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虽听王氏说这条路除了焦顺,晚上极少有人经过,但邢岫烟毕竟不是个莽撞人,并未贸然现身,而是悄悄探出头去,想要先确认一下目标。
谁成想就在她探头的同时,那人也把手里的灯笼递到了灌木丛前,灯光下四目相对,邢岫烟先是一愣,继而便认出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啊!”
她脱口惊呼了一声,随即忙压下心中惊诧与羞窘,强装镇定的起身道:“我一时情急在这里方便,不想倒叫林妹妹撞见了,当真是羞死人了。”
她这一招以羞掩羞,倒也算是应对得当。
可惜林黛玉早知其中根底,依旧眨也不眨看着她,直到邢岫烟不自觉的避开了她的目光,黛玉这才轻声道:“姐姐不用瞒我,你的事情我早已尽知。”
邢岫烟愕然抬头,见林黛玉那精致至极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显然并非是在玩笑,不由慌急的支吾道:“林妹妹这话去却是、却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却是叹了口气,绷着小脸正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因二姐姐的事儿,我原本对邢姐姐颇有敌意,直到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方知姐姐非是那等贪慕虚荣富贵的俗人,全因受家中所累,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说着,她又自顾自递上一个小包袱:“这是我父母生前留下的,多少也能值几百两银子,姐姐且拿去安身立命,就此离了这是非之地,岂不是两相便宜?”
“万万使不得!”
邢岫烟闻言急忙推拒:“既是尊父母所遗之物,我如何能收?!”
“姐姐拿着就是。”
林黛玉却执意要给:“这些东西便再多,也解不了我的忧、趁不了我的意,若能助姐姐脱离苦海,又免了二姐姐的难事,也算是替家父家母行善积德了。”
说着,又板起脸来激将道:“还是说我错看了人,邢姐姐真就贪图那虚荣富贵?!”
“我、这……”
邢岫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又是感动又是窘迫。
好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若真能解掉这困局,我也就承妹妹这份恩情了,只是……我虽不曾迷了眼,无奈家中时刻不忘昔日富贵,就算得了妹妹这些无价之物,也多半填不满心中欲壑。”
这却是完全出乎了林黛玉的预料。
她原想着有这笔银子,足够邢岫烟一家在京城落脚了,却忘了邢家原本也是大户出身,非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
如今邢忠夫妻心心念念的,都是焦顺的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岂肯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就放弃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两人一时僵在当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哈哈大笑:“往日里只听说薛姑娘如何仗义疏财,不想林姑娘才是那雪中送炭的巾帼!”
岫烟、黛玉齐齐循声望去,却见焦顺不知何时打着灯笼,到了黛玉身后不远处。
乍见了正主,又不知他方才听了多少,邢岫烟只觉得羞窘万分,恨不能一头埋进灌木丛里。
林黛玉也有慌乱,不过很快稳住阵脚,冲焦顺道了个万福:“见过焦家哥哥,仗义疏财云云,我们小女子可不敢当。”
仗义疏财明明说的是宝钗。
她到这时候也不忘暗贬情敌,对比方才那番大义凛然,倒不知让人说什么好了。
焦顺干脆打了个哈哈,重新起了话头:“近来我牵头张罗了一门生意,谁知偏又不巧升了官儿,衙门里忙的团团转,那还有闲功夫盯着买卖?正好令尊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不如我托他做个中人帮着打理一番,也算是救了我的急,如何?”
两女闻言对视了一眼,心下却都有些纠结。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何况焦顺‘托请’邢忠帮着照看生意,也比林黛玉‘花钱赶人’的做法,更能照顾到邢家的颜面。
只是……
邢忠从焦顺这里尝到了好处,只怕愈发不肯放过这金龟婿了!
可想要拒绝,两女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法子,帮邢家摆脱眼下的窘境。
焦顺也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粗疏一礼道:“事情就这么定了,焦某有些不胜酒力,先行别过了——这夜黑风高,两位姑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提着灯笼飒然而去。
两女默默目送她远去,好半晌,林黛玉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没有二姐姐在先,这焦顺倒也堪为姐姐良配,只可惜……”
邢岫烟没说什么,只是依旧默默望向焦顺远去之处。
第二百二十八章 焦某人又不是什么魔鬼
却说焦顺大步流星向前,直到转过两个路口,这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放才突然冒头搞什么授人以渔,虽大半是有感于林妹妹的义举,可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邢岫烟那身装扮。
可惜了的……
单论邢岫烟这身段人品绝对是良配。
然而焦顺如今满脑子门当户对,甚至比宝玉之类的土著还要封建现实。
偏邢岫烟这身份够不上门当户对,又不大可能安心给人做妾,当真是让遗憾的紧。
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等到荣国府衰败之后再捡便宜了。
而且前提还得是,邢岫烟不能像原著中那样,和薛蟠的堂弟结亲——他焦孟德倒不在意身份上的变化,可薛蟠的堂弟貌似是常住江南的,届时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一路想些有的没的。
回到家里瞥见西厢的灯火,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桩公案未了。
于是到了东厢之后,他边在玉钏的侍奉下褪去外袍,边吩咐香菱去请晴雯过来。
这大半夜的突然得了召唤,晴雯又知道焦顺是刚从二老爷家里赴宴回来,自然猜出必是宝玉有消息要通传。
当下既忐忑又希冀的到了东厢里,进门就直勾勾的盯着焦顺,全然忘了什么礼数尊卑。
玉钏有些不快,但见自家大爷只是歪在榻上喝醒酒汤,未曾对晴雯的冒犯有什么反应,便也只是沉着脸漠然以对。
在晴雯热切又忐忑的注视下,焦顺不慌不忙喝完了醒酒汤,又略略坐正了身子,这才开口道:“宝兄弟让我传话给你,说是他今生负了你了,让你往后忘了他……”
“不可能!”
没等焦顺把话说完,晴雯便紧攥着粉拳,口沸目赤的激动道:“他、他怎么可能如此对我?宝玉绝不会如此对我的!”
前面是疑问句,后面就变成了肯定句。
随即她想也不想,丢下句‘我这就去当面问他’,便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呸~”
玉钏冲着尚在摆荡的门帘狠啐了一口,没好气的骂道:“没上没下的东西,怪不得二太太容不下她!”
焦顺扫了她一眼,吩咐道:“你跟上去瞧瞧吧,她做什么也别拦着,只要人没事儿就好。”
玉钏闻言小脸一垮,却不敢违拗焦顺的吩咐,只得提上灯笼碎碎念着出了门。
虽是夜里,但这深宅大院的也不怕走丢了,焦顺也懒得等她们回来,吩咐了给留门之后,便拉着香菱去里间宽衣解带,做些三天两日的勾当。
一夜无话。
转天到了八月初三,因是贾母过寿的正日子,焦顺又在宴请的宾朋之列,故此一早就请好了事假。
既不用去衙门点卯,他醒的自然也就比平日晚些,约莫到了卯正方才起身。
香菱听到动静进来,一面帮他穿戴一面禀报说是晴雯和玉钏回来了,如今都在外面厅里。
听这话里的意思,焦顺不由奇道:“刚回来的?”
“约莫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
那就是天刚蒙蒙亮时回来的,这么说她们是在外面过了一夜,又或者……
是在贾宝玉院里过了一夜?
那小子该不会是一见晴雯,心下又生了反复吧?
他要是矢口否认的话,自己岂不成了搬弄是非的?
更重要的是……
这一来,刚煮熟的鸭子岂不是又要飞了?
这般琢磨着,焦顺也等不急穿戴整齐,直用外套虚裹住身子,便匆匆的到了外间。
不过等看到晴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下登时就有淡定了——瞧这意思,显然宝玉那边儿并未反复,而是彻底表明了态度。
“大爷。”
果不其然,一旁哈欠连连的玉钏很快证明了焦顺的猜测。
她凑上了来悄声道:“她去了那院里当面一问,惹得宝二爷嚎啕大哭,哭的都吐出来了,捶胸顿足的说自己对不住她。”
却说晴雯当时见状,本就强撑着的心登时碎成了八瓣,丢了魂似的出了院门,然后就在后宅夹道里跌跌撞撞,玉钏问她,她也不答;拉她,她也不走;骂她,她也不恼。
这一夜,二人也不知来回游荡了多少遍。
直到天光渐亮,晴雯才终于恢复了一部分神志,被玉钏生拖硬拽的弄了回来。
“这一夜可真够受的!”
说到这里,玉钏捶着肩膀抱怨道:“又冷又饿又累,偏得了爷的吩咐,还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知道你辛苦了。”
焦顺在她下巴上一挑,笑道:“晚上少不了找补——你先去灶上弄碗热粥,然后好生补一觉。”
玉钏小嘴一扁,嘟囔道:“爷说的好听,晚上保不齐就又宿在外面了。”
毕竟是朝夕以对的枕边人,焦顺在宁国府有相好的事情,她自然早就已经猜到了,不过她只当是银蝶之类的丫鬟,却万没想到自家大爷会与珍大奶奶有染。
当然,她更不会想到连这府里的珠大奶奶,也一样成了焦顺的‘老主顾’。
等玉钏去了灶上用饭,焦顺看看晴雯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自取了牙粉牙刷去外面洗漱。
本想着等拾掇停当了,再发落晴雯不迟,谁成想洗漱完回屋一瞧,那客厅里早不见了晴雯的踪影。
正纳闷呢,却见香菱指着里间道:“爷,她好像是去里面了。”
她去里面做什么?
焦顺狐疑的追进里间,进门就见地上胡乱丢着长裙、绣鞋等物,而晴雯正穿着里面月白的小衣,坐在梳妆台前拆解头上的发髻。
“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焦顺发问,晴雯呆滞的回头扫了他一眼,顺势把满头乌发披散开来,缓缓起身咧开嘴角,苍白又冷漠的一笑:“你先前无事献殷勤,为的还不就是这些!如今他既不要我了,再留着这身子还有什么用?!”
啧~
这是黑化自暴自弃了?
焦顺皱眉与她对视,却发现她的目光压根没有焦点,虽是看着焦顺,实则眼里心底全然没有焦顺的影子。
那感觉,就像是真正的晴雯早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靓丽躯壳。
不过……
他焦某人又不是什么魔鬼,要这灵魂有什么用?
“香菱!”
当下毫不犹豫的吩咐道:“让人去老太太那边儿传话,就说我宿醉未醒,多半要下午才能赶过去贺寿。”
第二百二十九章 贾母寿辰【上】
却说就在焦爵爷床上返场的同时。
邢岫烟也堪堪将昨儿的事情,删繁就简的禀给了姑母邢氏,又认真道:“虽因故不曾成事,但我瞧焦家哥哥的言谈举止,似是对此早有所觉,这回主动提出让爹爹帮衬生意,多半也是想让侄女知难而退。”
“糊涂!”
话音刚落,邢氏就厉声呵斥:“你爹会做什么生意?他若真有商贾手段,何至于在南边儿折了老本?!那焦顺肯帮衬你老子,一是看在我的面上,二来也必是对你有意!”
她这番话,倒也真猜出了焦顺几分心思。
邢岫烟闻言却是垂首不语,心下只盼着父母早日在京中立足,自己也好从这烂泥潭里脱身。
邢氏见状愈发的恼了,正要再呵斥几句,不想外面婆子扬声禀报,说是老太太已经起了,二奶奶让问太太什么时候过去。
“急什么!”
邢氏本就在气头上,又听是王熙凤在过问,立刻骂道:“近来我不曾计较,倒愈发到处显着她了,这催命也似的,究竟我是太太她是太太?!”
外面的妇人登时没了言语。
随即却有人搭腔道:“你也确实该管管了!”
说话间,来人便挑帘子走了进来。
邢氏急忙换了颜色,忙从罗汉床上一骨碌下来,满面堆笑的对着来人见礼:“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那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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