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茶米酒
虽然后来满清反复,义和团被朝廷和八国联军联手剿灭、镇压,星流云散,但除了那寥寥几个不肯逃走的人物之外,其他大拳师要想脱身并不难,他们身上自然也带着当年的手稿。
世上哪有人练武的时候能不走弯路?把自己练残疾的都不在少数。
除非是得到了当年那批手稿,又有名师倾囊相授,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误区,勇猛精进。
关洛阳调整站位,把朱长寿和王雄杰都纳入视野之中,冷哼了一声,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听不懂吗?也对,城中日焚劫,火光连日夜,凡有宿怨者,指为教民,全家皆死,连婴儿也不放过,义和团人最多的时候,里面恐怕有七成的人都是你想杀的那种,难怪要撇清关系。”
朱长寿哼呼怪笑,右手抖的忽松忽紧,道,“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年津门坎字门总坛,我也接了宫里的召请,那些真正遵守义和团团规,讲究所谓道义的,死在我手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吐字呼吸之间,夹杂着一些怪声,是已经运用了内壮神力八段锦里的呼吸法门,要想调理右臂的伤势,然而收效甚微,嘴上说着义和团的话,也是想激怒对面这个年轻人,没想到对方竟丝毫不为所动。
关洛阳冷静依旧,将整个院落的场景都收在眼睛里,朱长寿双眼越瞪越大,咬牙切齿。
就在那个“十”字说完的时候,双方不约而同的动了。
朱长寿保持着面朝关洛阳的警惕姿势,猛然后退。
他根本不在乎背后可能有的路障,背后蓄起力来,先撞穿院墙,闯入客厅后面,又直接撞入客厅之中。
关洛阳向左前方一窜,脚尖落地时已经刺入地下,抵上刀背,挑起了他那把刀来。
一刀在手,空中好像响起一声劈风的尖啸。
浑身沾着多块血渍的年轻身影,飞速越过垮塌的院墙缺口,追击过去。
客厅里传出几道巨大的崩裂声,关洛阳刚追进后门口,就看到靠近前门那里,朱长寿单臂抱住了他刚才踢断的柱子,脸上青筋暴突,往上一拱。
客厅里几个重要的柱子和承重墙,全是裂纹。
朱长寿居然学了关洛阳之前的手段。
不过关洛阳只是设计打塌了一小段走廊,朱长寿此刻只剩单臂,摧毁的目标却是整个客厅,竟然也能在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内完成。
九牛二虎,托梁换柱,从来不是空话。
当那前门的柱子被拱起来的时候,整个客厅,就向后倾斜垮塌下来。
那一刻,关洛阳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自己的敌人。
房梁、椽木、瓦片、砖头、屋脊上的兽雕,还有被上方重物砸碎之后,迸射开来的桌椅陶瓷残骸。
客厅里四方八角,所有的灯火,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中灭了个干净。
关洛阳豁尽全力,挥刀连斩,腾挪转移,加上练皮大成的防御力,总算是撑过了客厅垮塌最严重的那一刻。
但四面八方剩余那些残骸,还摇摇欲坠、行将翻滚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暴喝,朱长寿魁梧的身影再度站起,左臂腋下抱着的那半根柱子,如同要轰破城门的铁角战车,轰然间闯过一堆堆废墟。
在纷飞杂乱的众多桌椅砖瓦残骸之间,撞到了关洛阳面前。
练筋大成,对上练皮大成,唯一的优势就是力气。
就算一只手已经不能用,朱长寿的力气,也完完全全凌驾在关洛阳之上。
客厅坍塌,到处都是阻碍,关洛阳难以前行,连躲闪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而朱长寿却可以把这些障碍全都忽略,践踏着满地碎瓦,闯过那些崩裂的痕迹,甚至把这些残骸裹挟而去,当成辅助攻击,造就这气贯长虹的一撞。
关洛阳避无可避,他第一反应竟是归刀入鞘。
面对一根长达两米多,直径超过三十厘米的柱子,拿一把轻刀去砍,实在太过不智。
刀鞘在腰间左侧,关洛阳归刀入鞘的动作是最短、最迅捷、最习惯的,他得以借着这收刀的动作,再度绷紧皮肤。
全身上下的力道,汇聚在双手一抬之际,关洛阳的十根手指刺入了柱体的另一端,整个人被撞的向后大步踉跄而退。
任何人在踉跄的状态下,身体失衡,都不可能使出全部的力量。
关洛阳背后十二步之外,就是一面残墙。
当这根柱子顶着他撞在那面墙脚下的时候,坍塌的墙就会限制住他的身体,那根柱子就会像铁杵捣药一样,反复碾转冲撞,直到把他碾死。
但在踉跄的同时,每一次耸肩抖臂,关洛阳双手插入的地方,裂缝都会更深一些、更长一些。
那是李飘零那一套瑶赤手最初的原型,鹤拳中的寸进寸打手法。
虽然不能像瑶赤手一样,使从肩到指各部位,任意向某个方向发出寸劲,但最初的这套寸劲打法,胜在简单直接。
关洛阳脚底下踉跄退了接近十步的时候,手上已经振臂寸打超过二十次。
是死是活,只在两步以内。
关洛阳双臂手肘一贴,猛然外拉,最后一振,裂痕终究贯穿了整个柱体,顺着木头最初的纹理,将整个柱子撕成两半。
裂开的柱子,被关洛阳向两边震开,朱长寿向前冲击的势头半点不减,一步跨越了剩下所有的距离,以拳头代替了原本的柱子,冲向关洛阳的心口。
这个距离,这一冲的力量,力气的优势会被继续发挥到最大,关洛阳无论用什么招式阻挡,都不可能挡得住。
只有出刀。
他的刀在腰间左侧,右手去拔已经太慢,左手反手拔刀。
呛!
刀身出鞘的一刻,磨出刺耳的一声尖鸣,刀光已经追着这声鸣叫的尾巴,从朱长寿脸上挥过,他那一拳也把关洛阳打飞出去。
关洛阳飞过残墙,砸在地上,嘴里呛出一小口血来,一弹腰就翻身半跪于地,扭头警觉的看向王雄杰的方向,那里却已空无一人。
他跳上墙头,找到王雄杰逃跑的方向,立刻追了上去。
废墟之中,只剩下朱长寿还站着,那双眼睛里映出关洛阳毫不迟疑的背影,脸上浮起震怒、屈辱和不甘的表情。
一道血痕从朱长寿脸上裂开,肌肉膨胀的高大身影,倒了下去。
第6章 月黑风高竞命多
广州武馆林立,近年以来,可以说是南方拳系群英荟萃的风云地,王雄杰这么一个北方人能在那里开拳馆,自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当初他挑了一条武馆街,按照规矩,每一家武馆各摆出一条长凳,一条条长凳在街上连成一条长桥,各家都派出得意弟子守在凳上,要打过整条长桥,把这些拳师都打落下去,才算有在这里开拳馆的资格。
王雄杰从头打到尾之后,当地人却还有不服,在他开馆那一天,约了去舞狮子寻衅,王雄杰也舞狮回应。
南狮北狮八头狮子,斗作一团,王雄杰安排了火炭铺地,炭火里面还有烧红的铁犁,在火炭地外斗倒了其他各家的狮子之后,赤脚过火炭。
负责狮尾的徒弟撑不住逃了出去,他一个人舞狮向前,火光从狮尾烧上去,犹如一条绕身的火龙。
王雄杰采青之后,赤脚无伤,由此得了个“铁趾火龙”的名号。
可惜他名声虽然大振,武馆却不景气,当地人还是排外,很多生意都不带上他,没人把豪客引荐介绍给他,还暗暗打压。
这回广州将军找上了他,先付以重金,又许诺以后三城七乡的烟土生意,十成之中,他能分到五分的红利,也就是二十分之一。
那少说也是一年三千两银子的进账啊!
道光初年,一两白银换钱一吊,也就是一千文,到了道光二十年之后,因为跟洋人干了一仗,一两白银就可以换到制钱一千六七百文了。
近年以来,银价还涨了不少。
按照广州今年的粮价来算,一两银子,这个时候能买到一百七十斤的粮食,等于一个店铺伙计累死累活三个月的工钱。
三千两银子,够那些底层的老百姓干上九千个月,七百五十年。
本来还顾及名声,有些犹豫的王雄杰,当时听到这个报价,眼睛都有些红了,一年三千两,这可还是长期红利。
财帛动人心,别说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风险,多少人一辈子,想找还找不到机会为这么大一笔财富拼命呢。
但拼命至少是指有成功的机会,而那个青面鬼,实在比他们之前按照卷宗预测的强出太多,居然连练筋大成的朱长寿都被他打死了。
王雄杰本就断手,失血过多,如果还冲上去的话,那就不是拼命,而是找死了。
他只有逃,拼命的逃,为了保命而逃。
自从八国联军攻破了紫禁城,当时刚在紫禁城万国狮王大会上夺得狮王金牌的黄飞鸿,大受打击,心灰意冷,近几年来已经逐渐让自己徒弟把生意重心往南洋转移。
黄飞鸿一走,王雄杰就成了整个广东当之无愧腿法最高的一个人,这份腿功用在逃跑的时候,更是惊人。
南方许多拳法,在练习奔走之术的时候,大多讲究一个脚后跟一沾即走,意思就是说每一次奔跑时,前脚掌先落地,靠着脚掌弹力扯动小腿筋脉肌肉,自腿至臀,沿背部上双肩。
这样一跑起来,双手挥舞,能够带动全身,越跑越轻快,脚后跟压在地上的力道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而王雄杰的北方拳就不一样,他每一次脚落地的时候,都是整个脚掌拍下去,前脚掌后脚跟同时触及地面,靠脚踝关节、膝盖、胯部这些骨头,作为推动身体重心的重要枢纽。
与南方拳的轻灵相比,王雄杰的跑法更刚硬,更凶猛,每一步的间距都很大。
关洛阳一路穷追不舍,居然始终没能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直到他们跑出了淀城,开始往越来越荒僻的山野林子里去,这种情况才发生了改变。
从大趋势上来讲,北方土厚而实,多风沙、干燥,南方泥润而松软,多降雨、湿滑。
王雄杰的跑法,到了城外的湿泥地里,每一步落下抬起的时候,都要额外花费一些力量,自然也多浪费了点时间。
关洛阳跟他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
更要命的是,当王雄杰翻过一个缓坡的时候,前面那低洼荒草地里,竟然埋伏了一群拿短刀的人。
这帮人,全是一身深褐色的衣服,连头都给蒙了进去,只露出两个眼睛和鼻孔,左手铁链带钩,右手短刀有深色涂层,在夜里很不显眼,还用布条紧紧绑在手上。
双方一照面,靠得最近的那个立刻捅刀,刀法狠辣,对准的是王雄杰的肝。
这一刀要是真的捅进了人体,那就连惨叫都来不及,只能“呃”的一声,当场毙命,显然是杀惯了人的狠角色。
但王雄杰一脚后发先至,脚尖踢中这个杀手膝盖以下一寸的地方,小腿迎面骨错位,膝关节被踢断,整条腿竟然向后弯了过去,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倒。
王雄杰膝盖一抬,刚好撞在这杀手下巴,打断了这个人可能要发出的惨叫,并让他颈骨向后折断。
虽然一照面就解决一个,王雄杰心里却万分惊急,他在这里一耽搁,后面那个杀星就要赶上来了。
“给我滚开!!!!”
戳脚门里头的杀招,九转连环鸳鸯脚,在王雄杰脚下施展开来。
九转连环,鸳鸯成双。这是步法腿法揉合在一起的杀招,双脚变换轮转,向前攻人双腿,侧面碎人脚掌,向后蹬的时候杀力最猛,专打腰胯下阴。
王雄杰左拧右转,身子摇晃,脚底下左右轮踢,四面八方,每一脚都精准无比,让那些杀手下半身留下终身残疾。
可这些杀手悍不畏死,就算重伤,也要把那带钩子的铁链挥向王雄杰。
本来只想闯过这里继续逃命的王雄杰,不得不把这附近聚过来的十几个杀手全都踢死,自己双腿也多了几处刀伤,还有两个铁钩,钩在了他侧腰和左肩上。
王雄杰拔掉铁钩,踩着一具尸体跳出去,继续逃跑,但才奔出几步,就头晕眼花,扑通半跪在地。
“刀上有毒……可恶,我要不是断了只手,流了那么多血……”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想到这里,眼前多出了一道重影。
关洛阳左手一挥,往王雄杰喉咙上补了一刀。
王雄杰仆倒之后,关洛阳看向那些杀手的尸体,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王雄杰逃跑的方向是随机的,不可能有人先预料到这些事情,派人来埋伏。
而且刚才王雄杰喊出那一声之后,林子里还有其他动静,显然不止埋伏了这一批杀手。
但其他杀手到现在还没有赶过来,只有可能是遇到了他们真正要埋伏的目标。
关洛阳撕了块布,蒙上脸,往传来打斗声的那个地方潜行过去。
走了不到三十步,就在一棵老树底下,遇到了其他杀手的尸体。
他们和埋伏的目标,似乎且战且走,沿途丢下一具具尸身,全是属于杀手一方。
有用铁钩,用短刀,还有拿火枪的,甚至有手上拽着铁丝网的。
有一个杀手还没断气,枕在自己同行的尸体上,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哼。
关洛阳眼珠一转,忽然跌倒在那人身边,捂着脸上的布,模仿本地口音,惊恐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大半夜的在山里火并呐?”
那个重伤的人转了转头,意识好像已经有点模糊,有气无力的说道:“有……有人,快、快找东西帮我扎住胸口的伤,我们是来捉拿钦犯的官差……”
关洛阳道:“哪里有穿成这样的官差?”
那人急得一阵喘息,勉强说道:“有牌子,我腰带里边有牌子。”
关洛阳伸手摸索了一下,腰带里确实有硬物,只不过是铜钱大小的牌子,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说来,真不容易翻到。
那小小的令牌,通体涂黑,字体刻出白痕,一面写着“内务府”,一面写着“粘杆拜唐”。
“还真是官差啊,那你们要抓的钦犯是什么来历?”
“是乱党,乱党里的重要……”
那人好像感觉不对,说到这里忽然闭嘴,关洛阳不等他质问,令牌往前一甩,正中他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