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听到这糊弄事儿的敷衍,张诚老脸一沉,就想把儿子追回来呵斥几句,可想到儿子最近的心情,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
却说张华出了家门,便踩着那湿滑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寻到处灯火通明的赌坊前。
摸摸钱袋里那二十几两碎银子,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快意——这都是先前出卖杂工所内部消息换来的。
雄赳赳跨入赌坊,密集人潮所造成的热浪,以及各种味道糅杂在一起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这对普通人而言,绝对算不得什么美妙体验,但张华却是甘之如饴。
左右张望了几眼,瞧见几个半生不熟的赌友正在推牌九,他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扬声道:“快腾一门出来,张爷我大杀四方来了!”
众人嬉笑怒骂之余,倒真腾出了位置给他。
张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抓了几块碎银子丢到了正中的铜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场失意的缘故,他今儿手气极佳,小半个时辰就竟就把五十两打底的庄家赢塌了锅,于是便顺势起了新庄。
起初输赢倒也不大,张华还因此嫌弃闲家下注太小,冷嘲热讽了几句。
谁知竟一下恼了三门,呼啦啦百十两银子拍在桌上,更在周遭一片‘大大小小’的呼喊声中,愣是开出了三家上道庄家通赔的场面!
张华原本还满心想着要通杀呢,这一亮牌面却是彻底傻眼了。
按规矩上道双倍,他这一局竟是输了小两百两银子!
当时脸上先红后白,缓缓起身又重重坐了回去,直愣愣的瞧着桌上,没多大功夫就出了一脑门子白毛汗。
“怎么着了这是?”
对门得意的挑衅道:“莫不是身上银子不够?张爷要是腿软走不动道,咱们哥几个扶着你回去那钱也成!”
“你……”
张华猛地抬头看向对门,随即又扫视四周,咬牙道:“你们合起伙来设套坑老子?!”
他毕竟不是傻子,三家同时上道本就少见,更何况对方还同时下了重注!
这若不是做局出千,他把桌子当场吃下去!
“什么意思?!”
旁边立刻攒起个人来,揪着张华衣领道:“张爷这是不想认账喽?方才你赢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赔钱,快赔钱!”
“你那只眼瞧见爷爷们出千了?!”
其余两门也起身鼓噪,再加上帮闲的拉偏架的,一时闹的鸡飞狗跳。
张华被围在当中却也没怂,反而跳脚嚷道:“特娘的,老子还不信没处说理了——赌坊的人呢?封台,老子要封台!”
这一声喊,赌坊的打手立刻潮水般围了上来。
又有领头主动提醒道:“道上规矩,封台查到老千,三刀六洞抽两成利;查不到出千的,加倍赔钱抽一成利!”
意思是一旦请赌坊的人出面封台,如果查到有人出千,就由出千的赔付赌坊总利润的两成;而如果查不到出千的人,提出进行封台的输家就要加倍赔付赌债,再由赌坊抽走一成的利润。
这所谓的两成利和一成利,其实数目是一样的。
而这个规矩既保证了赌坊的人不做白工,又考量到了双方的利益,更能有效防止赌客们胡乱要求封台查证。
张华是赌坊常客,自然知道这个规矩,但他一来是在气头上,二来也笃定对方必定是耍了老千,故此不等那领头的说完,就嚷道:“规矩老子都懂,赶紧把这几个孙子仔细查一查!”
顿了顿,又补充道:“旁边这些人的也不能放过!”
这话惹得那些看客纷纷叫骂,但最终却并没有抵触赌坊打手的搜身。
眼见这些人乖乖就范,张华一开始是咬牙切齿又得意洋洋,可随着那一个个都被证明是清白的,他的牙齿就再也合不紧了,上牙膛直磕下牙膛,发出了咯咯咯的寒颤声。
良久,他又软软瘫回了椅子上,恍然又绝望的指着那些打手道:“你们赌坊竟然、竟然……”
哚~!
为首的打手不等把话说全,突然将拔出牛耳尖刀,把一张白纸钉在了赌桌上,一脚踩着长凳,居高临下的威逼道:“张爷,规矩你懂,方才您输了一百八十六两,翻一番就是三百七十二两——眼下能赔出多少,余下的还欠多少,立个字据吧。”
“你们这分明沆瀣……”
张华看看那牛耳尖刀,再看看身前目露凶光打手,畏畏缩缩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竭力挤出笑容道:“没、没必要这样吧?我前前后后在你们这儿,也输了不少银子,你们这么做不……怕是不大合适吧?”
“规矩就是规矩,有什么不合适的?”
那头领嗤鼻道:“张爷自己要封台,难道还怪我们不成?”
顿了顿,他又把脸往前凑了凑,冷笑道:“张爷要是想写血契,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说着,作势欲拔那牛耳尖刀。
“不不不!”
张华缩着身子,连连摆手道:“我不写血契、不写血契!”
那头领重重一拍桌子:“那特娘还不赶紧立字据!”
也不等张华作答,早有人把沾了墨的毛笔塞到了他手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暗斗明争【上】
却说在赌坊打手的威逼之下,张华将身上六十余两银子全都赔付了,又写了张三百二十两银子的借据,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拍开院门对着迎出来的父亲几次欲言又止,可直到张诚回屋睡下,也没敢对亲爹实言相告。
就算告诉父亲又能如何?
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填进去,也堵不上这个大窟窿!
事到如今,就只有……
张华默默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早他推说身体不适,托父亲给告了假。
而等张诚赶着驴车去了衙门,他便径自去了那位‘豪商’家中,表示自己愿意冒些风险,只是必须先要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才成。
结果那位陈姓‘豪商’连个磕绊都没打,当场就拿出了五百两的兑票。
这让张华颇为后悔,早知道对方这么爽快,就该要八百两甚至一千两的!
同时……
他又忍不住暗暗怀疑,在赌坊给自己设套的,该不会就是这姓陈的所为吧?
毕竟怎么想,这事儿都像是要逼的自己走投无路,只能照着对方的意愿行事。
不过事到如今张华也不敢去深究。
小心翼翼把银票收好,他做贼似的悄声问:“陈员外,却不知咱们要怎么行事?那姓焦的可不是酸丁出身,账头极清楚,且每笔公账都至少要核验三遍以上,想要在上面做手脚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正是他明知道别无他法,却仍旧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的原因。
“这个么……”
那陈员外眯着眼睛轻笑道:“公账上没问题,那他私下里索贿的事儿呢?令尊既是他身边唯一的师爷,这些事情总该瞒不过令尊吧?”
张华闻言一愣,皱眉道:“陈员外,我先前不是说了么,这姓焦的胆小如鼠,除了冰敬炭敬,就再没有敢捞……”
叩叩叩~
陈员外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截住了张华的话茬,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张爷,你确定果真没有索贿这事儿?”
“这……”
张华紧皱着眉头道:“您是想栽赃他私收贿赂?可这事儿咱们没证据啊,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胡说一气吧?”
“谁说没有?”
陈员外从袖筒里摸出张纸片,遥遥递给张华。
张华忙上前接过细瞧,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履历,从相貌到职务到口癖都有详细描述,后面还缀了一连串或多或少的金额,以及相对应的时间地点。
这名单上有一多半都是京城、直隶的工坊管事,另外还有两个蒙学的匠师。
张华将那名单大致过了一遍,又在心下琢磨了一番,这才试探着问道:“您这是想让我出首告发他?”
不等陈员外回应,他又苦着脸抖了抖那名单:“不是我要推托,单凭这些想给那姓焦的定罪,只怕是……”
“成不成另说。”
陈员外再度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的道:“但这名单既然到了你手上,你今儿回去就把它好生记牢了,总有用的着的时候。”
张华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准备如何‘用’他,但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没打算给他留下进退的余地!
张华沉默半晌,忽的咬牙道:“我父子在他门下,一年就四百多两的进项,为五百两砸了饭碗,不值!”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若是到最后没能定他的罪,我岂不是要落个诬告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
“得加钱!”
张华咬牙说道:“再有,这事儿不能着落在我身上,得找个更有分量的人出首才行!”
加钱倒是没什么,但这后一句却让陈员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悦道:“若要别人出首,这银子给你作甚?!”
“因为只有我能逼他出首!”
张华本就生的獐头鼠目,此时愈发显得狰狞扭曲。
陈员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下突然打了个突兀,脱口道:“莫非你是想让令尊……啧!”
陈员外原本不怎么看的起张华,此时却忍不住暗叹这厮好狠的心!
而被陈员外挑明了心思,张华也懒得再遮掩了,沉声道:“你们什么时候想动手,我提前把那名单给老头子过目,只说是姓焦的暗地里贪了银子,偏逼着别人两袖清风。”
“以我对老头子的了解,他肯定会把这名单暗暗记在心里,准备等日后再做验证——这时候你们直接发难,我自会设法逼老头子认下这事儿!”
陈员外听完这番话,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世间歹毒之人他见的多了,但这样明目张胆拿自己亲爹做挡箭牌的,却还是头回得见。
不过若能让张诚出首,效果肯定要比张华出面好的多。
故此略一思量,陈员外便同意了这个法子。
而且表示事不宜迟,最好回去之后就早做准备!
张华听的连连点头,却又直勾勾的盯着陈员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架势。
陈员外自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又命人再拿五百两银票出来。
“八百三十两!其中三百三十两要散票!”
……
从陈员外府上出来,张华禁不住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他进门之前,想的都是如何出卖焦顺,那曾想最终需要要出卖的,竟还有自己的亲爹。
可这也不能怪自己不孝。
实在是官场太过凶险,逼得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没关系,等得了手之后,他就带着父亲一起南下,届时再好生弥补弥补,让老爷子享享清福。
就这般,将一旦失败父亲所要遭受的反噬,全都抛诸脑后,张华心安理得的回到家中,把大半银票藏了起来,只带着三百三十两赶奔赌坊。
他之所以急着去还债也是有原因的。
赌坊的人和三个‘债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若因此惹恼了老头子,坏了自己和陈员外的大事可不是顽的。
却说到了赌坊之后,听说他是来偿还赌债的,就有两个打手带着他去了赌坊后院,说是要等那三位债主凑齐之后,再一块把账给清了。
对此,张华心中暗暗腹诽不已,明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偏还要装的煞有介事似的。
不过让张华没想到的是,直等到午后【下午一点】,那三个债主仍是迟迟未到。
难道他们真不是一伙儿的?
张华心里都忍不住动摇了,忽听得侧门外脚步纷纷,一行七八人鱼贯而入,打头的正是那三个债主。
这几个忘八羔子可算是来了!
张华暗骂一声,急忙起身问道:“借据可都带过来……”
谁知问到半截,那三个债主忽然左右一分,露出个雄壮豪横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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