局势,导致邵凌霄被阻、魔教太上长老被崔陵房等三人围杀、余图有机会镇压魔教嫡脉长老团,使南诏下定决心背叛……
那魔教大崩塌的最初一缕光,正是尹杯无刀上的锋芒。
可是对那五个人里,邵凌霄恨意最浅的,却也是这个人。不是因为尹杯无最早死在他剑下,而是因为……
“当年他们几个,各有各的因由,顽石真如顽石,崔陵房最可笑,只有尹杯无,他只是来找我比武罢了。”
陆宁仙斩出这一刀的时候,琵琶声之急,催促众人急退。
邵凌霄指缝间迸发剑气,震开刀客,单手一抓,已经被斩断的那些气丝居然还没有彻底消散。
剑气游丝,以绝妙之态穿过众人的闪避与防护,重连他们的穴位,再度使所有人陷入静滞,五色光芒汹涌而去。
“你是尹杯无的弟子,那你可以走。”
“刀是前辈遗愿,是余图真人派人送来,但,我只是前辈的酒友而已。”
陆宁仙再度杀回。
邵凌霄的另一只手五指变换,或以食指中指成剑,或以中指无名指成剑,或以拇指捺去,数次震开神兵宝刀,隔空对着陆宁仙胸口一按。
“不珍惜,那就和他们一起,成为我恢复伤势的工具吧。”
陆宁仙四肢僵硬,悬上半空。
琵琶已然破指出血,五色光芒依旧坚定的穿透阻碍,在顺着气丝,向众人身上传递。
邵凌霄起了身,大半个身子,都氤氲着五色光辉,向外流去。
……
嘀!!
嘀!!!!
在江上跳水逃生的内卫,浑身湿透了,吹响哨音,狂奔在山林之间。
他所用的哨子是精铁所制,内部结构巧妙,以真气吹动,响声能传到十里开外,而且其尖锐音色,独此一家,是内卫用来传达警讯、求援的最速法门。
可惜为了追击堵截那些妖魔变异体,像风将军他们这样真正的高手,路线也变得难以揣摩,只能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内卫急奔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真正想要通知的人来找自己。
嘀!!!
哨子的声音忽然一低。
无声却沉重的风压落在周遭。
双目之中各有一丝金红离火摇曳,杀气环绕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内卫面前。
第168章 神兵佐使,剑隐游光
城中的琵琶声响,暗哑到几近于无,还在艰难的拖延着。
居不用手指上的鲜血,随着丝弦的震颤,变成了极小的红珠,溅射在琵琶上,又从光洁的漆面滑落,也有一些沾染在他的衣袖,变成暗红的点缀。
他口中也在溢血了,血色浓稠艳红,从下唇缓缓溢出,神情依旧那样浅愁宁定,尽着最后一点努力,让邵凌霄的伤势转移的没有那么快。
可即使如此,邵凌霄体内残留的五色真气,也已经剩下不到四成。
这个魔教教主的气势变得更加殊异可怖,本来只不过是中人之姿,中上之选的相貌,变得好像眼角眉梢,任意一点毫末阴影之中,都透出无穷的魔性魅力。
当是人,似非人,是凡俗中的超凡,似平地上的深渊。
本来眼看着这一众高手,全被制住,百丈之外那些围观的关中武林人士,也有一些在惊心动魄之余,还存着几分义烈之气,想要出手。
但其中最有胆色的几个人,当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他们中间的朱琳琅和秋如醉击倒。
其他人一阵骚乱,各自提气,却纷纷头昏眼花,站立不住,像一片片杂乱的高粱,跌坐下去。
秋如醉有天机宝镜在握,加上之前邵凌霄刻意释放的神意压迫,使所有人都不得不去关注他。
那乌泱泱的人群之间,个个都有多年的江湖经验,不俗的武艺在身,居然没有谁察觉得出,秋如醉已经给他们下了毒。
将近半个关中的江湖骨干,就这么被放倒,只能勉强调息,压制那种无色无味,却会使皮肤泛红的诡异毒素。
众人之间,只有朱琳琅和秋如醉还站着,朱琳琅隔着十几个人看向秋如醉,说道:“不如全杀了。”
“那你自己动手吧,致命的毒,我身上还带了一些,但我已经很多年不用那种大范围灭杀的毒药了。”
秋如醉捏着天机玉镜,抬脚踹倒了旁边一个对她怒目而视的美妇人,把妇人的脸撇过去,坐在其后腰上,打个哈欠,“好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我先打个盹,教主好了再叫我。”
朱琳琅环顾四周,当真准备自己动手,他要先挑一些年轻的,功力看起来距离一流境界比较近的人杀。
“嗯?”
邵凌霄那边忽然发出一声轻疑,看向城外的一个方向,说道,“你们两个先自己往长安去吧。”
还在挑人的朱琳琅有些疑惑的回望过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提气就走。
秋如醉神色恹恹的站起来,停顿了一会儿,选了个跟朱琳琅不一样的方向。
他们两个刚走,邵凌霄就又发出一个低微的鼻音,似乎有些诧异的模样。
对于邵凌霄来说,局部范围内,他要感应到其他宗师的存在,甚至要比感知那些一流高手更容易,因为宗师往往更醒目。
可是,那个正在赶过来的人,居然可以做到时断时续,仿佛会凭空消失一小段时间,然后才再次给他捕捉到,使他的感应出现少许的偏差。
这就不是一般宗师能够做到的事情了,至少许弥远做不到。
就在他这几个念头转动之间,五色光辉流逝出去的速度,被再次催发加快。
而那道缠绕青气如火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城墙,像是在那些屋顶上几次弹跳起落的青色彗星,最后滑翔掠过百丈之地,直接从诸多一流高手之间穿过。
连接在那些人身上的气丝,在这道青色彗星呼啸而过的时候,全部都颤抖着崩断开来。
邵凌霄一掌轰停那“彗星”。
青色焰光中的人影,拳出如暴雨雷鸣,拳头的速度像是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去追上抓住雷光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