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城的同时,荣国府东跨院里也正乱做一团。
邢氏攥着帕子咬着牙,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也不知多少圈,好容易盼着秋桐打外面进来,忙迎上去问:“老爷人呢?是让咱们去前院汇合,还是……”
“别提了!”
秋桐苦着脸道:“我过去问过方姨娘才知道,东府大爷一早就找了老爷出门,说是有人办了个什么‘广交会’,打算前去瞧个稀罕儿。”
“广交会?”
邢氏脸上也是一垮,她为了请动贾赦出面,可是废了好大的口舌,又拿神佛报应虚言恫吓,这勉强以如愿以偿。
谁成想突然就冒出个什么‘广交会’,硬生生把贾赦给勾走了!
秋桐听她重复这三字,还以为是在发问,忙胡乱猜测道:“方姨娘没说是做什么的,约莫是两广那边儿新设的商号?”
顿了顿,见邢氏心神不宁的样子,又小心翼翼请示:“太太,那咱们今儿还去不去城外……”
“自是要去的!”
邢氏又将银牙一咬,恨声道:“老爷撇下这一大家子不管,我若再打了退堂鼓,难不成能叫你们全都去喝西北风不成?!”
同时她心下暗暗发誓,等攥住了这条财路,必要趁机将那些争宠浪的蹄子们狠狠收拾一番!
至于贾赦么……
邢氏便再怎么心怀怨愤,也不敢明着招惹他。
秋桐听了这话,忙道:“那奴婢去吩咐外面套车。”
“顺带再催一催二姑娘!”
邢氏迁怒道:“我虽许了她在家装扮,却也没让她磨蹭个没完没了!”
秋桐忙去了两处传话。
车夫如何张罗自不必提。
却说贾迎春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所以未曾按照邢氏的吩咐装扮起来。
如今被秋桐疾言厉色的一催促,便抽抽噎噎的褪了常服,把那娼妇不如的裹胸、束腰往身上穿戴——因怕邢氏会亲自验看,还特地嘱咐绣橘在背后打了几个蝴蝶结。
她这里仔细将自己打了包。
外面司棋却将一把锃明瓦亮的剪刀,悄悄掩在袖筒里,想着那登徒子若真敢窥探迎春,便用这剪子将对方逼出去。
能不伤人自然最好,毕竟能被太太看重,逼着二姑娘出卖色相的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真要伤了人,却怕是不好收拾。
可若实在不成……
司棋暗暗一咬银牙,暗道自己这辈子反正是不打算嫁人了,便为姑娘捐了这身子又如何?!
只盼自己以身抵罪之后,二姑娘能自此挺起胸膛,再不似这般任人摆布。
不多时,贾迎春领着绣橘自里面出来,身上虽套了件大衣裳,又插了满头的珠翠,瞧着甚是雍容大气,可步履间仍是透出些不适来,精致的五官也紧皱在一处,瞧着就像个受气包似的。
主仆几个各怀心思的到了堂屋里,不出意料的先吃了邢氏几句排头。
好在邢氏也顾不上刁难她,一听说外面已经备齐了,便火上房似的领着众人去了外仪门登车。
趁着绣橘服侍迎春等车的档口,司棋悄悄寻了相熟的仆妇打探消息,在付出二钱银子的代价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尚算熟悉的名字:冯紫英。
据说太太昨儿专程打探了冯公子惯去何处打猎,结合先前得到的讯息,司棋便觉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要说这冯紫英倒也非是寻常纨绔。
本身是神武将军冯唐的独子,素日里也颇有几分武名,且人才品貌据说也都是中上之选。
若正经结了这门亲事,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甚至说是高门嫁女也不为过——荣国府自然比神武将军府门第要高,但冯紫英是嫡出独子,贾迎春却只是庶出的女儿。
也难怪邢氏会上赶着……
可似这般不知自爱的出卖色相,就算日后真明媒正娶的嫁过去,又如何能得到夫家的看重?
偏贾迎春那木讷的性子,又不是个会哄男人的。
与其让小姐日后受夫家的折辱冷落,还不如让自己先断了这门亲事!
司棋紧攥着剪刀上了马车,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却是豁出命来,也不肯让人玷污了小姐的清白!
至少……
在发现正主是谁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狩猎、论枪、‘贵人’
冯紫英口中的‘园子’,实则是京西一处不大不小的山谷。
谷中原本有个小小的村落,后来被几家将帅相中,村里三十五户百姓便‘心甘情愿’的卖了祖产,然后‘主动’迁离了故居。
如今里面半散养着二三百獐子黄羊、几十头野猪,三五只黑熊,又圈了百十只马鹿、梅花鹿,专往各府上供奉鹿茸、鹿鞭等补物。
却说众纨绔风尘仆仆赶到谷口,就见那路边停了辆蒙着毡布的板车,周遭足有十余人拱卫,便瞧见冯紫英下车走来,也不曾擅离职守。
等离得近了,为首的才迎了几步拱手道:“冯公子,家伙事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就分发下去,还是……”
“发下去吧。”
冯紫英大手一挥,笑道:“到你们这荒郊野地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么!”
那首领躬身应了,回头对手下人打了声招呼,几个披着羊皮袄的雄壮汉子立刻上前揭开了毡布,露出了车上的枪弹等物!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土鳖了。
如今已是大炮、火枪对轰的时代了,这些纨绔子弟们怎肯乖乖拿把破弓打猎?
虽说焦顺对于枪法也是一窍不通,但对火器的兴趣,却是远远大于弓箭。
正有心上前试试手,旁边薛蟠早两眼放光的扑了过去,嘴里嚷道:“打从来了这京城,我老薛就再没摸过枪了,这回可要过足了瘾才成!”
“薛兄弟、薛兄弟!”
冯紫英忙喊住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好东西都在后面呢。”
这时节,先是几个军中纨绔各自上前挑了柄顺手的,紧接着三分之一的亲随也都上前领了枪械、弹药。
等众人挑完了,那些看守板车的汉子们又从上面抬下个大木箱来,掀开了一瞧,却是三支用细绸子偎着的长枪。
都不用细瞧,只看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枪身,就知道必然是巧匠打造的精品。
薛蟠老实不客气捞了一杆在手。
冯紫英也取了一杆,却是先递给了焦顺。
焦顺虽连忙接在手里,目光却反在那些寻常枪支上端详,口中问道:“这些枪看着都是制式的,怎么枪带却都换过了?”
那为首的看护闻言一翘大拇指:“这位爷倒是行家!那原配的枪带实在不好清洗,咱们这些粗人用用也就罢了,却不好污了贵人们的衣裳。”
焦顺听了这话不由的苦笑一声。
虽然刘长有等人语焉不详,但他私下里也早弄就明白了,如今的成品和太祖时的规制,究竟有什么差别。
现在用的制式枪带能不能用?
那当然是可以用的,应有的功能都可以满足,结实程度也并不比太祖时要求的规制差多少。
可除了基本功能之外,就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了。
易起球、易打结、易污染、难清洗,发下来时是鹅黄色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油光锃亮乌漆嘛黑,拿胰子搓洗都洗不干净。
别说是军械司不满意,就连焦顺听了也直皱眉。
可问题是……
这东西是杂工所生产制造的,如今面对军械司的咄咄逼人,他这个所正也只能选择回护包庇。
毕竟屁股决定脑子嘛。
冯紫英见焦顺皱着眉头似有心事,但碍于众人兴头正浓,也不是细问究竟的时候,便先记在心底,笑着吆喝众人进谷狩猎。
虽说队伍里三分之一的人都背着枪,但真正可以随意开枪的,却只有为首的一众纨绔们。
亲随们背的枪,一是为了烘托气氛,二是为了随时和主人调换,免得主人还要装填弹药。
旁人只图射个畅快,都把装弹的事情交给亲随。
焦顺虽也得了冯家两个亲随服侍左右,却因好奇这枪械的具体结构,特意讨了两枚子弹,一会儿拆一会儿装的仔细把玩。
这时的子弹和焦顺后世见到的并不一样,但也不是那种古代的小铅球,具体形状约莫在锥形与半圆形之间,通体胖乎乎的,侧面中下部有几条螺旋线,尾部还塞了个木栓——顺带一提,这木栓也是杂工所生产的。
木栓正中能看到些晶亮的东西,约莫应该就是与撞针对应的底火装置了。
他这里正仔细端详着,就听不远处传出几声枪响,又听薛蟠吆喝着让追上去,大部队就撒了欢似的往前冲,除了两三个不喜此道又或是心思重的,余者全跟着薛大脑袋跑散了。
见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冯紫英便趁机到了焦顺身边,笑道:“兄弟在工部为官,难道竟没摸过火枪么?”
“小弟这才刚去一个多月而已。”
焦顺苦笑道:“再说军械司里的管制,只怕比外面还要严了不少。”
顿了顿,又指着那枪带道:“这制式的枪带倒是我们杂工所产的,方才却被批的狗不理一样。”
冯紫英哈哈大笑,讨过一柄普通制式火枪,利落的摆弄了几下,又问焦顺:“贤弟对如今列装的火枪知道多少?”
“也就是纸面上一些数据罢了。”
焦顺直摇头:“说起来我今儿还是头一回摸着实物。”
冯紫英笑道:“本朝对火器管得极严,京城更是重中之重,监管街面的各衙门和巡城司用的都还是刀枪棍棒呢,常人想摸一摸自然没那么容易。”
说着,把手里的枪往上托了托:“这玩意儿大家都叫它火枪、长铳,实则官名儿叫做‘龙雀’,取大夏龙雀之意——枪身长三尺六寸【1.2米】,能装一尺二寸长的刺刀【0.4米】,自太祖朝定型至今少有改进,利在速射近搏,但射程上却反倒不如西夷的枪械。”
这倒是好理解,后膛枪最难解决的就是密闭性,初期因为工业水平不够,在射程和威力上反不如发展了几百年的前装枪。
焦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杂工所旁的比不过军械司,可单论提高密闭性,专司胶、漆、裱、糊的杂工所,说不定反而更有优势。
而解决了密闭性问题,可不仅仅只是能提升射程威力,更可以借此开发出弹匣,让火器正式进入连发时代速射时代。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冯紫英问:“焦兄弟少年得志、名动京城,方才却怎么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妨先说来听听,且看哥哥帮不帮的上忙。”
“倒真让冯大哥说中了。”
焦顺忙定了定神,捧着枪拱手一礼,道:“小弟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紫英为人最讲义气,何况先前焦顺还曾帮他保住了颜面,故此一听这话,便把枪抛给了身边的亲随,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凡我能办的,绝无推托的道理!”
“那小弟就厚颜请托了。”
焦顺肃然道:“我想请冯大哥引见,当面拜会一下神武将军。”
“嗯?”
冯紫英一听这话,脸上却变了颜色,打量着焦顺迟疑道:“焦兄弟要见家父?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
焦顺看看左右,冯紫英立刻一挥手,命众人退出十余步远。
焦顺这才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道:“甭管事情成与不成,我都承尊府的情!”
冯紫英略一盘算,便笑道:“这事儿对家父有百利而无一害,实该是我父子承焦兄弟的情才是——既如此,等咱们回城之后,我便带焦兄弟面见家父!”
两下里敲定好了,焦顺登时宽下心来。
于是也混入众纨绔之中,过足了乱射的瘾。
就这般闹腾腾直到午后,众人这才抬着几只黄羊、獐子,一头半大不大的野猪,兴冲冲的到了临溪而建别院当中,由亲随们剥皮割肉,又撒了各色香料,插在上摇杆烘烤。
在这地界,又不是个人私产,自不好置备舞女歌姬——否则谁能用谁不能用的,倒容易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那守车的汉子们擂鼓踏阵、刀盾搏击,却也别有一股雄壮之气。
连焦顺这等经过见过的主儿,也是连连鼓掌叫好。
又有纨绔凑趣,指挥着二十来杆火枪对空乱射,只听噼里啪啦爆豆也似,颇有后世非洲黑叔叔的风采。
席间各人都吃了个肠满肚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偏那薛大脑袋又作起了妖,非嚷着下午要去猎一头黑熊回来,若寻不见,便在这里住下了。
焦顺还惦记着要见神武将军冯唐呢,怎肯陪这憨货留在谷里胡闹?
正要寻个理由忽悠他几句,不想外面突然来人禀报,说是谷外有贵人路过,因瞧见谷里起了炊烟,便派人询问可有现成的野味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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