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就听贾珍道:“可惜蔷儿南下还没回来,否则就用不着从外面请人了——因闹出了王府争戏子的事情,这京城的班子竟都炙手可热起来,偏我张罗的又晚了些,险些都凑不齐人来唱这出堂会。”
“所以才要自个攒个班子。”
贾赦腆着肚子道:“这讨个趣儿还要腾别人的功夫,怎显得出咱家的门第?”
这时贾蓉领着二人上前见礼。
贾珍不敢托大,忙也对着二人还礼。
贾赦虽还是仰着脖子,态度却比先前好了不少,毕竟通过秦显输送过去的好处,倒有一多半落入了他的口袋。
不过……
对于焦顺只肯卖一柄扇骨的事儿,他仍是有些耿耿于怀。
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因宝玉素来不爱跟男人们凑热闹,便告罪去了尤氏、李纨、王熙凤那桌儿。
尤氏笑着招呼他落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直往焦顺身上描画,焦顺毕竟人忙事多,虽不曾冷落她,却也有六七日不曾登门疏通。
如今赶上这灶戏摆在东府里,二人自要抓紧时间畅快一回。
因是得了贾珍首肯的,她掩饰的便不怎么用心,偏李纨先前就有些疑惑,难免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这下子登时就瞧出了些苗头。
只是李纨却有些不敢置信。
焦顺虽已经崭露头角,不能等闲视之,可说白了也不过是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且又生的称不上俊俏,论相貌出身远远比不上贾蓉、贾蔷。
尤氏整日守着两个俊俏后生,便贾珍论皮相也强出焦顺,却怎么偏就与他……
两人各有心思,连王熙凤也因为和贾琏起了嫌隙,无心逗弄宝玉,一时倒闹的他好生没趣。
正想折回去寻焦顺作伴,不想一个老妇引着两个青春貌美的女子进来,登时吸引了在座男人们的目光。
尤氏一见这三人,忙起身笑道:“母亲和妹妹们怎得这么晚才来?”
果然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却说焦顺正试图分辨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忽然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下意识转头望去,却竟是李纨投来的。
不过李纨见被她察觉之后,就又急忙偏转了目光。
李纨这是在怀疑焦顺和尤氏的关系,但焦顺一时却误会了,以为她是在催促自己兑现承诺,让贾兰得以去书院求学。
当下收束了心思,转而想着如何在贾政面前挑起话头。
与此同时。
尤氏也察觉到男人们赤裸裸的目光,下意识偷眼看向焦顺,见他正垂首若有所思的样子,与旁边的贾赦、贾珍、贾蓉,甚至是宝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心下不由又多了几分情丝,遂引着继母和从妹到了妇人桌上,又用轻纱遮住了男人们的视线。
当然,宝玉这个涎皮赖脸的,却是赶也赶不走的。
好在没多久黛玉、宝钗、三春相继赶到,莺莺燕燕汇聚一堂,他便也不好再往尤氏姐妹身边凑。
“姐姐。”
尤三姐捻了颗桂圆,趴在尤氏肩头道:“方才那呆呆愣愣的少年人,莫非就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不都说他是个极聪明的么,却怎么……”
“嘘!”
尤氏忙掩住了她的嘴,呵斥道:“你浑说什么!那可是西府里的宝贝疙瘩,连你姐夫都只敢哄着他。”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他旁的都好,就是最爱在漂亮姑娘面前发痴,若逗弄的狠了还要犯癔症呢,你可千万别招他!”
尤三姐小嘴一扁,不屑道:“瞧那一脸花痴相,他不招我就好,我又怎会上赶着招惹他?”
尤氏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招呼着女眷,一面期盼着早些夜深人静。
随着时间推移。
贾政、贾琏、薛蟠也都陆续赶到。
薛蟠本是要往焦顺身边凑的,但见他主动坐到了贾政身边,立刻打消了亲近的心思,恨不能躲出去十万八千里。
陪着贾政落座之后,焦顺原本正琢磨着,该如何起头说起贾兰的事儿。
不想贾政却先一步开口道:“贤侄也知道,过了年我就要外出公干了,家中旁的倒不打紧,只宝玉太过顽劣不知上进,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
“我再三思量,怕也只能偏劳贤侄了——我走之后,也不求贤侄日日教导,只需闲暇时帮着教他些仕途经济的道理就成。”
“这……”
焦顺不曾想还有这一出,嘬舌道:“我肚子里的墨水,怕是远远赶不上宝兄弟,如何能教得了他?这岂不是误人子弟?”
“不然。”
贾政摇头:“那些正经道理,学堂里实则日日都在宣讲,偏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反是贤侄那些深入浅出的小故事,颇能引起他的兴趣。”
顿了顿又道:“何况还有芸哥儿的先例在,三不五时让他叔侄一起,跟着你学些衙门里的章程手段,往后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总也能修身齐家。”
“这……”
焦顺略一犹豫,想到李纨的嘱托,以及伺机收拾茗烟的事儿,便点头应了下来:“既如此,小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若做的不好,还请叔父不要见怪。”
没等贾政开口,他又叹道:“其实也不是宝兄弟不肯上进,实是府里那学堂太过不成样子。”
贾政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自那瑞大爷死后,便越发没了规矩。”
焦顺夹带私货道:“叔父信重我,我也就妄言两句,依族学现下的情况,那些朽木不可雕的也还罢了,但凡有些资质的子弟,还是送去外面书院才是正途。”
“府上的族学,当真已经不堪到这等地步了?”
贾政兀自有些不信,毕竟他对族学也是投入颇多。
焦顺连连摇头:“只怕比我说的还要不堪些——世叔离京前最好早做打算,免得误了家中的才俊。”
顿了顿,又露骨的指点:“尤其是宝兄弟和兰哥儿这样的嫡出子弟,更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贾政已经信了七八成,毕竟这方面焦顺也没必要扯谎,况且贾瑞死后,贾代儒的确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
只是……
“老太太怕是舍不得宝玉去书院吃苦。”
“那兰哥儿呢?”
“这……”
眼见贾政陷入思索当中,焦顺便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要看贾政如何考量了。
于是悄默声寻到了薛蟠身旁——论逗闷子和炒热气氛,还是这位薛大脑袋最为专业。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年夜【下】
焦顺原是想在薛蟠身边躲躲清闲。
可等到开了席面,他还是被贾政叫到了跟前儿,聊起了近来朝中热议的‘军汉入工’话题。
而直到此时,贾政竟还不知道焦顺就是始作俑者。
倒不是焦顺要刻意瞒着他,实是贾政每日与人商议巡视组的事儿,就已经是殚精竭智精疲力尽了,如何还有闲工夫打听旁的?
直到最近年关将近,巡视组筹备工作也告一段落,他这才听说了这件牵扯到工、兵、户三部的大事。
因听他的屁股,明显是放在了工部这边儿。
焦顺一时倒不好说出实情,只讪笑道:“这事儿虽对工部不利,却倒解了小侄的燃眉之急——前些日子我宣称要上书支持神武将军的提议,那军械司便吓的偃旗息鼓,再不敢主动挑衅了。”
贾政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略略摆正了身形,沉声道:“你这般做法分明犯了官场大忌,就算苏侍郎对你颇多赏识,此后只怕也会有所改观——相较之下,还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
焦顺苦笑着两手一摊:“小侄若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自然也愿意暂避锋芒,可陛下特旨超拔我到工部为官,却只怕未必期望我忍为高和为贵的。”
这便是焦顺与贾政在眼界上的区别。
贾政只看到了焦顺这般行事,大有吃里扒外的嫌疑,必然会得罪同僚上司。
但焦顺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根基其实一直都锚定在皇帝身上。
无论是最初特旨超拔焦顺,放到工部恶心那些顽固派;还是在焦顺提出新政之后,对其进行大肆封赏,都表明了皇帝对焦顺‘搅局者’的定位与期盼。
顶着这样的圣意,却在工部搞什么忍为高和为贵……
先不说焦顺服软之后,那些将他视为异类的文臣们,会不会真心接受他的投效。
单只是辜负了皇帝的期待这一项,就妥妥的得不偿失了!
这也正是焦顺宁肯‘吃里扒外’,冒着得罪同僚上司的风险,也不愿意向军械司低头的最大原因。
正说着,外面忽然骚动起来,却原来是宫里贤德妃赐下了年节的礼物。
不多时礼单送到花厅内,贾赦、贾政二人展开了细瞧,头一个自是老太太,后面贾赦夫妻、贾政夫妻都有恩赏,但到了第三代这边儿,打头的既不是贾珍,也不是更为亲近的宝玉、贾琏,竟倒把焦顺排在了最前面!
旁人啧啧称奇,又不明所以。
而贾政想起方才焦顺那一番剖析,却立刻醒悟,这必是皇帝对焦顺打破工部旧有桎梏的肯定与支持!
由是,他愈发看重焦顺。
傍晚时。
贾母前呼后拥的赶到了宁国府内,那戏台上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能被宁国府请来唱堂会的,自然都是京城里的名角。
只可惜焦顺俗人一个,对这国粹实在是欣赏不来——倒是前些日子在宁国府吃酒时,那春衫单薄高抬腿的群舞颇对他胃口。
好容易熬到亥正【晚上十点】,贾母领着几个小的先行回了荣国府,焦顺也随便寻了个借口,悄默声的出了大花厅。
跟香菱讨了包裹,又推说还要和贾政等人吃酒,打发她和玉钏儿、五儿结伴回家。
然后焦顺就拎着那包裹,独自一人在大花厅外徘徊。
记得去年也是这么个时候,自己从大花厅里出来,先后撞见了金氏和杨氏,然后又先后……
正想入非非,就见尤氏送了王夫人、薛姨妈出来,焦顺忙避退到了一旁。
谁知王夫人却停住了脚,唤他过来询问先前的礼物,可有什么说法。
“这……”
焦顺谦笑道:“约莫是我在工部做的事情,传到宫里去了吧。”
王夫人暗道一声‘果然’,又和煦笑道:“这既是你自己的造化,也是咱们府上的喜事!如今因修别院的事情,家里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且等事情都妥当了,我跟凤丫头商量商量,也放了你老子娘出去,让他们好生享享清福。”
薛姨妈也在一旁笑着叮咛:“我和你母亲自小就在一处,你往后也多和文龙多亲近亲近,好歹别断了这母一辈子一辈的交情。”
焦顺自是千恩万谢的应了。
目送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去了,他便又选了个略清净的所在。
不多时,就见尤氏引着银蝶到了近前,脚步不停,那秋水也似的眸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焦顺,又把那两片薄厚适中的樱唇,往后园的方向努了努。
这是两人早就约好了的。
一来今儿人多眼杂的,担心在家里被谁给撞见;二来焦顺素喜野趣,总觉得别有一番情调。
故此趁着小年夜工地上放假,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到了别院里。
而他们前脚刚跨过门槛,那后面就闪出个细高挑的身影,却正是一直留心二人的行迹的李纨。
眼瞧着焦顺沿内子墙往西去了。
李纨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敲个究竟,不想身后忽然有人叫道:“谁在那儿?贼头贼脑的做什么呢?!”
李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头望时,却见尤三姐正似笑非笑的站在身后不远处。
“呦~原来是西府的大奶奶。”
见李纨回头,尤三姐夸张的叫了一声,但瓜子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一福,嘴里笑道:“虽说是我姐姐家,可小妹从前倒极少过来,一时竟找不到方便的所在——这可巧撞见大奶奶了,能不能劳烦您带我过去?”
李纨也是聪明人。
这又不是喝醉了胡闯,即便一时寻不到方便处,也断没有绕到如此偏僻所在的道理?
当下就猜到她多半是想帮姐姐遮掩一二。
略一沉吟,李纨就放弃了强行跟上去的念头,笑着点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妹妹随我来就是了。”
说着,便头前引路。
尤三姐却不急着跟上去,反而探头往别院里张望了一番,嘴里喃喃的念着几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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