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茶米酒
关洛阳到底年轻,这话问的太直爽。
不过,教头想到从雷公那里听说的事迹,觉得这关洛阳该是个可以信任的,便还是隐晦的透露了一点:“并非是我做了什么大事,而是我所知道的一些东西,干系甚大。”
关洛阳眸光一动,像是已经有了些猜想,却点到即止,知趣的没有追问,道:“我知道了,那你这几天好好养着吧。”
他说完这话就出去了。
教头本来做好了继续被他苦劝的准备,没想到他做事这么利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片刻后,教头去关上了门,坐回床边。
他轻轻抚着自己胸口的衣物,神情忧重难言。
这衣服缝起来的夹层暗袋里面,藏着一份名册。
……
关洛阳回屋睡了一觉,大约只睡了四个小时,但起身的时候,已经是精神抖擞。
自从练武有成之后,他似乎拥有了少许自主影响睡眠质量的能力。
该警觉的时候,哪怕上一秒还在酣睡,也能立刻感受到屋子里有其他人逼近。
但如果不被打扰的话,他可以轻松的进入深度睡眠。
如果换了穿越之前的话,光是这个本领,关洛阳或许都可以在自己的那些网友面前吹嘘了。
毕竟随时进入深度睡眠,就意味着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熬夜,做一些诸如上网啊,上网啊,上网啊之类的事情。
而现在,他就算是缩减了睡眠时间,也是把这段时间用来练拳。
网络自然会使人着迷,可那种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热量在澎湃,酣畅淋漓的提升着力度的生活,同样是会使人着迷的。
院子外面,一块齐腰高的近似球形大石头,被关洛阳盘来盘去,周围的土地早就被夯实,在石头滚动时发出隆隆的轻响。
他身姿如同老猿,捞石、偏石、揉石、滚石,脚步轻缓,脚下不离三尺之地,只是一双手臂尽量舒展,俯身推远拉近,偏左绕后。
朱长寿那一拳造成的胸口隐痛与不畅,就在这个过程中抒解开来。
“田伯,昨晚我遇到那几个硬点子里面,有一个光头,说什么当年义和团,有龙头剑客,罗汉电母,教头雷公,戴海臣李肃堂。教头我看见了,雷公,就是你吧?”
田公雨正蹲在门外择菜,闻言有些狐疑的抬起头来,道:“你是去刺杀,对面得是什么胆子,无缘无故跟你聊这些?”
关洛阳辩解道:“真是有个老光头这么说的,绝不是我从教头那里打听的,不信你去问他。”
“算了,不管你是从哪儿听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没什么好提的。”
田公雨把菜放在竹篮里,走到溪边去洗菜,“反正义和团已经没了,这些或真或假的名字,也早就没有意义。你要是想听故事,自己去问教头吧,下午你不就去找过他了?”
关洛阳道:“我是去劝他留下,但他不肯。”
田公雨直起身来,把篮子里的水沥干,走进厨房去,喊道:“别练了,进来帮忙准备盛汤端菜。”
“好嘞。”
关洛阳把石头推回原位,进厨房之后,刚好田公雨把锅盖揭开,一股鸡汤的鲜香味道,扑鼻而来。
那几把青菜直接往锅里一丢,翻搅了两下,没多会儿就能出锅了。
关洛阳在旁边先把饭盛起来。
田公雨一手拿着汤勺,另一只手撑在锅盖上,算着锅里那青菜烫熟的时间,嘴上问道:“你下午只进去那么一会儿,没多劝劝他?”
关洛阳道:“我看他去意已决。”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你这么个管闲事的性子,就算他真去意已决,你不会拦着?”
田公雨的声音严肃起来,“但你却没有多劝他,是想做什么,你想跟他一起走?”
关洛阳已经把三碗饭盛好,平静的抬头看过去:“田伯不让我叫你师父,不就是早知道我总归要走的吗?”
他们两人侧对着门口,门外夕阳西落,万丈暮光,染的天地荒郊里一片橘红。
“练武的人,终究要出去闯荡,何况是这样一个世道,我当然不会拦你,但,教头的谨慎和功夫我都知道,连他都会伤成这样……你何必一开始就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至少也该来个循序渐进。”
“我练拳六年,练刀三年,还不够循序渐进吗?”
关洛阳正视着面前的老人,说道,“如果我有的选,我也愿意一直生活在一个安宁的小天地里,如果我有的选,我甚至可能不会来到这里。”
“但我来了,我遇到了你,遇到了那些看不惯的恶心玩意儿,还遇到了教头。既然遇到了,有些事我如果不做,心里不安。”
“你不支持我吗?”
他咬字清晰,双目明亮,尊敬的喊道,“师父。”
屋里沉默许久。
“我雷公难道还会拖徒弟的后腿?”
田公雨手里的汤勺在锅盖上敲了一下,“青菜都煮烂了,快去喊教头吃饭!”
夕阳的光照在关洛阳脸上,在那年轻的眉眼间,照出一个亮堂的笑容。
第9章 道阻且长
转眼之间,教头已经在田公雨这里住了三天。
他很配合治疗,每天的运动也很适量,外伤恢复的还不错,就是总眺望远方,显然心里还是不能守静的。
田公雨说他的伤势,有枪伤、刀伤,也有拳伤,三种伤本来都不算太重,只是因为受伤之后奔波过久,可能在此过程中还要不断应付追杀,硬生生拖成了重伤。
有这三天调养,就算伤好的不多,至少不太影响他赶路了,但最好还是不要动手搏杀。
教头决定明天就要走。
田公雨和关洛阳听了这话,都没多说什么。
只是吃过了晚饭,等关洛阳去洗碗筷的时候,田公雨拿一根竹棒,进了关那几条恶狗的屋子里。
这些恶狗本来还有些用处,所以经常丢些残羹剩饭养着,保证它们不至于真的饿死。
但这些吃人吃惯了的狗,骨子里的凶性是消不掉的。
一见到田公雨进去,就立刻乱叫起来。
教头有些好奇,走过去观看。
恶狗练胆、练耳力的法子,是当年义和团里常用的,教头看见这些狗,就知道用途,他好奇的是田公雨孤身进去做什么。
门没有关,田公雨调整着呼吸,忽然手腕一翻,竹棒如枪如刀,抽刺出去,打断了栓那些狗的绳子。
绳子一断,七条恶狗一下扑击出来。
狗叫声,飞扑的影子,还有那根立劈的竹棒,顿时在屋子里撞作一团。
田公雨进身挑刺入狗嘴,棒头抽打狗腰,棒尾随拳头直接怒砸狗头,身法进退有据,两脚走了个弧度下来,已经有六条恶狗被他打死。
仅剩的一条恶狗猛然向门外窜。
田公雨低喝一声,竹棒在他手里如同一根标枪投射出去,把那条恶狗钉在地上。
恶狗惨叫一声,疯狂挣扎,掀起竹棒。
教头一脚踩住狗头,脚底微微一用劲,便震死了这条狗。
田公雨走过来看着那条狗,叹了口气:“扔偏了。”
教头虽然没有叹息,但眼中也有遗憾的情绪。
要是当年的雷公,打这几条狗,只在眨眼之间,最后这一掷,更绝不可能让这条狗有挣扎的机会,竹棒本来应该精准的贯断脊椎,当场夺命。
田公雨的功夫退步了,而且退的不是一点半点。
教头说道:“原来你的腰,当年落下了病根。”
“这腰好不了,其实也不会更坏。”
田公雨拔起那根竹棒,透过伤口看到了恶狗体内的黏糊,凝视少顷,偏过了视线,“这腰不重要,只是我在这里悠闲了几年光景,人老心老,大约真的已经适应不了当年那种生活了。”
教头也在心中惋惜,却听田公雨又道:“看来确实只能让洛阳自己护送你上路了。”
“什么?!”
教头一愣,看向在溪边洗碗的年轻人,下意识的说道,“他是你唯一的徒弟,而且他还年轻……”
田公雨澹然道:“他不正是青年吗,更是有志气的青年。”
教头默了默,朗然笑道:“你说的对。”
田公雨把那些恶狗尸体收拾收拾,运去乱葬岗扔掉,片刻之后,等关洛阳忙完了手上的事,教头就请他进屋。
“我已经听雷公说了,你要送我一程?”
关洛阳点头应道:“至少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多谢!”教头谢了一声,思忖再三才说道,“既然你有这份道义胆魄,那有些东西,我也该向你透个底了。”
当年义和团被剿灭之后,教头孤身流亡,遇到了一群从比、德、法等国回来的留学生,那帮人当时正跟洋人教民冲突,教头帮了他们一把,由此跟这些人搭上了关系,受到盛情邀请,加入了他们的爱国文社。
后来有一位帝象先生从檀香山归来,到各地秘密演讲,阐发思想,梳理抱负,提出把各地会、盟、社,合并一体,暂称之为青天盟会,那位先生担当会长一职。
近几年来,青天盟会的重要成员都奔波在海内海外各地筹措经费,为武装起义做准备。
内地各方的爱国人士、有志青年,凡提供了经费帮助甚至准备自己投身其中的,都记录了一些地址和联络方式作为证明,也是为了以后方便令各地呼应大事。
这些东西记录在一本名册之上,本来应该秘密转去海外,送到那位会长身边,结果却被叛徒出卖,负责护送名册的一干人等,都遭逢大难。
只有一个教头仗着自身武艺高明,当场格杀了叛徒,带着名册逃出重围,断断续续被搜捕、追杀了十几天,逃到淀城附近。
关洛阳虽然早就猜到了一些,但真正听完始末,脸色也不禁凝重起来。
按照教头的说法,这个名册如果被满清政府得到的话,那么海内那些支持起义的重要人物,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不说直接改变历史进程,至少也是一次足以铭刻百年史册间的惨重挫折。
而且在这个通讯设备还不发达的年代,除非到了最后一步,否则的话,自己毁掉这名册也是绝不可取的。
因为那就等于是跟所有海内志士斩断了联系,多年的辛苦筹措全都付诸流水。
他心绪有些不能平定,捏了捏指节,问道:“那叛徒知道多少?”
教头说道:“那个叛徒知道我们要赶去广州,跟负责最后一程的人接头,但却不知道接头的人具体身份、也不知道接头地点。现在这些东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教头他们这一队人,本来的任务就只是护送名册到广州而已,真正能够跟海外联络,把名册送到最后目的地的,另有其人。
关洛阳道:“也就是说,就算朝廷的人追杀到淀城附近之后,失去了你的踪迹,他们也很有可能通过从叛徒那里知道的消息,直接到广州一带守株待兔。”
“没错。”
教头低叹一声,“我在这里养伤数日,粘杆处那些最精干的鹰犬,恐怕都已经赶到广州城去了。”
关洛阳问道:“按照我那天晚上所看见的,这些所谓粘杆处的杀手,似乎还都习惯用冷兵器,用火枪的只是少数?”
教头说道:“粘杆处要隐匿行事,从前常年待在京城左近,要用枪反而不方便,也怕惊扰贵人,应该是到近几年才渐渐训练出一些枪手。”
“但他们之中有一些高手,绝不可小觑。
青天盟会渗透在朝廷内部的人曾暗查他们的身份,得到一句顺口溜,叫作,罗汉电母,快刀龙虎,黑鹰狗熊大小豹,长枪一甩,鬼影难逃。”
第10章 汇聚广州
罗汉电母,快刀龙虎,黑鹰狗熊大小豹,长枪一甩,鬼影难逃。
这几个人虽然同在内务府做事,但实际上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常常分头在大江南北执行一些宫里交代下来的事情,很少聚在一起。
之前满清政府从叛徒口中知道关于青天盟会名册的事情,虽然颇为重视,可限于时间,也只不过是就近调派了大豹袁海,小豹袁江,领了一队杀手和当地官兵一起行动罢了。
直到教头暴起,打杀叛徒,一棒刺死了小豹袁江,在将近两百号人的包围之下逃出生天,才引起了后续更大的行动。
黑鹰胡大力、狗熊熊立,陆续加入了追杀的队伍。
等到教头在淀城附近再度失去踪迹后,就连快刀项方也已经赶了过来。
他们分析林子里的尸体,从王雄杰找起,追溯到淀城东街那座大宅子里面,却没有再查到关于教头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群人只好日夜兼程,先赶往广州城。
罗汉、电母和长枪小杨,也跟他们在北城门外汇合。
“听你们的描述,那几个人应该是广州当地有名的拳师,尤其是那个光头,恐怕是当年在津门总坛和我们一起围剿义和团余孽的朱长寿。”
说话的人是罗汉,一身黄色僧袍,头顶有戒疤,两颊瘦削,颔下微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