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茶米酒
“法师,我送你一程。”
关洛阳来到他面前,微笑着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韦顶公滚下擂台,被他门人接住,连忙服下解药。
打到现在,在关洛阳手上受伤最重、败的最屈辱的,就他一个。
但他之前做的事,众人都看到了,现在也没谁会为他抱不平。
关洛阳拿那些蛇皮擦了擦自己右手,扔在一边,看向台下,目光灼灼的说道:“还有两位。”
周围数百人现在看他的眼神,已经跟一开始截然不同。
算上续罗大师,关洛阳到现在已经连败八人,这八个人里面,每一个都是名传各府的大术士。
虽说是占了擂台限制的便宜,可也足够证明,这个看似弱冠之年的道士,真切的拥有屹立于交趾十五府顶尖行列的实力。
就算他接下来败了,也是虽败犹荣,而如果他接下来还真能全胜的话……或许,就是一段摆在眼前的传奇了。
“横空出世,会猎群英!”
荒头太公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喟然长叹,“几十年前,动源那个道士到交趾来的时候,跟现在这一幕何其相似。高典法师,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就算你甘居下风,雄王庙里那土埋到脖子的几个老朋友,也不会怪罪你的。”
高典法师攥紧了手里那把缠绕麻布的法杖,沉默良久,起身向台上一拜。
“我,认败。”
关洛阳向他点头,看向荒头太公,道:“所以,就只剩下老法师你一个。”
“我这把年纪了,跟棺材里的老骨头,也就差了最后一把土,本来是绝不该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争雄的,但那一年,武当道士初来交趾,踩着我们各派的名头,才弄出了玉箓大法师符令的权威。”
荒头太公慢吞吞地说着话,苍老的嗓音和他起身时彩纸晃动的声响,融成一片,手拢着袖子,一步步登台。
“这个事情毕竟梗在我心里几十年,你又实在跟他太像,老头子这个心愿,不想带到棺材里去了。”
他踏上擂台,长长的吁气,道,“不但只剩老朽一个,老朽更只剩一招,但这一招凶险至极,你要是过不了……”
关洛阳坦然与他对视,道:“生死无怨。”
“好!!!!”
荒头太公这一声喝彩,到最后的时候,语调越拉越长,余音绕梁,锐如横笛。
彩纸哗啦一响,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小的斧头,目视前方,视线高过闪身撞来的关洛阳,落在高处。
那里是真武祠的正门、大殿。
他一斧子劈向奉诏真武祠。
真武祠似动未动,反馈出一股庞大的力量,空中骤然爆发出了让上百个修为较低的旁观者难过欲呕的尖啸。
关洛阳与荒头太公已近在咫尺。
尖啸落地,烟尘乍起,一切骤然崩裂。
一百多个平方米的擂台,之前多场战斗造成的破坏,也只能说是损坏了一小半,但这一刻,干土尘埃是从整个擂台上扬起来的。
无论法力高低,周围所有人都绷紧心弦,等待着结果。
等到尘埃落定,整个擂台破损的面貌显露出来,横七竖八的十几道巨大斩痕,肆意的切割着这座高台。
关洛阳和荒头太公之间的距离,比尘埃掀起之前远了很多,从咫尺之遥,变作十步之外。
荒头太公只砍了一斧头,现在却喘得像是破败的风箱,他看着前方的场景,失望的松开了颤抖的手,任凭小斧落地。
关洛阳抬起右手,竖起一根食指到所有人都能看见的高处。
他脸色微白,脸上极细小的汗毛,都好像在尘埃和阳光里显得清晰起来,身上的衣服似乎有狭长的裂口,但身体完好无损。
高举的那根手指弯曲,归零,握拳。
最后一个……
“我,全胜!!!”
第45章 不会法术的大法师
关洛阳既然夺得了全胜,那么玉箓大法师符令的归属,也就没有什么需要质疑的了。
本来这一场斗法下来,决定了赢家,不管其他落败的派门是什么心情,总是要参加一场宴会,为关洛阳庆贺一番的。
不过九鹤道长头七才刚过,真武祠这边,也实在不适合弄出什么欢庆的氛围来,所以也只是请各派门的人暂且不要下山,留下一部分,到晚上的时候一起聚一聚,不吵不闹,平平静静的吃顿饭。
关洛阳陪了他们一圈酒之后,就去了后山的院落,总算是有了独处的时间。
他到井里打了一桶水,放在院中石桌上,翻起自己的袖子来,一直捋到手肘以上,然后把双手小臂都浸到冰凉的井水之中。
看起来修长有力,肤色康健的双臂,在入水之后,很快就变得胀红一片,针刺一样的痛感,从小臂毛孔里传上来。
秋石到院中来找关洛阳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了吞气吐纳的声音,吸气极长,呼气激烈。
身为真武祠的大弟子,秋石的见识广博,虽然是主修法术,但也至少读过二十多本的拳谱武册,自是知道,拳法练得好的人,除了战斗的时候,或许会将呼吸放的响亮一些,平常独处,呼吸声一定是绵绵若存,又细又低。
更别提关洛阳练到了“周天吐纳”的成就,就算再累也不会让呼吸出现如此明显的间隔,除非是身上有伤,要靠呼吸法调动五脏,运动气血,调理伤势。
“你受伤了?”
秋石脸上带着些许关切之色,走入院中后,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等关洛阳的呼吸平复下来,才说道,“那刚才不该喝酒,早些提一句,我会设法帮你挡掉。”
关洛阳摇头说道:“皮肉伤而已,喝点酒不碍事,反而有助我活动筋络。”
他把双臂从水中抬起来,还有点发红的样子,但比刚才已经好了不少,最多有点胀痒,不至于发展成瘀伤了。
“那个荒头太公的法术真是刚猛啊!!”
关洛阳现在回想起两个多时辰前那一招对决,还不免有些感慨的意思。
那股从空中压下的无形之力,那一瞬间,几乎像是要覆压在整个擂台之上,荒头太公自己身前数寸的地方,正是最强盛的一处极峰。
关洛阳那时候,已经与荒头太公近在咫尺,却不敢硬抗那最强的一线,只能把身法运转到最快,在后撤的同时,连发二十三拳,应对从上方空气里,如同铜墙铁壁接连涌动而至的力量。
整整二十三道炮拳的劲力,才把那些无形之力打的散乱飞落,保全了自身,却也把他自己震得双臂酸胀,当时就连牙根都有些发麻,舌头能尝到牙龈渗出的血腥味来。
秋石看他伤势确实没有大碍,这才讲解道:“荒头太公的名气,已经传了快五十年了,他号称是这交趾十五府旁门第一,门下弟子所学的也驳杂至极,很难看出最根本的法门是什么,但有师祖手记,加上今天这一斩,我倒是看出一些端倪。”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这一脉最根本的法术,应该是类似于中土《鲁班书》的传承,甚至可能就是鲁班门人传到交趾之地后,演变出来的。”
鲁班被尊为木匠祖师,后世的人造房子,做家具,干木工活,都要拜他敬他,而在传说中,鲁班能做木鸢,飞天三日方落,能做攻城器械,与墨子论道,能做浮宫在大泽之上,不受水里精怪侵扰,也是法术一道的大宗师。
鲁班书之中,号称记载有三十六大术,四十八小咒,五十四种弄器诀窍,小到让床柜作祟怪响,夜里惊扰主人,大到建宫造陵,用建筑影响一国皇族、文武百官的天运走势。
荒头太公今天那一斩,是取建筑物的形势压人,借助奉诏真武祠这些年的存在感,从虚无之中变假成真,产生对应的力量来伤人杀人。
这已经是鲁班书里的上乘妙道,中土鲁班传人里面,也未必有几个能到了他这样的水平。
“正因为真武祠之中奉的是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的持剑神像,所以擂台被摧残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如同斩痕。若借民居之力,则更为朴实,借军营之力,则更为萧杀,借楼船之力,则水迹斑斑。”
秋石越是解说,看关洛阳的眼神却越是赞叹,说道,“若是在荒芜平原之上与他一战,你或许真的能够毫发无损的,击败这位旁门第一的老前辈。”
“这玉箓大法师符令,你当之无愧啊。”
秋石解下背后一个小包裹,放在石桌之上,包裹之中是锦盒,锦盒之中,是一面跟底座铸连在一起的令牌。
这个东西看起来似金似玉,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材质,底色暗沉,色近墨蓝。
正面是鎏金色的四个字,“玉箓大醮”,背面是几行竖着的金色小字,“建武四十一年,御赐大法师符令,号令交趾十五府道、僧、俗各法师术士派门,持此令者,见三司不拜,位同伯爵”。
关洛阳看着这一面令牌,却没有伸手去碰,只是甩干手上的水之后,放下袖子,沉吟道:“我今天跟这么多法师斗过,法力是什么东西,我已经有了亲身体会,但是之前他们曾提到的中元节法力仪轨,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
秋石说道:“无论是道门佛门,一般大型的祭礼,各方法师自身所拥有的法力,都要长时间的离体运行,这些法力运行接触的轨迹,就叫做法力仪轨。出于不同目的而举行的典礼,法力仪轨的特性也不同。”
“像中元节法会这种,法力仪轨的性质,主要是安抚阴魂,并向阴间祈福,所以作为主持者,需要承受不少的阴气洗涤,靠法力仪轨将之分担出去,然后将法会上万众祈福的信念,送入阴气的媒介之中,这个过程里会大耗心神。”
关洛阳听得愁眉不展,从现在到中元节法会,也就十五天左右了,他就算身负与法力相似的青鸟元气,能不能在这个过程中学会这些复杂的程序呢?
更别提青鸟元气,现下好像不太安分的样子,在之前与阳气冲突纠缠,突破了原有限制,顺脊椎骨蔓延下去之后,现在关洛阳脊椎骨两侧的一些穴位,时而就有点跳动的感觉,好像这些元气要催促他去扑噬什么东西。
秋石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师父师叔的遭遇,加上这场紧逼而来的斗法夺令,时间抓的如此巧合紧迫,可想而知,暗中一定有些瓜葛,这次中元节法会上,恐怕不会太安生,关兄实力如此高明,到时候是我方一个重要的臂助,却不该被法仪牵绊手脚。”
关洛阳一愣:“嗯?”
“外人只知道武当有七星幻灯咒,却不知道我们还有七截之法。”
秋石平静之中透着几分毅然,“在中元节法会上,我们可以将主持者的重担截分成七份,由七位师弟分别承担,到时候你带上玉箓大法师的符令,让秋良、秋玄、秋谒他们七个,站到你身边就行了。”
他多少猜到关洛阳并不懂得如何主持中元节法会,所以早就备下了腹案。
关洛阳松了口气,这时候才真切的体会到,秋石这个在武力上并不十分出众的人物,为什么能得到真武祠众师弟一致的认可。
“不愧是大师兄啊。”
关洛阳伸手拿起玉箓大法师符令,道,“既然这个后顾之忧解决了,那我们该考虑一些更近处的事情了。”
“有这个符令在手,可以号令各派门的高手做事,那么,在秋石你所知道的情况之中,目前山上这帮人里面,有哪些人是绝不可能跟暗中那伙人勾结的呢?”
秋石沉思道:“都是各府各地名头响亮的正派……”
“我说的是绝不可能!”
关洛阳字咬重音,强调了一遍。
“我可是要请他们做些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第46章 深夜访客
韦顶公中了自己的毒药,毒性猛烈险恶,右手的伤又失血不少,纵然及时服下解药,但身子行走之间还有些僵硬不便,本来应该尽早下山静养。
只不过,关洛阳得胜之后,就直接开口,留各派的高人晚上相聚。
阳莲这个吐了血的都留下了,论规矩,论情面,韦顶公也只好干等到晚上,散席之后才带徒弟下山去。
一路上,他身边几个最亲近的徒弟,颇有些愤愤之意,却是因为之前韦顶公在擂台上做出那种形同偷袭的举动,太有失身份,以至于席间各派门的人,打量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那些人的师长不也是车轮战的往上冲,不过见我家师父伤得最重,就要落井下石,什么人品呐!”
“没错,那圣母庙的人,哪来的脸面对我们评头论足,他们元元法师上场,被人家轻松打发,师父可是逼的那个道士狼狈逃窜了一阵子的。”
其实圣母庙的人也没有当面对他们说什么,但那些人在席上窃窃私语,却让韦顶公这几个弟子以己度人,越想越觉得别人是在暗中嘲笑自己。
韦顶公右手包扎的像个畸形大萝卜,心思沉重,脸色很是难看,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不免怒上眉梢,斥责了一声:“闭嘴。”
几个弟子顿时噤若寒蝉,只有平时最得宠的一个,故意靠近一些,扶住韦顶公,道:“我们也是为师父打抱不平啊。”
韦顶公看这个徒儿眉清目秀,委委屈屈的模样,烦躁的心情稍微缓和,冷哼了一声,道:“你们担心什么?怕为师今天丢了脸,以后,你们就受了人家的排挤?”
“跟了为师多久了,怎么还没看破这点东西?像今天斗法,我抢先出手这种小事,他们纵然议论一时,也根本动摇不了咱们的根基。脸面,是靠手段和人脉来维持的。”
“当初为师巴结官府那些人的时候,也有些派门自命清高,瞧我不起。可这些年经营下来,咱们身边金银满账,十五府都有贵人往来,勒石庙香火鼎盛,不失为一方大派。”
“真到了有事的时候,我找上这些派门谈谈人情,他们背地里再怎么样闲言碎语,明面上不还是要给足我面子,被我说动?”
最受宠的徒儿笑逐颜开:“还是师父看得通透,想想也是,当初九鹤道长名气那么好,不也特地来过咱们庙里拜访。他还说什么来着,说学法修行的究竟不是神仙,终归不能免俗,爱财爱名,取之有策,不失为有道之士啊。”
旁边一个方脸和尚闻言说道:“师弟你记错了,九鹤道长当初说的是爱财爱名,取之有道吧。”
那师弟暗暗回头,扬眉瞪了他一眼。旁边几个人,立刻将那方圆和尚挤到后面。
韦顶公今日倒没在意这事,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那些人怎么想,根本不值得担心,值得忧虑的是,为师这一回既得罪了真武祠,又没能达到目的,两边不讨好,是脸面、实利,都没能到手啊。”
他在交趾这些年来搞出来的人脉手段确实够硬,但是真武祠如果上溯到武当那边,在大明朝廷里的背景比他硬的多。
当然真武祠毕竟还是名门正派,为了擂台上的一点龃龉不合,不太可能无缘无故的对他下手。
韦顶公最担心的,还是没办法向另一边的人交代,那帮人的行事作风可残酷的多呀。
他回到客栈之后,在自己房里静坐。
等了一个多时辰,房梁上就突然响起扑棱翅膀的声音,那只绿毛怪鸟,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房间里。
“今天的事情可还顺利吗?”
绿毛怪鸟话音未落,一看韦顶公的神情和他那受伤的右手,声音立刻就尖了起来,“你失败了!!”
“是你们的情报有问题。”韦顶公先发制人,反咬一口,“你们不是说那个短发小子是拳师吗?可他身上也有法力,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法术功底。”
绿毛怪鸟有些惊讶:“有这种事?”
这只鸟虽说在隐身潜行方面,很有一套,但白天山上聚集的各派法师太多,它也没敢贸然去窥探,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但就算他练武又练法,你也有我们这些年来帮你练成的气禁之法,难道还对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